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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苔娜給司机付了車費,往她弟弟居住的公寓走去。它坐落于休斯頓阿斯特羅斯棒球場附近的人口稠密區。她摁了摁門鈴等弟弟出來開門。見他在家,她喜出望外。“斯苔娜,”馬里奧·卡塔勞尼綻開笑臉,“你來休斯頓干什么?你等了很久了吧?我在暗室里沖洗照片來著。”
  斯苔娜上前与他擁抱,頭埋至他胸前。他高個子,頭發与她一樣濃黑,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他穿一條合身的名牌牛仔褲,腳蹬一雙個仔便靴,沒穿襯衫,身上的汗珠閃閃發亮。脖子上挂著斯苔娜在他十六歲生日那天送他的十字架。
  她掙脫擁抱,朝他肚子上結實的肌肉疙瘩開玩笑地搗了一拳。“看到你真高興,小帥哥,”她說,“難道我千里迢迢飛過來僅僅就為了看看我的小弟弟?早晨我打過電話,但你肯定沒听見電話鈴響。”
  馬里奧摸著肚子笑道:“嗨,斯苔娜,好痛啊。你不能再揍我了。你該明白,我可不是小孩了。”
  “讓我瞧瞧,”斯苔娜打量著他,咧嘴笑道,“我可看不出來。下個月你多大?三十歲?真了不起,是嗎?”
  “是啊,”他說,“這有什么了不起。”
  馬里奧又笑了起來,斯苔娜也冷笑一聲,和以往一樣,擺出一副要教訓他的模樣。“你這渾小子,”她踢了踢他腳上的靴子,“我們就站在這儿晒一天太陽嗎?你不想請我進屋嗎?我想我們該吃午飯了。”
  斯苔娜進了屋,禁不住吃惊地搖搖頭。馬里奧當年跟她和她丈夫住一起時,她就嫌他邋遢,可他現在是個大人了,她本以為他會照料自己的。房子很大,有兩間寬敞的臥室,第三間被馬里奧改裝成暗室。他有一些好家具,緊湊點自然不成問題。他喜歡現代裝潢風格,在房間里擺放著几張黑色大理石桌子和几張厚墊沙發,又安裝了造型獨特的不銹鋼燈具,使屋內顯得像辦公室。牆上貼著几年來拍攝的海報大小的照片,大都是宣傳產品的美人頭廣告,但也有一些是風景和自然風光。
  “我听說你正在干什么正經工作,”斯苔娜說著走到一張照片跟前仔細瞧著,“你最近是不是辦了一個展覽?這可是好事,伙計。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剛剛為一家狗食品公司拍了一張照片,”馬里奧做了個鬼臉,“我想多干一些正經活,但又不夠付房租的。”
  馬里奧是個專業攝影師,經常旅行,但斯苔娜并不認為他就應該把家里弄得像個垃圾堆。廢紙扔了一地,杯盤狼藉,煙灰缸里塞滿煙蒂。白色沙發上也斑斑點點,落滿灰塵。“真叫人惡心,”她說,“有一項新發明,叫垃圾罐頭,你不妨一試。”
  “別嘮叨個沒完,你又不是媽媽,斯苔娜,”馬里奧說著點燃一根香煙,朝她臉上吐出一縷煙霧,“我就喜歡這樣,請別大惊小怪。”
  “穿上襯衫,我們走,”她說,“你還沒吃午飯吧。”
  “實話告訴你,”他回答,“我半小時前才吃過早飯。”
  “你真行啊,”斯苔娜說,“這地方有什么東西吃?”
  “冰箱里有午餐肉。你自己拿,我得去看看我的照片了。”
  斯苔娜像往常那樣忙碌起來,收拾房間,然后去廚房。水池里堆滿髒盆子。她打開冰箱,朝里瞥了一眼,馬上關上,決定不吃午飯。她看見柜子上有一個碗,里面只有一個苹果,拿過來,邊啃邊收拾起來。
  馬里奧走出暗室,差點跟手拿空气清洁劑的斯苔娜迎頭相撞。
  終于,她看到屋里的面貌有所改觀,便在起居室內的一張白色沙發上坐下,開始對馬里奧談起警察局里發生的事情。
  “狗娘養的,”他跳起來吼叫道,“他對我們干了那种事情,怎么還有臉指控我們?”
  斯苔娜看著在屋里走來走去的馬里奧,他渾身肌肉抽搐著,右拳擊著左掌。她后悔不該把這些事情告訴他,便說:“別激動,我們也沒辦法。再說,沒人會把蘭德爾的指控當一回事。你會見到他的。他是個小丑,蠢貨。”
  “別孩子气了,斯苔娜,”她弟弟說,“這里會有人花大价錢看你出丑。”
  斯苔娜歪了歪頭,一臉疑惑,說:“你是不是說……”
  “你是知道的,克萊姆叔叔一直認為你該對爸爸的死負責,”他說,“那老山羊……叫什么名字來著?就是當初把你抓起來的那個警察。”
  “卡爾·溫特斯。”斯苔娜說。
  “他一直在盯著你呢,”他說,“好像你就是電影‘逃亡者’中描寫的那個大罪犯。他到死都不會放過你。”
  斯苔娜笑了起來,覺得他對溫特斯的分析毫厘不爽。
  但馬里奧不覺得好笑。“听著,我就住這儿,斯苔娜,”他說,“我知道這個城市里的一切謠言。我剛回來的頭六個月里,休斯頓警察局隔天總要找我一次。肯定是克萊姆叔叔暗中搗鬼,肯定是他。”
  斯苔娜低頭瞧著雙手。火災之后,他們的家人非但沒幫助她和馬里奧,反而落井下石。“他還在警察局當隊長嗎?”
  “六個月前退休了,”馬里奧說,“但請相信我,他手下那幫人還听他的使喚。如果他說有新進展,還不知道要干什么呢。”他走進廚房,拿出半瓶紅酒。“喝點嗎?”他把酒瓶遞給斯苔娜。
  斯苔娜推開酒瓶,問:“克萊姆叔叔為什么找你麻煩?”
  “我怎么知道?”馬里奧抹了抹胡子。“他是個瘋子。也許他認為我倆都卷了進去。我的一個朋友在酒吧里看到了佩勒姆一案后對你的電視采訪。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家伙從縱火案里知道了我們的名字,他說當時我們正睡在一起,并由此斷定我們要擺脫父母。”
  “天哪,”斯苔娜說著拿起一個沙發墊抱至胸前,說,“你真的認為克萊姆叔叔會說出這种胡話嗎?”
  “我敢打賭,是蘭德爾的家人散布這种謠言的。我猜,他們認為只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倆是情人,那么人們就會以為是我使你怀的孕。”
  “真可怕,”她憤怒地皺起眉頭說,“這個故事可能就是蘭德爾自己編造的,馬里奧。這像他說的話。”
  “我要去打斷他的狗腿!”馬里奧又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擦擦嘴巴。“他媽的,我等他多年了,我要親手扒了他的皮。你知道他現在住哪儿嗎?我要找一幫人,教訓他一頓,讓他一輩子忘不了。”
  “不,”斯苔娜吼道,“不要說這种話。我們是要教訓他。”她開始大口吸气,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但我不想那樣按他一頓。我只是要跟他面對面較量。但我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弟弟將酒瓶放在茶几上,坐到斯苔娜身旁。姐弟們半晌沒吭聲,只是呆呆地瞅著房問。
  “我愛你,斯苔娜,”馬里奧說,“我不能讓別人傷害你。你受的傷害夠多的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的聲音沙啞了,眼睛看著別處,“你怎么知道我的感覺?我身上沒有傷疤。每當我想到你的傷疤,總是想不通,為什么被燒傷的不是我呢?”
  “別提它了,馬里奧,”斯苔娜用棉紙輕輕擦了擦眼角,說,“別,每當你這么說我總很難受。”
  馬里奧還是往下說。“小伙子臉上有几個疤并不是世界的末日,”他對她說,“我記得媽媽總是說你有朝一日會成為得克薩斯小姐,甚至要讓你當美國小姐,參加表演。”
  斯苔娜拍了拍他的手。“所有的母親都有這种可笑的夢想,”她說,“但那不是現實。再說,我從來沒想過要當美女。那是媽媽的美夢,不是我的美夢。”
  “你夠漂亮的了,斯苔娜,”馬里奧繼續道,“你怎么就不會成為美女?”
  斯苔娜簡直受不了,但她強忍淚水。她必須比他堅強。是她的堅強一直支撐著他倆。她經常想,万一馬里奧与父母一起喪身于大火,她也許會自殺的。然而,她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的整容手術。她清楚,如果要將十四歲的弟弟撫養成人,就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形同常人,并且有一份工作。
  布拉德·愛默生就是那時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的。他跟斯苔娜的父親在建筑公司共事。他到她家來過,跟她見過几次面。悲劇發生后,布拉德一直關心和支持他們,主動撫養起斯苔娜的弟弟,以免當局將他送給他人領養。他比斯苔娜几乎大二十歲,而當時斯苔娜只有十八歲,但她覺得自己不知不覺地愛上這樣一個慷慨仁義的男人。
  開始時,她只是布拉德家的小姑娘,傷痕累累。她很樂意听他教導怎樣打扮,怎樣待人接物。他給他們安排社交活動,挑選朋友。她沒有別的靠山。他闖入了她的生活,成了她的保護神。
  現在她明白了,布拉德為什么后來厭倦了她,要跟她离婚。她對馬里奧無微不至的關怀构成了他倆之間的芥蒂,這一切從她當上檢察官時就開始了。斯苔娜姐弟之間的紐帶牢不可分。他倆曾同甘共苦。一個未曾親歷其境的人不可能理解他倆互為依存的感情。她總是允諾布拉德,一等她將馬里奧送進大學,她將為他奉獻更多的時間和愛情。他是那种喜歡被人悉心照料的男人,每晚回家時總能享用到熱乎乎的飯菜,妻子待他百般恩愛。然而,斯苔娜在格羅曼的調教下,開始了自己的事業,經過多年的努力,最后成了一名充滿自信、事業有成的女性。
  斯苔娜抓住馬里奧的手,緊緊握住。“不必擔心,”她說,“我今晚回達拉斯,跟格羅曼談一談,問問他的看法。既然蘭德爾回來了,我們就不該莽撞。我們隨時可以重審此案。有霍利的幫助,我們也許能發現什么,證明他才是縱火犯。”
  “霍利今天也在場?”馬里奧警覺地問。
  “對啊,”斯苔娜說,“為什么問這個?”
  “那么她將處理此案?”
  “我不知道,”她回答,“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我還不能肯定會不會立案,馬里奧。證据不足,蘭德爾又想把禍水引到我身上來。只有找到新證据,我們才能指控他。但過了那么久,很難找到新證据。房子都燒成了灰,也找不出什么。案子拖得太久,這就是要害所在。”
  “你是說他們會讓蘭德爾逃脫懲處了?”馬里奧怒气沖沖。
  “有可能,”斯苔娜說,“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逍遙法外。”
  “這不公平。”他說。
  “是不公平,”她聳聳肩膀,“生活并不總是公平的。”
  斯苔娜起身要馬里奧驅車送她去机場。
  “留下住一宿吧,斯苔娜,”他勸阻說,“我們找一個高檔飯店,一醉方休。”
  “不行,”斯苔娜說,“我今晚還要跟布拉德以及我的律師見面,討論財產分割的問題。”
  一提到布拉德,馬里奧的表情就變得柔和了。盡管斯苔娜的丈夫不苟言笑,但馬里奧十分敬重他,感謝他為自己做的一切。“向他問好,”他說,“如果他出差來休斯頓,請他一定打電話給我。”
  “行。”斯苔娜說。
  “你倆能和好嗎?”
  “恐怕不能,”斯苔娜說,“他找到了別的女人,馬里奧。离開我前几個月,他就找到了。”她聳了聳肩膀。“她,十四歲,很漂亮,身上一處疤痕也沒有。他既然有了她,還要我干嗎?”
  斯苔娜用弟弟的電話請薩姆在達拉斯接她。他答應了。在驅車去霍貝机場的路上,姐弟倆談著馬里奧的愛情生活和他近來的攝影任務。登机前,斯苔娜伸手捋亂了他的頭發。“這么說,你正和一個空中小姐約會了,”她笑著說,“你不認為該成家了嗎?”
  “呸,斯苔娜,”他調皮地一笑,“我脾气坏,也許永遠不會成家。這個城市美女如云,我想先閱盡春色,然后剎車,把枷鎖套在脖子上,与她結婚。”
  斯苔娜皺起眉頭,心想:他怎么會變成這么一個花花公子?馬里奧走開了,轉身向她揮手告別,斯苔娜登上飛机。
  塞繆爾·溫斯坦的辦公室坐落于中心高速公路和模仿鳥大道交叉點附近,离達拉斯公園區和醫科大學校園不遠。房間里陳設优雅,十分寬敞,牆壁裱糊精制,四個打扮利落的女子正在文字處理机前劈劈啪啪地忙于打字,回复電話。薩姆、斯苔娜和布拉德·愛默生走進接待室,薩姆已准備好一式兩份的表格,上面列著夫妻倆的財產和責任,分別放在他倆面前的桌子上。
  布拉德的服飾使他看上去不像五十四歲,紫紅色外套里穿一件黑色絲綢T恤衫,褲腿修長,脖子上挂著金項鏈,好像四十歲剛出頭。
  當斯苔娜看見他右耳垂上又增加了一個鑽石耳墜時,差點笑出聲來。但即使不精心打扮,布拉德,愛默生也總是看不出上了年歲。盡管他的頭發已經變白,不再是亞麻色,但臉龐總是晒得黝黑,不見一絲皺紋。他的身材也總不胖不瘦。每當他展露笑容,不同年齡的女人都會顧盼回眸。他個子不大,但十分強壯,多年的建筑生涯鍛煉了他的体格。
  “馬里奧問起過你,”當薩姆出去接一個重要電話時斯苔娜說,“我今天見過他。他要你去休斯頓時給他打電話。”
  “哦,真的嗎?”布拉德說,“你去休斯頓干嗎?”
  斯苔娜告訴他,蘭德爾露面了,布拉德哼了一聲,扭頭看著別處。“他回到了休斯頓,布拉德,”她告訴他,“這是我們重審這個案子的良机。這意味著我可以最終發現那夜究竟發生了什么,到底是不是蘭德爾放的火。”
  “你為什么要自尋煩惱?”他說,“即使將蘭德爾逮捕歸案,也不能讓你父母死而复生了。斯苔娜,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沉湎于過去。你應當關心未來。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斯苔娜的心往下一沉。這种話她听了不知多少遍。布拉德從不理解她要找到罪魁禍首的迫切愿望,她要報仇。他怎么會指望她忘掉所有的痛苦,所有被迫忍受的折磨,忘掉她父母的慘死?“如果你的臉上留下傷疤,”她怒气沖沖地說,“我敢打賭。你就不會如此大度,忘掉一切,饒恕一切。”
  “蘭德爾回休斯頓干嗎?”布拉德說。
  薩姆出現在門口,說:“很抱歉,打斷了你們的談話。”
  “他在圣·伊麗莎白中學找到了一份足球教練的工作,”當薩姆往桌邊走來時斯苔娜繼續道,“但我要告訴你,”她補充說,“這一回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這不是你和任何人阻攔得了的。我不但在達拉斯有關系,而且在休斯頓也有關系。我不再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毛丫頭了。”她敲著桌子,想證明自己跟布拉德同樣成熟。“法醫技術現在提高了,我們檢察院有一名無所不能的偵查員,困難再大,我們也會挖掘出證据來偵破此案。”
  “你想的真美,”布拉德干笑一聲,“你已毀了我們的婚姻,你就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也与我無關。”
  “是你毀了我們的婚姻,”斯苔娜喊了起來,“是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小娼婦。她難道不是一個下賤的脫衣舞女嗎?你還能做什么好事,布拉德?”
  “我們該談正事了!”薩姆說,他看出了斯苔娜和布拉德之間的沖突。他不想把這里變成大喊大叫的競賽場。他們是來處理离婚問題的。
  “我准備好了,”布拉德朝手表瞥了一眼,說,“我不想為此浪費一個夜晚,溫斯坦。我還要赴宴呢。”
  律師提出,有一筆錢他感到應當公平分配,接著,他靠在椅子上,等待布拉德作出反應。
  布拉德盯著斯苔娜。“我沒有這筆錢,”他蔑視地瞧著斯苔娜說,“所以我的律師今天沒到場。我不能就為了坐到這儿作茧自縛而把金錢拱手奉送他人。我不止一次地說過,我現在手頭很緊。”他挪了挪身子,沒法冷靜下來。“生意不好,”他的聲調漸漸平緩,繼續道,“我不得不動用積蓄來支付業務開支。我打算把手頭的几個新項目做完之后就把錢放回去。”
  “這不是真的,”薩姆直截了當地指出,“你一直在隱瞞資產,更有甚者,你從兩人共有的銀行賬戶上取的錢,根本沒有用于業務,而是用于你那奢侈的生活。”
  “你他媽撒謊!”布拉德漲紅了臉,火冒三丈。“我過什么奢侈生活?我是個搞建筑的。因此我需要脫下穿得臭汗淋漓的工作服,不時打扮一下。”他扭頭面朝斯苔娜,喝道,“你都不能讓一個老家伙穿點新衣服嗎?他媽的,你還想從我這里剝奪什么,我那狗娘養的工作?”
  “你說的不完全,不是嗎?”薩姆說。他認為,他已花光了他們的積蓄,為他的女友買了昂貴的禮物,這樣他就能帶她外出旅游。“你并沒有把錢全花在業務上,不對嗎?似乎也沒有記錄表明你的話确有根据。”
  “你是什么意思?”布拉德把怒火轉向了溫斯坦,說,“你操了我妻子,是不是?你這小臭狗屎。你操了我該死的妻子。我從你臉上就看得出來。”
  气氛緊張。斯苔娜低頭看著雙手,溫斯坦用他的筆輕擊桌面。
  “你們這幫該死的律師都是一路貨,”布拉德說,“你們所要的只是我們的錢,放盡我們的血。”他停下喘了口气,接著說,“溫斯坦是個什么樣的名字?你難道不是猶太人?誰都知道,你們除了錢,他媽的什么都不要。”接著他轉向斯苔娜說:“寶貝,你一旦不付錢給這個吸血鬼,他就會見了你。”
  斯苔娜皺起眉頭,說:“讓我們都別沖動,布拉德。”
  “沖動?”他怒吼道,“這臭屁驢今天在我跟女朋友一道吃飯時竟給我出示了一份約束令,拿我當普通罪犯,不准我靠近我自己的房子和老婆一百碼的地方。出我的洋相,讓她以為我是個打老婆的漢子。”
  她?斯苔娜一尋思,明白布拉德触了霉頭。如此看來,他們是當著他那個小妞的面出他洋相的,好讓她仔細考慮与她交往的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她感到快慰。她發現了她丈夫眼里的歹毒的目光。“是我簽發的約束令,”她想把他的怒火從薩姆身上移開。“這是處理离婚案的慣例。絕無例外,布拉德。那天你將我推倒在地,弄傷了我的胳膊肘。我怎么知道你不會再襲擊我呢?”
  “慣例?”他咆哮道,汗水從他腋窩里流出來,浸濕了他那制作考究的外套。“那我也弄一張約束令來對付你,閣下,你覺得如何?”
  “好吧,”斯苔娜說,“如果你認為有必要,你去弄就是了。那不過是一張紙。”
  薩姆想重新控制局面,讓他們達成財產分配協議,以便辦成离婚手續。“你們能不能平靜下來,看看我為你們准備的書面材料?你倆最好能達成財產分配協定,以免被迫上法庭裁決。”
  “你這狗娘養的,”布拉德沖著薩姆吼叫,“誰也別想從我這儿撈油水。你想伸手撈油水,那就來吧。”
  薩姆泰然自若地站起身來,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這算是挑戰嗎,愛默生?”
  “是的,”布拉德舉起拳頭,鼓起二頭肌吼道,“來吧,你這卑鄙小人。”
  “我想你最好离開,”薩姆說,“如果你不走,我就叫警察,強迫你走。”
  “別這樣,布拉德,”斯苔娜插話道,“你這么干就像個傻子。薩姆只是個律師。這事与他無關。假如你想打人,就打我吧。我才是你痛恨的,而不是薩姆。”
  她丈夫的拳頭落了下來,他看看斯苔娜,又看看溫斯坦,喘著粗气,指著薩姆,“你操了我老婆!”他叫喊著轉過身,罵罵咧咧地走出接待室。
  薩姆坐下來,瞅著面前的文件夾。“我估計我們不能心平气和地了結這事情了。”他頹喪而又慢吞吞地說。
  斯苔娜放聲大笑。“這是明擺著的事!”她忍俊不禁。她覺得安排這次會面就有點滑稽。看得出來,薩姆很著急。他怎么會异想天開,讓她和她丈夫這兩個一碰就上火的人坐到一起,還要他們心平气和地協商解決問題。他也許是個出色的律師,但他對人的本性還缺乏研究,她邊想邊走過去從背后摟住他。
  “他以為咱倆是情人呢!”她俯身親親他的腦袋。律師昨晚曾及時出現在面前,驅車送她回家,設法安慰她。是他建議她飛往休斯頓跟蘭德爾對質的,并希望這有助于取得進展。他總是和藹可親,對她問寒問暖。當時她若不是因為心煩意亂,加之身体不适,她也許會邀他共枕而眠的。薩姆當時也有點冷淡。斯苔娜曾動情地吻了他,但他并不想再進一步。他們沒有進展,而是坐在車里互相交談。
  薩姆向后伸手碰了碰她的手。“布拉德指的是不是格羅曼,斯苔娜?”
  “這是什么意思?”斯苔娜吃了一惊,轉過去坐到他身邊。
  “你自己知道,”薩姆提高了嗓門,“你跟本·格羅曼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絕對沒有,”斯苔娜這才明白昨晚他為何冷冰冰的,“你怎么說出這种話?”
  “听著,”他說,“誰都知道格羅曼好跟女人廝混。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了,但几年前,我見過他跟一個長著亞麻色頭發的女人在一起。我認識他妻子,斯苔娜,因此我知道那女人不是他妻子。”
  “跟他在一起的也許是霍利·奧本海默,”斯苔娜答道,“他倆之間也許有瓜葛,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格羅曼跟我關系很近,薩姆,但我保證,我沒跟他上過床。我把他當作父親。”
  “那布拉德為什么那么激動?”薩姆歪頭問,“我覺得他認為你有人,但不清楚是誰,因此他認為是我。”
  “他是個奧瘋子,”斯苔娜擺了擺腿,說,“也許有人見到咱倆一起出去過。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對我喊叫。他提出离婚之前几個月,就帶著那小妞在城里到處招搖。我一想到我們的婚姻破裂就感到丟人,因為誰都知道了真相,就我還蒙在鼓里。”
  “嗨,”薩姆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說,“我餓了,你呢?既然我們被認為有私情,我至少應當在什么時候請你吃一頓可口的飯菜。”
  斯苔娜咯咯笑了起來。緊張了一天,她終于愉快地松了一口气。她腳都麻木了,但一想到要与薩姆這樣和藹可親的男人共享佳肴,她就渾身來勁。“亞當怎么辦呢?”她指的是他儿子。“你不要回家去嗎?”
  “這就是上帝為何要造出管家婆來的原因,斯苔娜,”薩姆沖她笑道,“路易斯跟我們在一起已7年了。”
  “我想哪一大要見見他,”她說,“我打賭,他是個好孩子。”
  “哦,你會見到他的,”薩姆又笑了笑,說,“但現在我們吃飯去。我忙碌了一天,還沒吃飯,餓极了。”
  “真是不謀而合,”她說著站起身,“我也沒吃中飯。我付你飯錢,”她開玩笑說,“你別想不帶我去麥當勞餐廳。”
  “麥當勞?”薩姆做出一副要嘔的樣子,說,“我甚至于不帶亞當去麥當勞。那地方會辜你一刀的。”
  “只是去看看。”斯苔娜嬉笑著推了他一把,向門外走去。
  薩姆和斯苔娜在海龜灣大街著名的曼辛飯店的餐廳里吃得酒足飯飽后便离開了,他們乘上他的黑色梅塞德斯汽車往她家開去。她頭枕靠背,嗅著嶄新的皮革散發出的香味。“我打算明年也買一輛新車,”她說著歎息一聲,想到自己那輛用了10年,已跑了8万英里的寶馬車,“不過我沒那么多錢。”
  他很興奮,斯苔娜知道自己触動了他的興奮點。薩姆是個律師,但還是個金融家,這种人總是把錢看得很重。
  “如果你讓我繼續為你的正當權利干下去,”他說著掃了她一眼,“不讓你丈夫為所欲為,我會幫你實現愿望的。”
  “不,”她說著搖搖頭,“為錢而爭吵讓我累得慌。不值得,薩姆。再說,我收入也不少。不向布拉德要錢我也過得去。房租沒什么大不了,我也付得起,車子坏了,送去修一修不就得了。”
  “我不是說生活費,”薩姆說著將車子開上斯苔娜屋前的鵝卵石車道,熄了火,“按照你的收入,你也不應從他那儿拿生活費。但你存在銀行里的辛勤積攢的一部分錢已經不見了。你想讓他存心欺騙你嗎?”
  “是的,”她朝他笑了一笑,又很快變得一本正經,“隨他的便。誰知道呢?那也許是他掙的。按他的說法,在過去的六七年里,我一直讓他生活在地獄里,因此……”
  “真荒謬,”薩姆說,“還不止是荒謬,簡直是蠢話。如果你不為此而戰,法庭甚至不會把房子判給你,斯苔娜。万一你生病了,不能工作了,退休了,你怎么辦?靠養老退休金會生活得很舒服嗎?”
  “嗨,”斯苔娜拉住他的手,說,“不是我不贊賞你的做法,只是我不把錢當一回事儿。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當然好。万一要住公寓,那也不坏。再說,我也可能活不到退休年齡,為什么要想那么遠?”
  兩人都一言不發。車窗外,空气潮濕,秋虫唧唧,白岩湖距斯苔娜的家只有一箭之遙。她的家掩映在一片榆樹林里,荒涼而幽靜。她跟他丈夫從未修理過這所破舊的老房子。它早在1900年初就已建成,30年前改造過。曾几何時,它還是一所能關養12匹馬的廄舍,附屬于山坡上一幢俯瞰著它的大廈。現在,它包括一個起居室,兩個小臥室,一個書房,還有她無法抽空使用的裝潢精巧的廚房。
  車窗外掠過一道閃電,斯苔娜往前挪了挪。“瞧,閃電。要下雨了。難怪潮濕悶人。這讓人想起休斯頓的天气。”
  “我想你該松弛一下了,”薩姆轉臉瞧著她說,“你總是忙忙碌碌。壓力會使你身体垮掉的。相信我,我不是胡說。你是個年輕女人,但年輕并不能防止你得心髒病、癌症,甚至于中風。”
  斯苔娜想了解他妻子、他的婚姻生活,以及她為何早亡的,但她難以啟齒。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宗教背景,薩姆是猶太教徒,斯苔娜則是個天主教徒。
  天際又傳來一聲雷鳴,斯苔娜想知道薩姆此刻是否看出她已脆弱不堪。在事業上,她的前程不可估量,但婚姻破裂卻讓她感到孤苦無告,心灰意冷。丈夫為了另外一個女人离她而去,其中滋味別人是不可能体會得到的。在佩勒姆一案唇槍舌劍的進程中,她無暇過多考慮這個問題,但現在案子了結了,她明白自己不得不對付它。
  這也許就是許多女人跟她們的离婚律師睡覺的原因?她捫心自問,想證明她們有權這么做,有權尋找另一個男人,開始新的生活。
  “進去吧,”斯苔娜說,“快要下雨了。”
  “哦,”他說,“太遲了,你肯定累了。以后再去吧。”
  斯苔娜的心往下一沉。薩姆英俊倜儻,事業有成,也許已經有了中意的漂亮女人。她提醒自己:在達拉斯,這樣的女人不胜枚舉。她們知道該怎樣梳妝打扮,怎樣調謔顧盼,使男人們目空一切,頤指气使。但斯苔娜生來就不像達拉斯姑娘,也不喜歡這樣。她不是那种俗气的女人。
  薩姆怎會喜歡她這樣的女人呢?她覺得,他在電視上看到的她的傷疤嚇跑了他,她使他進退兩難。“好吧,”她說著伸手握住汽車門把,“下周再談吧。謝謝你請我吃晚餐。由衷感謝你今晚帶我外出。”
  “等等,斯苔娜!”他說著歪過身子一把抱住她。他捧起她的臉,深情地凝視她的雙眸,然后吻她的雙唇。
  斯苔娜立即回吻他,用手指捋他的頭發。斯苔娜的身体倚在車門上,覺得不舒服。“進去吧!”她柔聲道。
  “我等不及了,”他說著俯身吻她的頸項,“我要你,斯苔娜。天哪,我太想要了。我以為你和格羅曼……”
  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電光一閃,雷鳴驟至。斯苔娜倚在那儿面朝車頂,听任薩姆將她的上衣從裙腰里抽出來,粗魯地扯斷她的胸罩。他急切難捺。她希望的是一個靦腆溫柔的情人。火災之后,只有布拉德見過她的身体,并与她調情做愛。她尋思,對薩姆而言,与女人上床已習以為常,而對她自己,是件危險的事情。
  “等等,”她說著推開薩姆,“我們不能在這儿干,我的脖子要斷了。”她看見一個小倉庫,靈机一動。她曾模仿湖邊擁有那些真正的馬車房的許多老住戶的說法,把這小倉庫叫做馬車房。“來吧,”她說,“我知道有個好地方,比家里還要好。在那儿干更加刺激。”
  沒等薩姆反對,她已跨出車門,站到車外,示意薩姆跟她走。等他打開車門,她已向一百碼外的馬車房跑去,邊跑邊在雨中咯咯笑個不停。
  他們跑進木屋,已淋得像落湯雞。斯苔娜走到牆角,開始脫衣服。她選擇馬車房自有道理——這儿沒有燈,因此薩姆無法看到她大腿內側的傷疤和她背后以及屁股上因植皮手術留下的白斑。
  “你在哪?”薩姆在黑暗中摸索著。
  “到這儿來,”斯苔娜像做游戲地說,“你必須找到我,但先把身上的濕衣服剝掉。我可不能讓我的律師著涼。”
  薩姆開始解襯衫鈕扣。閃電照進了屋內,她看見他不再解其他鈕扣,而是把襯衫從頭頂上一把扯下。她听見了拉鏈聲和他脫褲子的聲響。他一腳將褲子踢到一旁,身影朝她移了過來,當他從窗口的微光中穿過來時,斯苔娜看見他的褲衩還穿在身上。“都脫光,”她咯咯笑道,“全都脫光,薩姆。這是游戲規則。”
  “哦。”他說著脫下褲衩,一腳踢至一旁。
  “哦,”她气喘吁吁,“來吧,薩姆,我要你。”
  云雨完畢,他溫柔地吻著她的的雙唇,接著又將她抱起。“這只是一堂練習課,”他抱著她穿過雨幕向她的房子走去,“不要動,我要把你抱到床上去。”
  斯苔娜伸手到提包里摸鑰匙。他們站在薩姆的汽車對面,一絲不挂,他們的衣服都留在馬車房里。“別找了,”薩姆說,他的雙手抱在胸前,“你今晚可以跟我一起住。我們有一間客房。再說,你一早就要開車去辦公室。你的車子還在那儿。我們不能就像這樣站在雨里,斯苔娜。”
  她打開車門,借車里的燈光到手提包里找鑰匙。“今天去机場前我肯定把鑰匙放這儿了。”她感到沮喪,愚蠢。她把皮夾里的東西都倒在座位上,終于找到了鑰匙,然后跑向門廊去開門。
  “你今天听收音机了嗎?”薩姆抬頭看著天空問道,“我希望不會刮龍卷風。剛才有一大片烏云,看上去挺嚇人。”
  斯苔娜打開門,走進黑暗的門道。薩姆打開燈,她嚇了一跳。“關掉,薩姆,”她說,“請關了它,我不喜歡燈光。黑暗中更浪漫。”
  “你不怕絆倒跌跟頭嗎?”
  斯苔娜夾緊大腿,擋住內側的傷疤,雙臂交叉至胸前。接著她倚在牆上,不讓他看到她背后的白斑。“你能檢查一下電路保險器嗎?”她請求道,同時想跑到樓上去,在他离開時穿上睡衣。“我害怕你离開后暴風雨會使燈光熄滅。”
  “放心,”薩姆不解地瞧了她一眼說,“如果現在燈亮著,斯苔娜,保險器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他向她走來時她連忙閃過牆角,跨進起居室。薩姆以為她又在逗樂,立刻跟著她,按下牆上所有的電燈開關。只見她裹著一條針織毛毯,坐在角落里的一張椅子上。“我要在燈下看你。你真漂亮。別掃我的興。”
  斯苔娜瞅著他不吭聲。薩姆在她跟前跪下,拉住毛毯的一角。“如果你不拿開它,”他沖她笑著,“我就賴著不走。”
  “別,”斯苔娜喊道,將毛毯裹得更緊。過了片刻,她緩和下來。“今晚真好,薩姆。真的,可是……”
  “可是什么?”他說,“我不是個好色之徒,斯苔娜。請別這么想。你該知道我過去的生活,我失去了妻子。至少有一年沒碰過女人。我想的是你。這不是在床上吃快餐。”
  “我知道,”淚水順著她的面頰往下淌,“我眼下只是感到不舒服。”
  “別哭啊,”他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為什么要哭呢?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她說,“今天真糟糕,我想我是太累了。有時我休息不好就會激動。”
  薩姆站起來,俯身吻她的前額。“我理解,斯苔娜,”他說,“你沒必要跟我解釋。”
  她充滿渴望地凝視著他一絲不挂的身体,真希望他沒曲解自己,這樣就能帶他去臥室再干一場。可是,她不得不編造謊話,深感羞愧難當。她沒有向他展現肉体的勇气。万一他看見了她背上和大腿上的傷疤,也許就不會再跟她做愛的,她難以忍受被他拒絕的滋味。“明天早晨你不必接我了,”她告訴他,“拉里·科明斯基會捎上我的。我已跟他約好了。他上班時會順路接我。”
  “那你明天給我打電話嗎?”他問。
  “當然,”斯苔娜笑了笑,“如果你愿意,我每隔十分鐘就給你打一次電話。你真棒极了,薩姆,比我夢想的還要棒。”
  她看到他臉上綻開了笑容。他轉身走出房問。過了一會儿,她听見了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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