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嬰腳步微頓了一下,輕攏的長袖隨風漣漪拂動,心道,「不用謝。()、,」
因為,這些以後都是要還的,她替他背了這個「果」,那麼,屬於他們之間的「因果」則又是一個新的輪迴。
她了斷她欠的「果」,卻並不討厭接受一份「因」。
祭壇上此時是一片歡聲笑語,由於全部人都經歷了一次驚險的死裡脫生,於是眾人全都撒了歡似地地跳啊蹦啊,親近地便相互擁抱,孩童稚兒大聲歡呼,性格矜持或冷淡之人,此刻都無一不露出笑容,頎喜地迎接新生,興慶活著。
而虞子嬰卻與眾人的表現格格不入,她喜怒不形於色,一身黑藍斗篷靜謐地站在人群之中,視線像雷射光一樣透著犀利,一一掃視過眾人,心中暗忖——玄陰王究竟藏在哪裡?
莫非是……五鬼之一?
虞子嬰想到這時,視線轉動瞥向五鬼,正準備朝他們的方向走去,卻不料,她這一動,便如水滴濺入沸油中,掀起了一陣狂潮。
卻見那一大群被她救下的白石鎮百姓,在驚喜過後,便紛紛轉向虞子嬰方向,一張張恢復了紅撲撲血色的臉,帶著一種崇敗與仰慕的眼神,激動地爭先恐後朝著她這方奔湧而來。
「是這位姑娘救了我等啊!」
「能與海神交流,這位姑娘一定是海神使者吧!」
「使者大人,請受我等一拜!」
「使者大人,請允許我等在白石城內為你塑造一座神像吧!」
「使者大人……」
虞子嬰額角一抽,看著不管她歡不歡迎,都帶著一身熱情撲面而來的白石鎮百姓,頓感壓力重大,現在的她也不知道是否還擁有一身怪力,想著便蹙眉退後一步。
卻在這個時候,變故悄然發生,只見從陰鬼軍之中飛快衝出一個人,他身形瘦長,又長著一張瘦長的馬臉,卻正是之前領虞子嬰等人送糧入城的馬臉兵。
他陰瞇著眼,一臉猙獰殺意,凶狠十足地指著達達木吼道:「達達木,原來你進城的目的就是帶人來找茬的,是我做錯了,引狼入室!」
虞子嬰這廂剛一回頭,卻不想被他揮出的殺氣掃到,只覺背脊遭受重重一撞,氣岔入喉,氣血翻騰,根本抑止不住,上身朝前一傾,便猛地朝前吐出一口污黑之血來。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只覺肩頭一重被人硬行拽起,仰身撞到一具溫熱身軀,回過神時,已被馬臉兵給挾持住了。
馬臉兵一手抓著虞子嬰的肩頭,一隻手則掐著她的脖子,一臉陰險毒辣地朝達達木方向冷聲道:「你害了爺,害得爺成了陰鬼軍的罪人,要不是帶了你們進城,我陰鬼軍豈會吃下這麼大的一個虧,你要是識相地話就立刻自吻在爺面前謝罪,否則呸呸個熊的爺便殺了這個女人。」
馬臉兵這一舉動,震傻了許多人,甚至連陰鬼軍都一時沒回過神來。
達達木放下寫字板,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虞子嬰被馬臉兵挾持住,頓時一臉緊張,但轉瞬他又恢復了鎮靜,但厚實的雙唇卻緊緊抿直。、,
而其它白石鎮的百姓都被嚇得一轟而散,躲到安全地界後,都又不忍又驚懼覷看著他們。
虞子嬰感覺她的喉中好像積蓄了很多血塊似地,吐了一口之後,喉中那一塊肉癢意騷動不已,令她忍不住不斷地繼續咳吐著。
而那咳吐出的血染紅了馬臉兵的手,但他卻像不知道似地,既沒有對她厭惡地辱罵,更沒有移開掐住她脖頸的手。
「你趕緊放了她!你這卑鄙小人!拿捏一個女人來威脅人,算什麼本事!」達達木看虞子嬰竟難受地不斷咳血,臉色頓時青白交錯,對著馬臉兵怒不可遏地叫罵道。
馬臉兵聞言,卻很是陰險又得瑟地抖了抖眉毛,揚起下巴道:「那又怎麼樣,爺我就喜歡折磨女人了,怎麼樣?現在我就給你兩個選擇,想自己活命,還是救她,趕緊選擇!」
達達木擔憂地看著咳個不停的虞子嬰,心頭一驚,眼珠子急得轉動不停,他張手大聲道:「你住手!老子……老子若是願意自吻,你是不是就會信守承諾放了她?」
馬臉兵涼涼地勾起嘴角:「或許吧……」他看到達達木聞言變得難看憤怒的臉色後,又輕飄飄地補充了一句:「不過你若不自殺的話,我立即就殺了她!」
達達木咬了咬牙,鼻翼不停地扇動,他捏緊拳頭,明顯陷入了困獸之鬥的窘境之中,周圍的白石鎮百姓見此,心中一跳,都忍不住著急地小聲勸阻起來。
「達達木將軍,別相信他們啊,你就算當場自吻了,他們也不會信守承諾放掉使者的。」
「將軍,您千萬別衝動啊,小心他們使詐啊!」
「若您死了,我等該怎麼辦啊!將軍,您切勿上當啊!」
達達木粗曠古銅的臉繃得死緊,他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只定定地看著虞子嬰方向,然後朝她低下了頭:「冰姑娘,我達達木在這裡必須鄭重地向你道歉一次,因為我的事情卻不斷地連累了你,你放心,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受傷的,所以,我願意拿我這條命來換你的!」
說完,他猛地抬起頭,目光似虎如狼狠狠地盯著馬臉兵,一掌蓄足了內力,便瞠大眼眶,拍向自己腦門。
馬臉兵見此,不為所動,甚至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
「你、玩夠、了嗎?」
眼看那一掌即將便要拍碎達達木腦袋的時候,一道干礪,卻又帶著一絲雪沁清冷的嘶啞聲音驀然響起。
馬臉兵唇畔詭異的笑容一瞬間便凝滯在了臉上。
達達木動作一頓,那一掌堪堪停剎在了鼻尖處,掌氣剛猛掃得他頭髮朝後飆飛,血紅披風啪啦一聲蕩高。
五鬼先前看好戲的目光一霎那從達達木身上移走,一臉吃驚。
然後,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被馬臉兵挾持住的神秘斗篷少女。
剛才……是她在說話嗎?
「咦,你怎麼能說話了?」馬臉兵困惑地眨動了一下眼睛,然後一臉驚奇地垂下眼簾盯著她,又像想到了什麼,用一種更加驚奇地語氣說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啊,說我玩夠了嗎?你難道認為我一直在玩?」
「冰、冰姑娘,你、你會說話了?」達達木撤下手後,鼻尖處一片通紅,流下兩管鼻血,他如今根本顧不得這些,只是一臉見鬼似地看著虞子嬰。
真能……說話了?!
虞子嬰眼中喜色遽然閃過。
剛才她在咳嗽的時候,就感覺她的喉嚨好像一條淤堵的河溝被挖通,有一股清涼的氣體流爬上來,滋潤而舒暢,所以她才試探性地說一句話,卻沒有想到,她真的能夠開口了。
沒有理會達達木,虞子嬰伸手抓住馬臉兵挾持在她脖頸處的手,抬起臉時,兜帽稍微朝上移去,露出纖白凝瓷的下頜,與一張水色極佳,嬌嫩的唇瓣。
「堂堂、的玄陰王改裝……自己,屈尊變成一個區區守門小將,你、你還真是、能屈能伸啊。」她的聲音十分乾啞,像大病初癒時般沙澀,所以她語序十分緩慢。
達達木則在聽懂虞子嬰的話後,錯愕又茫然地哎哎僵硬地轉向馬臉兵,整個完全驚呆了。
「他、他他他……玄、玄、玄、玄、玄、玄、玄、玄、玄……陰、陰、陰、陰、陰、陰王!?!」
白石鎮的百姓聞言則倒吸一口氣,亦一臉驚疑不定地盯著馬臉兵。
陰鬼軍與五鬼主則緘默立於一旁。
「呵,小妹妹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好像不太明白呢。」
一聲輕笑打破了沉寂凝固的空氣,馬臉兵無辜地眨動著眼睛。
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他還敢給她裝。
「我已經認出你了。」虞子嬰斬釘截鐵道。
那般認定的強硬語氣,令馬臉兵一怔,眼眸似有水色咕嚕流轉一瞬,流光溢彩。
然後,他又笑了,他這一笑,便整個人氣質大變了,明明仍舊是同樣一張像風乾了的馬臉面容,卻如瓊玉梨樹般,栽種於黑白山水之間,幻化出一種絕美的神色。
畫壇大師都言,絕色之美是築於骨,不膚淺於皮相,事實上,亦果然如此。
然而有一種美,是一種能夠噬骨,令人痛徹心扉的毒藥,令人聞而生畏,望而生懼。
陰鬼軍與五鬼全體低頭朝著「馬臉兵」亦就是玄陰王**刷刷如被風吹倒的稻穗一般,全體齊整地跪了下來,頭顱極低極為虔誠卑微地低下去。
「叩見吾王。」
看到陰鬼軍跟五鬼主都給跪了,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和懷疑的。
白石城的其它人嚇得臉兒就如七八樣的顏色染的,一搭兒紅一搭兒青,然後他們蹬蹬蹬蹬連退十幾步,拚命跑到離馬臉兵跟虞子嬰他們最遠的距離,躲到祭壇邊際處,然後抱團一起瑟瑟發顫,像一隻隻蒼白無毛的鵪鶉一樣,牙齒彼此打架,全身哆嗦。
他們心底不斷地循環著——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玄陰王這個大魔王怎麼來了!
彷彿此時魔鬼已經抓住他們的一隻腳似的。
整個祭壇充滿惶惶不安的氣氛.好像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
「小嬰嬰,我為了等你這一眼認出我,可是足足等了快三個時辰啊。」
他彎下身子像無骨之物輕輕地趴在她的背上,伸出一隻手柔滑摸進了她兜帽下的臉,感受到那細膩冰涼的觸感,如鑒賞愛撫美玉般細細地摩挲,語氣愈發低幽綿纏,悠然歎息。
「而我為了等你來找我,又足足等了三個月又十四天,我差一點就快相信,小嬰兒根本就不想來了……」
卡嚓,指尖一痛,**動了動手指,發現它被某只發怒的小貓咬得死死地,他淺淺抿唇,艷色無邊地輕笑了一聲,不退反而將手指直接餵進了她的嘴裡,連同沁出的血一起。
「如果小虞兒將它咬斷了,那就考慮一下順便將它嚼碎了吞入腹中吧……」
聽到如此無恥噁心的要求,虞子嬰突然發現她有些咬不下去了。
呸呸呸,她立即將他的手指給吐了出來,一轉過頭,便看到馬臉兵那一張寒磣又長滿坑疤的凹凸凹凸的長臉,本能嫌棄地撇開了眼。
「討厭啦∼冤家,你怎麼不瞧人家一眼呢∼壞死啦壞死啦,你怎麼能嫌棄人家呢∼」用著從粗嗓子裡擠出來的嬌滴滴故作嬌羞的聲音對著虞子嬰道,那一張像癩蛤蟆表皮一樣粗曠的馬臉還很配合的擠出了一個「嬌羞」的笑容。
**一臉嬌嗔埋怨地掄著大拳輕摧了虞子嬰一下,然後伸手將她的臉扭了過來,正對著他的臉,撅起嘴,又朝她拋了一個水波粼生的媚眼。
這一系列的行為動作的殺傷力極大。
虞子嬰抖了一抖,站在不遠處呆掉的達達木,害怕得抱團的白石鎮百姓也跟著抖了一抖,陰鬼軍中與五鬼主有看到玄陰王那個「嬌羞」笑容的,也忍不住抖了一抖。
「小嬰兒,你好死相,人家都沒有嫌棄你失去了一身功力,又弄啞了嗓子,甚至……還對人家起了殺意,剛才還替你運功逼出體內堵塞的淤血,人家對你這麼好,你說,你是不是真是壞死了啦∼」
虞子嬰聽完他的話,這下身體卻是不抖了,只是那一顆心就像泡進冰水之中,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她第一反應——糟了!失去功力的事情完全暴露了!
她第二反應——糟了!想暗殺他的事情完全暴露了!
她第三反應——糟了!在失去一身功力的時候被他發現她對他存有殺意,豈不是作繭自縛,送上門完虐!
她僵直著視線,一抬眼,正好撞進**那一雙不知何時悄然變化了的眼眸,淺淺地,非常誘人的茶色瞳仁,難以掩飾的妖艷之意與冰冷之意從眼梢中流轉出來,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
虞子嬰嘴角倏地抿緊,呼吸一窒,全身禁不住本能地繃緊著。
似乎被虞子嬰那如小獸一般警惕的神色逗笑,在一片灰白黯淡四周之中,她的視線唯看得清**嘴角不經意的上揚,他雙眸猶如兩團灩炙媚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燒到人的心底。
這一刻,虞子嬰甚至忘記了她看著的是一張尖嘴猴腮醜陋的面容,看得有些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