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意太好了!」有人喜道。
「對啊對啊,咱們就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假借運糧救災的理由順利入城,便可不動兵刃。」
「可……這個理由他們能信嗎?」有人懷疑道。
「管它信不信呢,總之咱們先進了城再說!」這是一個只顧先將眼前困難解決之人。
「可萬一他們就在城外奪走了糧食,卻依舊不讓咱們入城怎麼辦?」這是一個憂思過甚之人。
格桑靜默一旁,對他們的話都在心中過濾一遍,卻最終沒有得出什麼有用的答案。
這時,達達木卻插話道:「不可能的!咱們始終代表的是北疆國中央權力,他們五鬼乃藩王屬下,再怎麼猖狂也不可能完全不顧皇朝跟玄陰王之間的那一層薄面,只要他們有忌諱不當場撕破臉皮,所以只要他們最終咬住咱們投入海中的誘餌,我們就能夠順著這條線進入龍府之中。」
格桑深思了一會兒,便贊同了:「將軍所言極是,既然可行,那咱們趕緊下去準備吧?」
虞子嬰見格桑得了達達木的頷首應可後,便準備離開,這時她出手用樹枝拍打了一下格桑的肩膀,待格桑頓住,不解地回過頭時,卻見她低下頭,在地面疾書道:「押運糧草是其一,接下來要怎麼做才是關鍵。」
格桑一見,神色閃過一絲尷尬與乾笑:「冰姑娘見諒,是……是格桑魯莽了。」
達達木也看到虞子嬰所寫的,剛才其實他一直便覺得有些事情捋不順,如今經虞子嬰這麼一點,便是有些不一樣的領悟了。
「哦哦,對頭對頭,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老子其實也覺得就這樣冒冒然進城,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為啊。」
進城是必須的,但進城何如何救人才是關鍵跟目標啊。
這種時候,達達木也顧不得重男輕女的**思想作遂了,只想抓住眼前這一根救命稻草,逃出生天去。
虞子嬰眼前的一塊土已寫滿了字,她正想擦掉,卻見一名虎頭虎腦的士兵眼明手快代累了。
「姑娘,請。」
虞子嬰掃了一眼他眼底的諂諛,與臉上的笑容,斜瞥了達達木一眼後,覆下鴉黑長睫,便對那名士兵輕點了一下頭,以示謝意。()
那士兵頓時感到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受。
不為別人,只為她在面對達達木將軍便倨傲而矜貴,但對他這麼一個小小士兵的一些舉手之勞卻表達了善意。
達達木臉色倏地一下變得難看了,他瞪著虞子嬰——她就不忘隨時給他添堵一下。
而格桑見此卻不知道為何覺得想笑,心底那沉澱澱的部分,因為這兩人幼稚的置氣而輕鬆幾分,有這種感想的不止是格桑,其它人亦是如此。
畢竟還能夠這樣玩鬧,這說明……事情還不算最糟吧。
虞子嬰繼續寫著:「接下來的時機很重要,不過,在這之前,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將軍你且先告訴我關於你所知道的五鬼與玄陰王的事情。」
達達木觀察虞子嬰,空濛明麗的晨光漫漫地撒在郊外一片荒草地上,也鋪灑在那人披於肩上那一襲偎依入地的藏藍披風,映得那靠近她雪白頸子上的一圈皮毛泛著朦朧發暈的銀白。
秀麗白皙的面容,柔亮烏黑的墨發,這樣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世家貴族一日千金地捧在掌心嬌養的閨秀小姐。
從她身上,你能夠看到一切精貴雕琢的痕跡。
他面前的黑髮少女低垂著頭,神態懶淡從容地執著一根木枝書寫,神色淡漠而冷靜,泛著玉石般溫潤光澤的白皙手指經黑枝襯托,顏色竟湄白得不可思議。
她在他們的物資船上醒來時,他以為她會害怕的,但她卻在安靜地用食,以一種貪婪的吃欲……他在她面帶怒意,咄咄逼人時,他以為她會害怕的,但她卻是對他視若無睹,在轉身之際更是利索自若……當他帶著大部隊準備攻進城內與五鬼浴血奮殺時,他以為她會害怕的,但她卻冷靜如斯,對他出謀劃策,以一根樹枝來指點江山……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樣的一個女人,她簡直顛覆了他一慣對女人的全部認知,她不怯懦不嘴蜜腹劍不矯情不一遇到事情便委屈地對著男人哭,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其實根本就是一個男人。
她是男人嗎?
顯然不是,她姿容顏色如此,已是足以如妲己褒姒之流一般禍亂天下的,若當真變成男人,這顯然也是一種悲劇吧。
她究竟是誰?她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從見她第一面起,他便一直很想問她,但每一次想問的時候,便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阻礙或事情,是以耽擱到如今,他對她的來歷仍舊一無所知。
但據他對她的觀察所知,她絕非一般家庭能夠教育出的女子。
無論如何,達達木在重新審視虞子嬰,與重新審視自己後,便有心將她當成一名男子來對待,這倒不違和,畢竟她除了長得跟個女的似的,這性子半分沒有柔軟感性,甚至像一顆頑石一樣死硬死硬地。
「好,那我們過去談談吧。」
最終,達達木選擇了信她一次。
病急亂投醫,再加上她一開始倒也說得頭頭是道,他不是一個頑固不化之人,既然她有嘴,他有耳,聽聽又何妨。
……
午後,達達木便率兵原路返回碼頭,飽飽地用完一頓午飯後,便讓格桑帶人去碼頭附近的庫房去找來手推車運糧。
本來這些事情早該由州長與盟會等人來準備安排的,可惜現在他們無法,只能去砸別人家的庫房「借」車運糧。
按達達木的想法是五車真糧,五車假糧運入城去,這是中和法。
而格桑則覺得五車太冒險了,他覺得還是七車真糧,五車假糧,這是真多假少法。
但事情到了虞子嬰那裡,她卻是一個心野的,她覺得既然要玩就玩個大的,拍案五車的真糧,十五車的假糧。
這個數字一出,直接驚呆了眾人。
「這麼多假的,萬、萬一被人發現、發現了怎麼辦?」有人問道。
虞子嬰:「發現那也是進城後的事情,五車用來迷惑城外的守衛足矣,那十五車的假糧則是用來誘惑五鬼的。」
她的話最終說服了全部人,是以運糧的比例便按照虞子嬰的想法而準備。
真糧與假糧要弄得以假當真,就必須在偽裝上花費一些工夫,假糧用稻草加上與真糧同等重量的木箱裝石來偽裝,最後在假糧推車周圍撒上一些粟米,最後再蓋上一層麻布綁好,真糧在前,假糧運後。
虞子嬰交待,若遇到入城檢查的時候,揭糧的事情必須主動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不可讓白石城外的守衛動手。
關於這一點,達達木等人一致贊同。
糧車都整裝完畢了,虞子嬰見達達木已準備帶上全體士兵朝白石城重新出發時,出手阻止了。
她取來一種在石板上划動時能留下顏色痕跡的褐石,在地面上寫道:「只帶四十名親隨便好了。」
達達木詫異道:「什麼?只帶四十個?這怎麼夠?」
雖然他目前並不知道這五鬼究竟帶了多少兵馬跑來白石鎮找那群兔崽子晦氣,但卻猜得出來絕對比他們這裡的總數還要多十倍,十幾倍不止。
帶四十個人的話,豈不是除了準備推車的人外,便一個多餘的人都不帶了?
「你是去救人,還是去送死?」虞子嬰抬眼瞥了他一眼,眼底清涼,透著深沉之意。
達達木皺眉:「廢話,那當然是去救人啦,不過這跟咱們帶四十人有什麼關係,人多一點的話,我們還可以……」
「那麼你將全部人一起帶上,這樣就能夠贏了嗎?」
格桑將虞子嬰的話讀出來後,便看到達達木陰沉著臉,負氣一甩手:「當然不是!」
「既然如此,帶得多或者少,有什麼區別?」虞子嬰寫道。
格桑看達達木一臉心塞不想再說話時,便代口解釋道:「可再怎麼樣,人多總是有益處的不是嗎?」
虞子嬰搖頭:「當你的力量根本拼不過別人,這種時候,你要動的不是勇,而是智。」就如同她此刻一樣,一步一步汲汲營營方能成事。
「……」剔除了浮躁與緊張的心思,達達木開始了一番冷靜的思索。
「你讓我帶四十人剛好是押運糧草的人數,這麼做來……目的是為了放鬆他們的警惕,讓他們不設防備?」達達木若有所思。
「狂妄之人往往自大自信,他們的眼界放得太高,若你低微如螞蟻,便不會引起他們任何注意。」虞子嬰寫道。
達達木是一個戰事狂人,他打仗十幾數,對兵法倒是研究得深入,但對人性到底還是缺少幾分深刻理解,但聽虞子嬰的話,他卻又有一種茅塞頓開的領悟,於是不自不覺便會被她的話吸引。
這其實也是虞子嬰的一種無形內斂的氣質吸引,修煉玄術過久,人自然而然會自帶一種名叫「神棍」的作弊氣質。
所以當她認真的時候,而你又被她的認真所吸引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
「然後呢?」達達木問道。
虞子嬰手一頓,想了想,然後寫道:「然後,你就帶著我一道入城。」
「什麼?!」達達木錯愕不已。
「你不會以為,我是免費給你出的主意吧?」虞子嬰飛速地寫完這一句話後,便平靜地看著達達木。
但這話由別人聽來,卻怎麼聽怎麼譏諷。
達達木臉皮一抽搐,瞇起眼睛氣惱道:「那你的要求是什麼?」
「我只要隨你們一道進城,這就是我的要求。」虞子嬰寫道。
「為什麼?」達達木奇怪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對進白石城這麼執著。
「那裡有我必須要去的……原因。」虞子嬰扔掉了石頭,起身後悠閒地拍了拍衣擺,然後抬頭目光清冽認真地看著白石城的方向。
她有預感,她要找的那個人就在那裡。
從來沒有過這麼清晰的預感,她不相信這只是一種錯覺。
達達木似被她的認真給訝到了,但有些話他卻不得不重申一次。
「你要去,我阻止不了,可你知道這一趟將有多危險嗎?你既然聽我說過玄陰王底下那臭名昭著的五鬼,你就該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被稱為五鬼……」
這五鬼分別是「餓死鬼」「吊死鬼」「血糊鬼」「落屍鬼」「喪氣鬼」。
這五鬼每一個都是窮凶極惡之人,「餓死鬼」曾是一個窮苦人,曾險些被活活餓死所以對世間所有人的富人充滿怨氣,所以一旦得勢便開始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吊死鬼」曾是一個苦命書生,被情人背叛,又被好友騙盡了家產,最終淪落上吊,自殺未死後便對天下的漂亮女子與年青男子痛恨入骨,常手握一根繩子,但凡遇到他的目標便將其活活吊死,殺人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