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其眾人一生何曾經歷過如此修羅地獄般的景象?
他們之中有殷聖驅利召集的宛丘林匪類,有殷聖派遣而出的暗殺死衛,亦有善戰精幹的夷族人,一些雜散部落零碎總總。
然而一個人的眼界是根據他所處的世界,人的眼界也決定著人的高度,人永遠是局限在他眼界所有延伸,兩條直線相交的世界。
他們的世界就是宛丘這一片貧瘠而荒蕪的地界,他們的世界是殷聖為他們打造的那一片殘酷而狹隘的訓練基地,只是那小小的一隅,嚮往的只是一些蠅頭小利,存在於部落間的燒殺擄掠,那山谷峽道之間設伏的小打小殺……
何謂戰爭的殘酷,何為人命如草階,何為屍骨纍纍,埋骨何須桑梓地,何須馬革裹屍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一一此時,他們只覺眥目欲裂,張口無聲,再看片刻,膝間已是一軟,如何站立得住?撲騰一聲,攤坐在地。
崖底下火紅刺眼的溶漿如驚濤拍浪的海嘯,張大猙獰的嘴將跌落的獵物吞噬殆盡,化骨融肉蝕於腹中。
是一人,十人,一百人,不……太多太多了,那一顆一顆黑黝黝的腦袋,那一張張大開極致的口,那一雙雙被驚懼撐裂的雙眼,就像從獄海之中浮湧而上的屍鬼,尖厲之聲刺破耳膜,震駭人心。
然,遊走在他們身後收割人命死神的腳步,卻從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停歇,時間就好像被嘎然停止住了,眼前的一幕幕定格在了那最慘烈恐怖的一刻,一時耳際風聲鶴唳,慘鳴震天。
「快、快逃!——啊!」
那絕望嘶裂的長嘯拔空萬里。
本有幾分膽色之人聽來,只覺一顆心被刀剜劍戳——逃,他們要逃到哪裡去?前路就是一片斷崖,崖下是火焰騰升的溶漿烈海,前面則有一個殺戮成性的屠夫正大殺四方。
他們已經退無可退,進無可進。
人在絕望中,只能希冀能夠出現最渺茫的一絲希望。
看著那一道在朔風中飛揚,發如魔狂舞,一身紅黑藏袍如同血染出的一般沉冷蕭瑟,那一張白皙得無一絲人色,更襯得一雙黑星子般清冷的眼眸,如擁有魔性一般,殘酷,冰冷,無一絲人類的情感。
終於嚇破了膽,不甘心變成一攤灰消彌於人世的人終於掉轉了頭,朝著靶靼搖頭焦急大聲呼救。
「靶靼大人!救救我們——!」
「,¥*&——」
千百的雜亂悲號,如同一根根的細針,直直地擊至靶靼的心中,他表情扭曲了一下。
「一千八百四十六。」
「一千八百四十七。」
「一千八百四十八。」
「一千八百四十九!」
那如同惡魔繳獲靈魂所低喃的倒計時,也隨著那呼呼風聲直達靶靼的耳中。
人命在他眼中從來都只是一個數字,他以為他不會在乎究竟會死多少人。
然後當那個死亡數字越來越驚人,並且有一個人還「忠實」地報給他聽時,靶靼發現他沒有辦法保持鎮定與無所謂的態度了。
他竟忘了初衷,禁不住心神震盪,開始在意起死亡的人數了,他一眼望去那恐懼萬分擠成一堆,就像被一隻狼攆至山崖旁的一群羚羊群,只覺心頭如被雷殛,神色瞬息萬變。
幾千人,如今被她殺了一部分,毀了一部分,但光憑剩下的那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的人數,再無能,也堪足以攻下一小座城池,但偏生,偏生他們竟生生懼了那麼一個……那麼一個人之威!
這一幕,生生刺激到了靶靼,他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痛著,像被人扇了幾十個耳光,他的人,在他的仇人面前,如此驚惶失措、求聲救援,給予他的何止是失敗,簡直就是羞辱!
「你們這群愚蠢的豬玀!她只是區區一個人!一個人啊!何懼之有!何畏之有!」靶靼紅著眼睛,張狂著髮絲,在高高的石筍巖柱之上,像瘋了一樣張牙舞爪,厲聲喝叱道。
但他的話並沒有傳達到底下人的心中,躲在後方的齊齊尋找退路,前面的人抵擋不住,便爭相奔走,抱頭鼠躥,唯有殷聖的死士被洗腦得最徹底,依舊頑強拚命,將虞子嬰壓制於前線。
但由於後方不給予人數的補及,前方的幾百名死士漸漸耗損得厲害,漏出不少空缺,而那些狡詐偷生的宛丘匪類則趁機穿縫逃逸。
「不,她哪裡是人,她鬼!惡鬼——!」
「哇啊——活不了了,快跑——!」
對於曾經的他們而言,虞子嬰就是一次山塌泥荒,雖有凶險卻尤有餘生,然而當他們真正面對此人之時,卻覺得她如同山裂海嘯,已非人力能夠抵擋阻礙得了。
人能跟世間的萬物相鬥,卻無法夠跟大自然的變遷相鬥。
底下雜亂奔跑紛沓的聲音,伴隨著原來那十數丈寬數丈深的巖頂瞬間便被數千殷聖的爪牙
填滿,攘攘的亂民發生的踩踏事例比比皆是,他們推倒了一批,便有人瘋狂不顧一切地從他們的身軀上奔跑而過,蜂擁至靶靼腳底那片火山凝土石巖之下。
他們雖無禍水東引的意圖,卻也有尋找庇護求救之念頭。
真是該死的!
這群無能之人!
還有那個該死的騰蛇皇族!
靶靼眼眸像僵硬的骨色子咕嚕轉動著,他唇色極深,怒極張闔之間就像一頭正在吞吐著蛇信的斑斕毒蛇。
「哼哼哈哼哈,的確是有本事啊,本領主倒是小看你了!」他憤憤不平地叫囂了一句後,轉過臉,陰測測地轉向司的方向,此時司正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後方。
「想我救你們是吧,好!我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去將那個男人抓住!只要你們抓住了他,她虞子嬰再凶悝亦不過只是一頭無牙的虎!」
這話就像一顆原地彈落地一樣轟炸擴散開來,直震得原本驚魂不定的眾人茫然抬頭,齊刷刷地朝虞子嬰庇護的後方瞧去。
靶靼臉色很僵硬,很冰冷,之前矯揉的作態收斂得乾乾淨淨,他咬緊了後牙槽,鼻翼撲哧撲哧地噴著粗氣,之前的意氣風發早已被鬱鬱不得志的煞氣籠罩住了眉眼。
不該是這樣的!
他預料到的情景不該是這樣憋屈的!
他期待的情景也不該是這樣無奈的!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情形?
為什麼要逼他不得不選擇這種投鼠技器,圍魏救趙這一招,本以為她再厲害亦不過一個人,再厲害亦不過就是一個年不滿十七的小丫頭片子。
然而,至時至今,他卻明白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阿爸曾跟他講過,這世上一個武者即使擁有了天下無雙的武技,即使到達了武學巔峰,亦不算無敵,因為一心潛學向武的人向來不染俗世雜物,這樣的人心思一般簡單而粗暴,能對付他的方法仍舊有很多。
然而當這個武者擁有了智者的能力,又擁有龐大的人脈與背景,那麼這個人將十分地可怕!
靶靼想著想著,便恍然瞠眼……阿爸所說的這種「可怕」,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他現在體會到的可怕?
人性是很複雜的一樣東西,一個人擁有堅定的信念跟堅強的心性,那麼萬事皆可行,若一個人喪失了信念與自我,那麼他這一生就意味著毀滅與墮落。
玩弄人心這種事情,靶靼自認有幾分見識,然而跟虞子嬰相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
當一群人對一個人的能力產生了徹頭徹尾的信任後,如同看清楚彼此之間那不可逾越的距離,接著面對她的強大,便是無力抗拒的恐怖。
就像一個人會嫉恨自已身邊的人擁有的各種幸運之事,卻不會去記掛傳聞貴胄聞裡的那些光鮮亮麗的幸運兒,因為兩者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了。
原本人數上的優勢,在某種情況下,龐大的人數反而成了一種負累。
虞子嬰是一個策略佈局家,她審時度事,並非一味地蠻幹拚命,反而一步一步地策劃了一出破局之棋。
刑獄地形具不同組分的岩漿噴出和不同類型的爆破作用而均勻疊加和拼接的大型復合火山錐以及盾狀火山,範圍廣垠而敞寬。
在刑獄翼部的是流紋巖穹丘或形成玄武岩熔渣錐,大多數集塊火山錐基本是對稱的,坡度平緩,火山口為碟形、碗形或漏斗形。
一般較淺的噴發作用能形成寬而淺的火山口,火山渣錐是火山渣等火山碎屑是火山渣錐的構成物,是以火山稚如石筍般聳林,一般高度為幾米至幾十米之間,能供人行走的範圍可想而知並不多,而偏生狹隘的位置較多。
虞子嬰盯準了範圍,便將他們朝著刑獄的稚筍與碗形、碟形等火山稚口攆,要知道那底下便如同懸崖邊隙,一墜入便是溶漿加身,萬死不復。
當他們意識到無論再多的人上也無法抵擋她的腳步時,當他們看到身邊自己認識的人一個一個死亡消失的時候,人心便就此潰散了。
尤其當他們親耳聽著她一邊殺人一邊報出的死亡數字,眼前浮現的便是一個面無表情殺人如麻的修羅場面。
這麼一個既懂得操控人心,也懂得利勢造勢,更懂得緩急亂心兵陣之法的人,拿她當一個單純的武夫,太埋汰人了。
所以……他跟她這第二次的交鋒,他承認自己輸了。
輸得是一敗塗地!
然而,靶靼卻不認為這第二局便是她跟他的結束,只要她有弱點的存在,那麼他就還輸不光。
底下的人聽到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勁兒便再次被鼓舞了起來。
他們畢竟大多數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毫無勝算的事情他們自然不願意拿命去浪費,但是只要還有機會,他們倒也願意拼上一切去努力一把。
這就跟賭徒一樣,因為押上的賭注太大,他們已經難以放手了。
這群人倒也不笨,他們分散了兩批人員,一批開始有計劃有規律地圍困住虞子嬰,一部分則迂迴地繞到後方位置,想將司抓住來拿捏虞子嬰。
虞子嬰倒沒有想到靶靼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想到利用司,她一直以為憑他的驕傲跟狂妄是不屑做出這種類似投鼠忌器的露怯行為。
卻不想,他如此簡單便被自己逼得露出了原型。
虞子嬰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去招惹此時神色恍惚,完全沒有了自保能力的司,只是她卻也有她不能言的難處。
她之前以雷霆之勢出手,目的便是讓他們懼,讓他們怕,以一種橫掃千軍的氣勢擊潰他們以為人多便能夠勝的信心。
最終,她成功了,但付出的代價卻並不小。
腰部的那一道傷口再次撕開,鮮血再次不斷沁出,因為她穿著一身黑服,再加上一身從別人身上或濺或粘到的血糊了,倒也分不清自己或別人的。
她知道,她已經耗不起了,所以她必須趁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徹底毀掉這些用來磨鈍她刃口的試刀石。
然而她卻忽略了靶靼的這一擊暗手,她一掌拂飛袍袂翻飛,一臉冷峻嚴肅如金剛怒目。
「司,過來!」
沖天地火光將巖岸兩旁映射的一片通明,虞子嬰廝殺染血,一身凜煞之氣,身上不停地混合流淌著神聖乳白之光和一股烏黑的殺氣,她朝著司的方向趕沖而去,所經之處,一步殺十人,十步殺百人。
此時她被上百個人圍截著,離她劃的那一條底線,離司,都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所以不僅她朝他身邊趕去,她也要他朝她奔來。
司聽到了虞子嬰那一聲吼喊,他隔著重疊圍堵的人群,遠遠地看著她不斷地殺人,不斷地突出重圍,又被另一群人重新圍截住,像被抽走了靈魂一般,並沒有動。
他神色十分很平靜,也很冷漠。
就像……他根本就不認識那個正拚命朝他這邊趕來的少女。
這時,已有一群人繞到了司的背後,他們瞧見虞子嬰鞭長莫及時,便一個個猙獰地笑著,朝司撲壓而去。
虞子嬰用銀絲瞬絞數十人後,餘光瞥見這一幕,當即厲聲嚗喝道:「過來!」
她這一聲飽含了雄厚的真氣,飛沙走石,日月無光,她週遭那些圍攏過來的人都覺心口一痛,然後以她為中心,四周百米內的人都被撞飛噴血而亡。
春空月色朦朧,司玉般長髮垂至腰間,白色暗紋祭袍在風中飄蕩,如臨火光盛開黃泉鋪陣妖嬈的彼岸花旁。
他就那般入定了一般站在那裡,不移不動,直到被一個莽漢抓住後,他反剪了他的雙手,然後被一腳踢彎了膝蓋,半跪半匍在地上。
「趕緊住手!你再動手,我便掰斷他的手!」
始沒有理會那個莽漢,他雙眸緊緊地粘在虞子嬰的身上,一瞬不眨。
虞子嬰聞言一滯,卻不料後面便是一棍偷襲向她肩胛,她躲閃不及,只覺胸腔一陣氣血翻湧,噗——地一口鮮血噴出。
她踉蹌著身影晃動一下,轉瞬間又定固了身形,她唇邊染血,膚色慘白一片,子星般黑瞳狠狠盯著司。
司在虞子嬰的那種眼神之中,渾身震動了一下,神色漸漸有了變化。
「哈哈哈哈……嗷嗷嗷嗷,制住他了!哈哈哈哈……」
「殺了她!趕緊趁現在殺了她!」
那些人看虞子嬰果然受制於人了,一個個都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歡聲喧天,而那個抓住司的莽漢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臉上的肌肉因為興奮與激動抽搐著,他舉起一隻手臂,顫著聲音朝前方的人大喊道。
然而不待那四面八方的刀朝著她齊齊兜頭砍下,虞子嬰已如箭矢一般伸手一逮抓一個便拽過,替她擋下了這一把把寒光透亮的刀刃,變成一具破碎的屍體。
突然四周變得安靜了起來,他們看到即使是這種情形,她依舊能夠如此游刃有餘地進行反擊,心底是一陣陣地下沉,臉都白了白。
虞子嬰擦掉了嘴唇的血,一雙森然冰冷的眸子射向挾持著司的莽漢。
「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