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她在數什麼?靶靼耙過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微瞇鷹眼帶著猶如鳩毒般的銳光。
「我想數一數,究竟我要殺掉多少擋路的人,才能夠毫無阻礙在站在你的面前。」虞子嬰似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抬眼望著他,玉身挺立,黑髮紜霧飄飆,面沉似水,波瀾不驚。
然而,就是這一份從容與鎮定最為難能可貴。
這一副他強任他強,清風撫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無論外界如何變化,她自心境平靜,都不因任何事情而影響自我,智者無憂,勇者不懼。
……不可小覷啊,這小妮子。
慢慢地,靶靼挺直了身軀,如一柄鋒芒畢露的出鞘長劍,他收斂了笑意,一臉沉肅陰冷,他的聲音在空谷的風中破嘯而出,隆隆震耳,轟轟溯泉,雷鳴耳聵。
「好,我倒也想看一看,你究竟能夠走到哪一步。」
虞子嬰感到一股生殺梟冷之氣撲面而來,額面生寒,劉海拂起翻動,這或許只是他展現出的邊山一角。
她凝身不動,面上卻冷嗤一聲,再度以雷霆之勢出手。
隨著她身形遽動,四周的風便越刮越緊,空氣便越來越稀薄,那以她為中心擴散的範圍卻是越來越冷,如猛烈的北風捲著飛雪,如酷寒地凍的冰窖,朝那些死衛迎面撲纏而去。
那一刻,他們的臉和手早已麻木,似乎連骨頭都一併被凍透了,如待宰的羔羊般被席捲至狂風海嘯之中……憑虞子嬰的能力,這些人阻擋的死衛自然不會是她對手,她動作並不花哨,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乾脆利落地直擊要害。
她就像獵食的蟒蛇,先將獵物緊緊纏住,再一口咬斷脖子。
「第二個……」
「第三個……」
「第四個……」
「……」
「第十四個!」
當虞子嬰終將十四名死衛殺掉散落一地之後,她衣未沾一滴血,發未發,顏未改,她安然若素般揚手,靜立於靶靼的對立面。
「現在……該輪到你了。」
靶靼的臉色並不太好,火幽紅光映襯得他面容十分詭異,他瞪大眼睛看著虞子嬰,在伸延至溶漿上空的石筍上,蹬蹬地跑前幾步,然後拍掌大笑了起來:「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哈哈哈哈哈……」
剛笑起,他又突然神經質地停止了笑聲,他佝僂下腰,伸長脖子對著虞子嬰的方向擠眉弄眼,那古怪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充滿了森森惡意:「只是可惜,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不止這十四個人哦,有本事你就將他們全部殺光了。」
當靶靼的話剛落,虞子嬰便感到一股雜亂之氣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上,之前空蕩的刑牢,眨眼間便從一個密洞之中一湧出越來越多的人。
看著那些如同黑色潮水般湧上來的人群,虞子嬰怔凝不動,雖有些意外,卻不驚訝。
她早知道異域會跟她耍手段,搞埋伏,但卻沒有想到,他竟整了這麼大的一個排場來對付她。
這隊人群內有綠林匪賊、異域死士、夷族族人……纍纍總總加起來怕有幾千人不止。
看著底下那些足以將一個小小的她湮沒在一片洪水般的黑色人流之中,虞子嬰驟然恍然冷笑了一聲:「人海戰術。」
他知道她武功高強,且會陰陽玄術,自然是不會貿然跟她交手,凡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人們常言,再厲害的武林高手亦不敢輕易挑戰皇權,這正是因為懼畏皇權下的千軍萬馬,如今靶靼分明就是打算以巨大的人數數量來消耗她的精力與體力。
她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一直保持著全盛的最佳狀態,她也會疲勞,她也會感到消耗殆盡,他不怕她強,亦無所謂這群人的生死,他要的就是利用這些人將她耗乾了。
這就是靶靼打的好主意!
之前讓始捅她那一刀,怕也是為此刻打基礎吧,雖然那一刀並不足以致命,但畢竟損了不少血氣。
看虞子嬰依舊能夠保持鎮定,靶靼心底卻不以為然,他覺得她一定是裝的,這種時候她怎麼可能不慌不亂呢。
之前的十四個,變成如今的十倍,百倍,光是如海的人數壓都能壓死她一個小丫片子!
「啊、啊、啊,怕了嗎?」靶靼側過臉,享受地瞇起眼睛,廓著手,豎直耳朵好像在傾聽她的慘鳴:「……別怕,你不是喜歡數數嗎?來,慢慢數,一個接著一個地數,等他們全部都死光了,我就來親自來會一會你……」
他語氣多有輕蔑與嘲笑,明顯他並不相信虞子嬰有本能從這千萬人群包圍之中活著走出來。
這時,那一群人不再等待,叫囂聲,弄作聲,腳步聲,朝著虞子嬰輾軋而去,他們手中有器,刀劍槍戟,棍索斧鉞。
此時的虞子嬰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退無可退,這一群流民賊匪夷族本就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貨色,他們頃巢而出時,便如蝗蜂過境,寸草不生,遍地瘡痍。
虞子嬰在自己面前用腳尖劃了一道線,她回頭看了始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只是他的眼神很空洞,茫然而空蕪,那裡面空無一物,無她,亦無自我。
「我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越過這一條線的。」她對他道。
「嗯。」他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隨便應承了一聲,總之他對虞子嬰乖巧地點了一下頭。
「別怕。」
始一怔,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面的寧靜像一片空曠溫柔和煦的大草原,能將一個小小的他容納進去,好好保護著,收藏著,那一刻他入了她的眼,進了她的世界,他像是忘了自己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周圍那一觸即發震天響地的澎湃洶湧氣流。
他感到安心了,之前因為四周環境驟然的變化,那強烈不安顫抖著的指尖,漸漸平息了下來。
「嗯。」
「攘內」好了,虞子嬰才開始「安外」。
「來戰!」
她一轉身,以一當百,身如電掣雷閃,如入無人之境,孑身一人便衝進了那黑潮般的人群之中。
虞子嬰從不懼凶險,亦不在乎添新傷,她截取一人,扭斷其脖子,從他手中壓過一柄九尺鐵槍,一晃槍頭,沖躍而上時便橫掃數十人倒地,身亡。
「十五。」
「二十九。」
她依舊數著,那群殷聖爪牙見虞子嬰一人挺槍殺來,氣勢頗為不弱,便知是非凡人物,他們這群游離於生死之間的亡命之徒卻是不怕血腥的,皆為爭功之心大起,爭先恐後朝虞子嬰殺來,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卻也不懼,齊聲高喝一聲:「殺了她!」
虞子嬰眸光如電如鉤,冰冷攝人,她手抓槍柄一轉,內力微吐,躍前一步,手中鐵槍刺出,持槍右手拇指一震,精鐵槍頭紛亂刺去,一勾、一帶、一圈、一轉間,好似抖出一團花來。
當前前排的一群人喉頭「咕唧」有聲,便也開了數朵血色的紅蓮,虞子嬰是越戰越強,猛攻猛打,勢不可擋。
離前排隔得近的人都一時心驚,連喝了幾聲「退退退」,然卻不敵虞子嬰挺槍再度刺出,一時扎、刺、纏、圈、攔、點、撥,諸多技法一一使出,直到插入一人胸膛勒骨卡住,她便棄槍拾棍,對著挨近之人,兼使出棍法劈、崩、掄、掃、絞、挑、撩、掛諸法。
她就像遊走生死的判官,她所停留之處血花四濺,屍骸遍野,那些衝殺過來的,不過眨眼隨即便被碾作了泥塵,血腥氣撲天蓋地,整個刑獄此時真如一個修羅屠場,一些稍膽怯一些之人,看著如同殺神蒞臨,手上器物拿捏不住,匡啷墜落,瞠目結舌、心驚膽顫。
他們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卻沒見過屠人如屠雞鴨一般手起群滅的!
至她出手,方不出片刻,以那條被她劃出的線為界,已蜿蜒留下一條令人觸目驚人的血河屍骸。所有想衝破,或膽敢接近那條線的人,已無一人直立。
而虞子嬰週身依舊不沾纖塵,她扔棍翩然直立,十指纖纖,黑髮雪肌,靜女若姝,然賊眾見她卻無不膽寒。
——擁有這種恐怖的身手與果斷剛毅心性,這、這其實是一隻披人少女外形的怪物吧!
「五百……四十九。」
所殺之人,她按照約定,一一銘記於心。
靶靼在上方見此殺人手段,心頭有些泛涼,一雙眸子倏地瞇起,竟刺痛不能視物,他緊閉了眼——此子,果然是個妖孽啊!
不可留!絕不能留!
「殺!將此子就地誅殺!她今日若不死,便是你等亡!」
石筍高崖之上陣陣厲喝咆哮如雷鳴電轟,而下方人群卻是紛亂如蟻。
虞子嬰是一個奇葩,誰遇到這種人海戰術輾壓無不退避躲殺,偏她不管不顧,氣勢全放一股作勢,不退反進,她就像一身騰燃著死亡火焰的魔神,她拿著什麼武器便使什麼武器,任何看起來普通尋常的武器到了她的手中,運用起來的殺傷力便是百倍地增加。
直到她嫌棄了那有局限性的武器,也不再以運用之前那種貼身肉博之戰,她開始轉換著輕盈靈巧的身影,虛無飄渺,上天入地,神出鬼沒,她就像是靈活操縱木偶的傀儡師,她手中散亂千萬的蛛絲,無形刺入人體,便是那令木偶能動,能走,能生,能死的命線。
如今,但凡她視線所能觸及到的位置,那裡存在的人都是她屬於的「木偶」,她隨意動動手指,想讓他們死,他們便頃刻也活不了!
「啊啊啊啊啊——」
支離破碎的軀體,一地的紅白之物,就是這些「木偶」反抗傀儡師的下場。
「七百八十六!」
「九百四十七!」
「一千二百四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