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虞子嬰跟沖虛派那一群性糙豪邁的遊俠相處得其樂融融,那張眉清目秀的小臉如骨瓷白淨,稚憐的輪廓恬靜自在,躍躍火光螢入她極黑的眼瞳中,似火蝶撲翼,似磷粉晶亮的碎片,為她增添了幾分平日難以窺探的靈動秀歆,被隱影拉長的尖尖下巴初露女性特有的秀麗姣美。
這與他們之前半月日夜相對那一派冷漠寡言的模樣相去甚遠,惰靜靜地看著她,眼簾半垂,長長的睫毛被拉出兩片昳麗的陰影,亦不知道是如何想法,他道:「你既師從沖虛派,難道厲害的不該是沖虛劍法,怎又會變成一名玄術師?」
惰的聲音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暗啞低沉,發字帶著點涼涼散散的疏懶勁兒,卻滲出猶如玉器一般的通透感,辨析度在這一片嬉笑熱鬧的篝火圈中很清明。
虞子嬰轉頭看向惰。
惰卻轉過眼去,並沒有與她對視。
……這還是第一次,他對她的過去產生了瞭解的**呢……曾聽聞當一個人忘了你此刻的身份,開始向你索問你的過去經歷,這表示……他多少是對你有了不一樣跟別人不一樣的「興趣」。
引人入勝,若他有「興趣」的話。
所有的情感開始都是由彼此吐露的語言構造而成的。
「無量道人……亦算是我的授業之師。」
她想了想,選擇了這麼一個不動聲色拉近距離又不失妥當的回答,總不能說她是天賦異稟,一出生便自帶馬甲吧。
或許惰猜過許多她可能的回答,但她的親口回答仍舊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哦∼你是說……其實你是我的師妹?」他微抬眼看去。
虞子嬰搖頭:「不,只是跟過他一段時日,卻並沒有認師。」
看出她似不願意再談論此事,惰轉念一想,方道:「若是因此一層關係,亦難怪師兄會這樣地幫你,待你親厚了。」說到「親厚」二字時,明顯音調古怪而拖曳拉長幾分。
「……」這話答「是」與「不是」都不對,她乾脆閉嘴了。
「所以呢,那個渾人都教了你些什麼?他懂的經典卷帙浩繁,包羅教理教義、教規教戒、修煉法術、齋醮科儀、傳道弘道與風水推算等各方面種種。」
虞子嬰聽了惰的話不由得對無量道人心生幾分佩服,如此淵博學識、滿腹經綸的人倒是一傳奇能人。
只是不知道……「你為何要喊他渾人?他不是你師尊嗎?」
「師尊?你可知道師與尊分別何解?」他捏過虞子嬰纖細的手腕,就著她手持的那一隻雞腿肉撕下一塊,薄淺唇色染上一層油亮光澤,紅舌靈活一卷便裹入口腹之中,那姿態動作憂美而略帶狎呢的昳麗輕浮之態。
這人……已經飢不擇食到這種程度了嗎?虞子嬰糾結了喵了一眼手中被啃了一口的黃皮嫩肉雞腿,沒勇氣跟他分而食之,一甩,直接送給他算了。
惰倒是不客氣,矜貴而頎然地接下。
「師,指傳授知識、技藝者,尊,地位或輩分高之人。」虞子嬰很死板硬套地回道。
「可於我而言,他僅是一名加諸於我身萬般戒律、經懺與地獄,他何曾於我用心,於我而言,他白承師之名,尊之身,遇時隨興而意缺,卻不興其事,喊他一句渾人,難道不應嗎?」惰似孺懶睡意再度襲來,他瞥向虞子嬰,語調徐徐,暗藏輕諷,然後輕輕地將身體重量放側,靠向她的肩膀一挨。
這一路上,他不是第一次這麼做,所以虞子嬰並沒動,任他靠來,反正他此舉並不帶任何綺麗,只是拿她當木樁或當抱枕。
她只是微怔於他口中的無量道人,竟會如此地不堪與……頑劣?這難道就是無相一直沒有跟她過細提過他師尊事跡的原由?師門辛秘?
「你——別隨便靠著我的師叔!」突地,一聲忿懣的聲音破風傳來。
只見鄭宇森早已停下與眾師弟間的戲嬉笑打鬧,轉過頭來,隔著熊熊火焰與燒得辟里啪啦的石渠,別的沖虛派的弟子因鬧不明白虞子嬰跟惰之間的關係,所以只是有一眼沒一眼地好奇觀望,不敢深入窺聽兩人之間的對話,先前不覺,當兩人相談投眼遞神眼,卻有一種令他們覺得十分默契得讓旁人無法插入其中的氛圍。
剛才覺得兩人只是「純純」的夥伴關係的他們,漸漸變得有些不確定……這兩人的關係了。
但鄭宇森曾跟虞子嬰相處過一段日子,他知曉他這個師叔其實根本就不諳人事,對男女之事更是半分不設防,分明被人啖食地調戲了去,卻半分不露被冒犯之氣,他雖隱約對此不滿卻也不是小氣針眼之人。
但眼瞧著他越來越過份,他師叔又即將要被人白白佔了便宜去,一時也顧不得那麼多,立即出手想將惰扽開。
可惜他人還沒有碰到惰,卻先被一根細長的銀線纏繞住了他的脖子,他只覺肌膚一涼,全身的寒毛孔在一瞬間都全部張開了。
猀華等人因被安排在不遠處另一篝火處,按道理不應該第一時間察覺到這邊的事情,可偏猀華一直很在意他家仙女,所以眼神時不時地往那一邊瞟,這一瞟便看出事了,立即帶領部下倏地全體起立,神色具厲地射向鄭宇森。
那眼神,明顯將他看成一具死人了,至於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傾軋上去將其絞成肉碎,只因此人乃虞子嬰的師侄。
周圍熱鬧的氣氛一瞬間便跌入冰點,神色紛紛緊繃不已。
「別隨便碰我∼否則下一次,我不能保證你能夠全須全尾地活著。」惰伸起身子,眼神冰冰涼涼瞥了一眼虞子嬰第一時間抓住他的那一隻準備施虐的手,薄唇張吸,慢條斯理地道。
「那、那你就別隨便碰我的師叔!男女七歲便不同席,你此舉……太孟浪,我師叔心性質樸不懂,你且也不懂?」鄭宇森挺直身軀,目光如一汪清泉,炙燒著火焰,水火交融,一半冰冷一半氣焰地盯著惰,口口質問。
他不懼脖子上那一道隨時能夠令他首身份離的冰冷利器,他此刻只想爭回師叔的損失。
「你這就是在找死啊。」猀華陰冷下眼,週遭偽裝的異域騎兵亦隨時準備動手。
沖虛派的遊俠雖沒有弄清楚究竟實情如何,但一個個地卻也是力頂自家的師兄弟,不管對與錯,他們齊唰唰地執劍站了起來,為鄭宇森圍成一團駐成一片人牆後盾,冷顏相對。
「放了他。」一片冷峻的空氣中,虞子嬰指間微微用力,面無表情道。
「不放又如何?」惰眼底一片冰寂地看著她。
心底卻愈發對鄭宇森存了殺心。
「事情根本沒必須演變到那一步,但如果你執意如此,那我便……只有做出選擇了。」虞子嬰的回答亦很簡單。
若談不攏,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場面,那咱們就一刀兩斷地散伙!
她的選擇不會是他,這一點惰知道。
鄭宇森神色複雜地看向維護著他的虞子嬰:「師叔……」
「閉嘴!」虞子嬰耳根一癢,斜橫他一眼。
鄭宇森一噎,只覺她那一眼令他的心跟肺都絞成一團了。
惰考慮了一下,到底沒有在虞子嬰面前對她的師侄下狠手,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並不會有多美好,他將虞子嬰給他的那一隻雞腿隨手就扔進了火篝內,一言不發,帶著猀華他們轉身便離開了。
虞子嬰並沒有阻止,她知道他並不會走遠的,或者是說,即使他走了,最後還是會回來的。
等他們前腳剛走,沖虛派的營地便來了一群藥宗跟清虛宮的人,桑昆翊被弟子請出來前去接洽,而因為剛鬧了一出不愉快,虞子嬰沒心情去應付一群陌生人,便徑直問了桑昆翊的帳篷,最後進了營地的帳篷內等他。
她在帳篷內剛靜站了一會兒,鄭宇森便縮手縮腳地隨之跟了進來。
「……師叔。」
「別隨便去惹不能惹的人。」
「對不起。」
之前的事好像的確是他太衝動了,可他也沒有想到那個長得病弱的白衣男人如此暴戾,一出手便要人命的架勢啊!
虞子嬰這才轉過身去,她平靜的眼神帶著幾分奇怪地看著他:「你沒有對不起我,你若死了,你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對不起……」
聽了虞子嬰的話鄭宇森一震,這才想起他家師叔雖然長得萌噠噠地,但性子就像冷硬的石頭,難以捂熱,他耳朵都耷拉下來,這句道歉顯得失落的很。
「還有什麼事?」
提起正事,鄭宇森稍微打起一些精神:「清虛宮的人他們想見你,說是想打聽一個叫清娥……」
虞子嬰打斷他:「讓他們能夠主事的人單獨進來見我。」
正好她也想知道清虛宮究竟要找她何事。
鄭宇森聽到虞子嬰這麼爽快地答應愣了一下,分明她之前還刻意避開的不是嗎?
「哦,好,那個……沒事了。」鄭宇森似乎想跟虞子嬰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偃旗息鼓地垂頭走了。
等鄭宇森走遠後,虞子嬰突然對空氣說了一句。
「出來吧。」
一道幽白像神隱一樣衣不拂地的身影緩緩而暗處而出。
「你反覆提『王者』一詞,是否它與你有關?」
虞子嬰沒想到他返回是為了問這件事情,卻不知惰會問這個問題,純粹是剛才聽到她答應要求清虛宮的人才臨時起意的。
「不與我有關,難道與你有關?」
這態度……落入別人耳中完全是不暴力不合作,但實際虞子嬰的話比較靠近一種不願回答時的下意識反駁。
「……虞子嬰,你好像真的忘了,我雖然對你仁慈,但對別人……我卻從不會手軟。」
這陰陰冷冷的聲音明顯已經是在敲打警告她。
虞子嬰知今夜的事情令惰對她生存芥隙了。
「你想做什麼?」
「我並不喜歡別人用那一雙污穢的招子隨意觀注我……」
所以你最好是離開沖虛派……惰的這句言下之意還沒有透露,便被虞子嬰的下一句話給直接頂回去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別隨便出現在人前就行了。」
「……」
空氣一下就靜了下來。
下一秒,虞子嬰一轉頭,那個彆扭而孤傲的男人果真已經悄然無息地離開了。
虞子嬰扯了扯嘴角,略有些煩躁地踢翻了一個氈中矮桌子。
「不知何事令姑娘如此生氣?」
這裡,帷幕被人從外面撩起,一名青年男子信步而入。
他穿著一一襲青色道袍外罩翡翠薄紗,腰下雙絛王母結,玄色的踏雲鞋彎眉略八,圓溜溜一雙眼睛,瞳仁較常人滿些,占約三分之二眼球,膚白,唇紅,他露在髮冠外的頭髮亂翹,水濛濛的大眼睛直入內後便一刻不離虞子嬰的臉,一笑,露出兩顆乖巧的虎牙,十分純稚而可愛。
但長得這麼童趣的人物,口氣卻是十足的老氣橫秋。
------題外話------
無責任小劇場:
惰道:我不是那麼隨便的男人,你還沒帶我坐豪華遊艇環遊世界,沒有在兩萬英尺的熱氣球上強吻我,沒有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田野裡向我求愛,還有,我們要無理取鬧的吵架,和好,決裂,再吵架,再和好,這樣我才能做你的男盆友……
虞子嬰道:就憑你這彆扭個性跟粗暴行為……竟還要求那麼多?!算了(轉頭就走)
惰伸出爾康手:等等,我發現,就在你轉身的那一刻,我已經愛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