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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 脈脈柔情暖心 文 / 桑家靜

    萬佛寺

    靜謐佛堂前,檀香裊裊升起,仿似白雲環繞的九宵雲居,這片禪院青石斑駁著檀香長年累月熏陶的記憶,古舊生香,似懶實慢的聲音繁華退盡,香花滿衣再聞梵音呢喃。

    佛祖捻花而知,兩排架盞油燈熠熠,寂靜的燃燒,蒲團上一名杏衫白袍鋪衣逶迤於地的男子盤膝蓋而坐,用玉白雀翎綰起一頭水綢緞般黑髮,發間垂落兩條紅色絛繩,黑與紅,黑與白,相映相襯玄妙惑相,他面朝法相莊嚴的佛像,背對著門口。

    「呯」,寂籟虛掩的禪門被人從外面徑直推開,與室內馨香暖意的溫度不同,密集如潮水的光線湧進時,一陣含著刺兒的寒風捲著細雪,打著旋兒撲進了佛堂內。

    「無相。」

    聽到一直在等待的聲音,無相睫羽一顫,從一片燭光中轉過身來,他先是上下打量了虞子嬰一番。

    看到虞子嬰披著一身寒霜,眉毛跟嘴角染著一層霜白,毛髮與她的那一件白狐厚氅一樣,濕轆轆地耷拉垂下,裙擺一片帶著白雪浸冰,手跟腳都不著片縷裸露在外,一張蒼白無色的小臉,唯有一雙黑黢黢的大眼,是她全身唯一奪目的顏色。

    他心一揪,連忙起身迎上去。

    「你在占卜?」

    虞子嬰的視線在佛堂巡視一圈,瞥向他蒲團前散亂的龜殼與銅錢。

    「即使知道你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但總歸心有不安。」他走到她面前,便感到從她身上飄來一陣冰冷涼意滲入皮膚毛孔,他突然對著空氣道:「狐兌。」

    一道飄然無息的黑影像是在白紙上滲了出來,他面罩白狐面具,眼角描繪著一隻藍色蝴蝶,穿著一襲紅色祥雲黑袍,身影從模糊至清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主上。」

    「去尋一套乾淨的衣服,還有鞋。」

    狐十眼神不動聲色地瞄了虞子嬰的身材與小光腳丫子,寸量好,便道:「遵令。」

    「黑色。」虞子嬰補充一句。

    無相聞言微微一笑,對狐兌道:「黑色。」

    「是。」狐十神色不變地頷首,只是在臨走之前古怪地瞟了一眼虞子嬰身後拖著的那一具「屍體」。

    「跟我來。」

    無相伸手牽著她,厚實的掌手包裹住她冰涼的小手,不禁握緊了幾分。

    走了幾步,這才發現她就像小孩子拽著心愛的玩具一樣隨時隨地拖著那一具「屍體」不撒手,他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軟言輕哄了一句「就暫時先放在門口這裡,不會有人來動它的」,虞子嬰仰起頭看了他一眼,想必是信任他,這才將硬繃繃的娌奴隨手扔在門口。

    無相牽著她的小手來到禪院偏廳。

    這是一間在幽闌密林間的居所,幾縷透過葉間縫隙的陽光射進沉澱浮華歲月的佛堂裡間,端放在貢桌香爐裡,縷縷升騰而起的檀香被照耀的纖毫畢現。

    虞子嬰安靜地跟在他身後,腳踩在被打掃得纖塵不染的褐色木板走廊上,他的影子撒落在她腳邊,她偏了偏頭,每一步都會小心地避開,這樣一來導致她走起路來,歪歪偏偏,不在一條直線上。

    「子嬰,好好走路。」無相無奈的聲音在前面響起。虞子嬰嗯了一聲,接下來她的確好好地走路了,因為他們拐了一個轉角,變幻了方位,影子也因光線的原因,撒在了牆上。

    看著並排行走的影子,虞子嬰靜靜的眼神一瞬不眨,以前她曾跟祖母玩過這種影子遊戲,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利用各種手勢做出影子動物,那時候祖母說過,其實每一個人的出生都不是孤獨的,因為伴生而出的影子會在人一出生的時候便永生相伴。

    影子是有靈魂的,它是一個人完整的另一面,虞子嬰掃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比無相的影子要小很多,兩道影子,一半一後,一起動著,一起挨著……

    來到禪院的偏廳,屋內燒著火盆,暖意綿綿,半點不沾門外的冰天雪地,無相揮開一色雨過天青色的蟬翼紗帳,在朝南長窗下放著一張紫絨繡墊軟榻,邊角用墨綠烏銀的絨面封成,軟塌上榻邊案几上放著一盆水仙,吐蕊幽香。

    無相替她解開身上濕寒的厚氅,將她放在軟塌之上,亦隨之坐下,然後伸手將她的小腳握過來,那玉雕般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將她圓潤可愛的小足含托著,慢揉軟捏,他動作很輕柔,指尖細緻地感受她軟嫩的觸感,心思微起漣漪,一漾一漾地,他在心底歎息一聲,不由得一邊默念了幾遍淨心咒,一邊活絡一番她冰僵的肌肉,接著便它們放進了懷中暖著。

    虞子嬰一愣,下意識想縮腳,卻被無相制止了。

    「別動,鞋襪一會兒才會送來。」

    「腳沒洗……」髒。虞子嬰怔怔地看著他,但沒有多少少女的羞澀,而是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般口吻。

    老實說,虞子嬰的腳並沒有多髒,雖然光著小腳走了不少路,可基本上都是踏在雪上的,一路走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土灰污垢,但即使如此,但還是有各種細生微,各種細菌附著,她看到無相半點不嫌棄,神色自然地地替她揉捏暖腳,她感到有些吃驚。

    「等暖一下,我再替你洗。」無相沒想太多,以為她是想清先洗一下。

    這時,房門在外敲響幾下,便有兩名沙彌一前一後端來熱水跟茶食糕點,他們目不斜視,一人倒水,一人將東西擱在軟塌的案几上,便恭身退下。

    無相摸了摸她的腳,感覺有了溫度,便走到架子旁盥洗的盆中洗了洗手後,回身替她先倒了一杯香裊騰騰的碧色熱茶,用綠地粉彩開光菊瓷杯盛著,雅氣誘人。

    將杯子握進她手心,無相道:「這茶是我一早曬好的月桂、茉莉與玫瑰花,再輔助幾味草藥沖泡而成的花茶,你嘗嘗。」

    虞子嬰感到手心一暖,等他的手離開後,便低頭喝了一口,水暖暖的沿著口腔滑入喉嚨,最後暖入胃中,齒間香香的,舌間有一份甘苦,但……並不討厭。

    舔了舔嘴唇,她伸出杯子舉到他面前。

    無相微笑著,從善如流地再替她斟滿一杯。

    「別喝多了,吃點東西墊墊胃。」

    虞子嬰低頭喝著花茶,他起身用熱水燙了一把布巾,站在她身前,等她喝完,他一隻手捧起她冰冰涼的小臉,覆下身,墨眸盈著溫情,專注認真地用熱毛巾沿著她細彎的眉眼一點一點擦拭,小巧可愛的鼻樑,輪廓清冷而稚美的臉頰,抿著不耐煩的嘟起小嘴……

    熱氣熏燙後,她小臉不像剛才那樣蒼白,紅撲撲地,嫣紅嫣紅地。

    見此,無相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擦完臉後,他再燙了一次毛巾,轉過身來道:「手。」

    虞子嬰伸爪。

    虞子嬰還是第一次被人照顧得如此精細,她眨巴眨巴眼睛,忽閃的睫毛像茫然飛舞的蝶翼,一動不動,任著他擺佈。等爪子也被清理乾淨後,根根透著水潤如春筍,無相在她對面坐下來

    「吃吧。」

    看她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無相彎唇眉黛春山,暖陽濕潤,他動手替她夾了一塊,放在她白底青花碟子裡,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吃案几上的糕點。

    「酸棗泥糕,玫瑰水晶凍,酥佛手,水糖蒸山藥。」

    虞子嬰看著他所說的那些糕點,聽名字就有一種餓了的感覺,於是她沒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了一塊盤子裡的玫瑰水晶凍入口,剎時甜甜彈彈的咬感,濃郁的玫瑰花香溢滿嘴中,有一種馬蹄糕的口感,不過是玫瑰味道的。

    無相又重新搓了一把毛巾,將她的腳擱在他大腿上,替她擦拭小腳。

    「還冷嗎?」

    虞子嬰用上筷子,夾了一塊水糖蒸山藥餵進嘴裡,嘴裡塞得滿滿地,腮幫子嚼動間,像一隻屯食的小倉鼠。

    「不冷。」她搖頭。

    不是已經不冷了,而是不冷。

    冷對她而言,就跟痛一樣,麻木了。

    無相一愣,換了一個說法:「暖嗎?」

    虞子嬰轉過眼看著他,睫毛撲閃一下,抿了抿嘴角,像回想起什麼,咧開嘴,一個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

    「暖。」雖然小臉依舊面無表情,但大眼濕轆轆地,鼻尖微紅,小臉像小蘋果一樣紅撲撲地,這種反萌更讓人心頭一軟。

    「手。」無相道。

    虞子嬰茫然:「……?」

    她放下筷子,伸出雙手,卻被無相一把握住,將她扯了過來,讓她背靠在他暖暖的胸膛上。

    「頭髮已經濕了,必須要擦乾才行,以後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也要記得養成這個習慣。」

    他拿來一條不知道什麼質材做成的絨毛巾,蓋在她的腦袋上,替她擦著濕發。

    「哦。」虞子嬰低下頭,雙臂抱著腿,長髮披散週身,就像一條毛茸茸的乖巧大毛狗一樣,在無相的掌中擦拭著濕轆轆的毛髮,腦袋一耷一耷地。

    「子嬰,你之前是去找景帝了嗎?」

    他視線瞥向剛才從虞子嬰身上被他解下來的寬大狐氅,那種分明是男子穿的款式,再加上那昂貴稀有的雪狐皮草與天衣無逢精細的宮廷做工,他一眼就認出來不可能是虞子嬰所有的。

    這段時間內燕京城發生的種種事情,他就算閉門不出,也是能夠知道的。

    景帝如何看重此次娶後的事情……他亦知道。

    先別說他那荒誕無稽的白色婚禮,就是他上一次親自踏足萬佛寺來求了一幅「九十九眾生佛圖」以供婚祭便足以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以往,狂妄自大的景帝他從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但這一次的婚禮,他卻願意以傳統完整的婚禮儀式的認真態度,去一一準備。

    雖然他很不以為然,甚至是嘲諷的,但卻用行動證明了他是認真的。

    他尤記得,那一日,景帝站在被金色光茫鋪滿的佛殿前,他背負著雙手,仰頭望著高大巍峨的金佛,那張陰魅的面容媚妍入神,風華絕俗,半斂著的鳳目掩不住高佻譏冷的瞳。

    風起,青幔流蘇微微搖晃著,露出站在佛像寶座前他那一身艷麗風采與霸道姿態。

    如艷熾妖嬈綠蟒一般張揚的顏色在他身上纏繞,如同暗黑的夜晚飛舞的一隻邪惡猩紅蝴蝶一般的耀眼,狹長而有著慵懶之意的的鳳目滿是睥睨天下、傲視一切的自負。他道:「寡人是來取九十九眾生佛圖的。」

    九十九眾生佛乃萬佛寺的鎮寺瑰寶,常年供奉於萬佛寺藏經閣內,信眾平日裡連看想一眼都是奢侈,更毋論是拿來送人。

    遭到拒絕後,他諷刺地笑一下,笑容非常短斬,稍縱即逝。:「若不是因為婚禮忌諱血,寡人這一趟便不是要,而是屠。」

    他那雙漠然冰冷的眸子凝視著所有人。

    萬佛寺主持惶恐地念了一句哦彌陀佛,不解他為何一定要來取九十九眾生佛畫圖。

    聞言,他優美的薄唇有些刻薄的上揚,所有的五官在他臉上組合成了一種超越男女皮相的完美,一襲青衣華袍氣定神閒,包裹著他修長卻不失陽剛的身子,那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傲慢模樣,令他看起來既遙不可及般冰冷,又囂張恣意。

    「傳聞九十九眾生佛代表著世上的眾人萬象,生死離別,所以傳聞它能夠承擔人世間信者的災厄,寡人的皇后曾言,她是天生厄運體,那婚禮上掛上九十九眾生佛與她豈不是相得宜彰?」

    寺中的所有人都震驚了,景帝第一次踏入萬佛寺,竟然是為了他末來的皇后而求。

    萬佛寺主持為難啊,便故意道,想要請出這九十九眾生佛圖,必須讓信者念足九十九遍最長的佛經,這樣九十九眾生佛圖才能夠靈驗,否則強搶無用。

    當時,景帝的表情他看到了,微微上揚了一點點的嘴角,勾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知道,他根本完全相信萬佛寺主持的話。

    但他還是去做了。

    因為,他想取悅虞子嬰。

    這時無相當時下意識便想到的答案,如此荒謬,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原因。

    ……

    「嗯,我去跟他說了。」虞子嬰轉過頭,隨手扒了扒毛躁的髮絲。

    無相掬起她一縷發尾擦拭著:「子嬰,你有想過,如果你真嫁給景帝的話,以他的能力或許真的能替你擋下一切災厄,你也就不用如此辛苦……」

    虞子嬰一頓,眉眼沉著,打斷了他的話:「沒有想過,也不用想。各人業各人造,我有我要必須履行的職責,也有必須要走的路,我不怕道路艱幸,我虞氏一族,一出生便注定要逆天而行,既然選擇了這一條道路,便從不指望能夠一帆風順。」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心疼你。你總能夠讓自己堅強得不需要任何人,不過,我會陪著你的,無論末來如何。」無相從背後抱住她,在她仰起的臉上,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虞子嬰閉上眼:「我知道。」

    「累了嗎?」無相嗓音柔和地輕聲問道。

    「不累。」虞子嬰睜開眼睛,她道:「老乞丐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可是我累了,這幾日我一直沒有休息過,你陪我睡一下好嗎?」無相用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顴骨,對她的問話避而不談。

    「為什麼不睡?」

    「你一日不回,我便一日無法心安。」

    他抱著她一塊兒在軟塌上躺下,取出綿軟的綢被覆上兩人,他閉上了眼睛。

    虞子嬰被他抱在懷裡,本來是不想睡的,可是看到無相疲憊的睡顏,不由得亦打一個呵欠,迷迷糊糊的時候,亦一併睡了。

    等她徹底睡著之後,無相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繾綣而溫柔地糾纏著她,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面對他唯一的信仰。

    好好地睡一覺吧,你會有一個好夢。

    他指尖拂過遮蓋她眼的碎發,他笑得如同陽春三月的暖陽,叫人沉迷而無法自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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