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斕在玄束解開時,雖然無法像虞子嬰這種妖孽一樣能用肉眼辨別偵察,但莫名地感受到身體內某種桎梏被打破,接著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舒服暖流匯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令他感到一陣異樣的恍然與……疑惑。
很快,他感到虞子嬰盯著他的眼神略有些古怪,他垂睫望去,看她將一雙本就大大的貓眼睜得圓溜溜地,一時玩心起,指尖輕輕地撥了撥她濃密的睫毛,道:「看什麼?」
「……沒看什麼。」
如何努力去感受都只用捕捉到空氣的虞子嬰,終於嘴一癟,用一種「了然無趣」的神色瞥開了視線,白毛腦袋嗒耷一耷地,貓尖耳垂下,撞到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她能感概一聲,她真不愧是天生霉運的典範嗎?
媽蛋!眼看七罪她這都攻略下一大半了,偏生就沒有那個好氣運瞎貓撞上死耗子,去撞上一個正主!
「看著我。」那斕捏了捏她變成花貓一樣的臉頰,不滿她的忽略。
虞子嬰此刻心情郁卒,即使是他這種逗貓的舉動也無法讓她從懨懨的負面狀態滿血復活,她陰沉沉地抬眼,但這隨意地一眼,在觸及他眼瞼下的烏青色,與下巴那一圈青鬍渣痕跡,微微一愣,這才卡巴卡巴眼睛,認真地看著他。
他衣發都染上一層薄暮淺雪,好像很累……面覆風塵,神色疲倦……
「你有多久沒睡覺了?」
那斕聞言不禁呆愣一下,片刻末做反應,只為她突出其來的關心。
他的心情此刻十分複雜,當他眼神再次觸及刺痛他眼視的那一頭傾瀉白髮,狠狠抿緊唇,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沉頓,但在轉移視線後,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但這種表面平靜下面究竟隱藏著什麼,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曾以為,他想娶她,一為致氣,二為將她牢牢地綁在身邊,讓她替他傳宗接待,老實成為一國之後,以堵悠悠眾口,百官大臣的「勸婚」「子嗣」之煩。
但他卻不曾考慮細想過,天下女子萬千,貌美智慧的於他而言只是唾手可得,為何偏生執著於她?
而就在失去她所有消息的這幾日來,他終於無意識地細細思考了,他將跟她之間的思怨情仇,全部記憶,美好的,醜陋的,針鋒相對的,溫馨和睦的……一一回味過,才驀然醒悟一件事情。
原來——並不是因為非她不可,而是,他早已看不到別人,她早在三年前便佔據了他全部的思想。
她生來便是苦的,長成中更是受盡了來自四周的冷漠與欺辱,以前對這些探子收集起來關於她過去的資料,他只當文字掠過一眼,不留多少痕跡,但如今待她的想法不一樣了,再次回憶起她曾經的遭遇,便有一種想將她的過去全部推翻一遍重來的心疼。
他想好好待她,彌補她失去的各種享樂與尊榮。
這幾日,他調動燕京內的全部兵力地毯式地搜尋皇陵四周,並頒布了一份對朝淵國全民上下都認為「色令智昏」「心理變態」的聖令——
大致內容如下:寡人要成親了,所以需要置婚禮。
婚禮要純白色的,每家每戶必須想辦法湊出一份白色的祝禮,並且盡量將門面統統佈置成白色,別的顏色一律禁止。(群眾集體震驚——婚禮竟然是白色的?!陛下,您這究竟是在準備婚禮還是喪禮了啊?!)
由於皇后暫時失蹤,爾等準備好祝禮後,盡量別外出,別玷污了寡人佈置的白色婚場,等皇后回來,必須全城出動熱鬧歡接,不來者,統統以叛逆罪緝拿。(群眾集體淚奔——皇陵崩塌,您預定的皇后有沒有活著從墓地裡爬出來還是另一說,要說您這就開始訂製禮服,佈置婚場,甚至禁止他們外出,若您預定的皇后一日找不著,請問,這一輩子他們還有自由出門的可能不?)
就在此後,他陷入週而復始的尋找一事中,儘管在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時,清明的神智告訴他,憑她的本事與機智,既末在掘開的地宮找到屍體,便極有可能做了什麼,仍舊安全,可是他仍舊不敢朝後多想,只是堅信,她一定還活著。
這幾日他帶著一支鐵騎四處疲於奔波地尋人,末曾闔眼,就怕一閉眼就會浮現一片血色場景。
至於他為何會穿著喜服,則是因為就在他試穿喜服的時候,就聽到守將報上來皇陵部分塌陷,地宮被徹底封死的震驚消息,他腦子一嗡,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換下這一身紅衣喜服,便立刻策馬奔赴皇陵了。
所幸,如今人被找回來了,雖然不知道她在這幾日內經歷了什麼……
……但無論她變成怎麼樣,他都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恢復如初的。
那斕暗暗在心中表了決心,由於將虞子嬰完全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他一向尖酸刻薄鬼畜的表情此刻在面對虞子嬰稍微變得人性化幾分。
「自你失蹤後,便一直睡不著。」這種軟趴趴明著表忠誠,暗著求讚揚的話,那斕還是第一次說,但他臉皮子又冷又硬,半分不怕露臊。
他深邃地盯著虞子嬰,期待著她的反應。
「很醜,不睡。」虞子嬰蹙眉,很嚴肅地批評道。
「……!」丑?她、她這是在嫌棄他嗎?咱們擁有一張所向披靡的傾城傾國美貌,一向太冷酷太無情太無理取鬧、霸道總裁范兒的景帝陛下,表情一滯,臉色有一種被慧心一擊的石裂。
自我心理建設平息了許久,那斕雙臂一收緊,才冷聲咬牙道:「這是為了你才變醜的,你沒有資格嫌棄,更沒資格拒絕。」
他在心中恨恨地想,這種蠢萌呆性的貨,就是不能對她太好,也不想想自己現在這雪鬼妖精的模樣,他都半分沒嫌棄地珍惜呵護著,她倒是先一步嫌丑愛美了!
竟會嫌棄自已的男人,果然還是欠、調、教!
果然他事先的決定十分英明果斷,早早地佈置好婚禮,果然不能再拖了,像她這種缺乏常識又不愛與人交流的人形怪物,與其將她留著去禍害別人,不如由他勉強地收了。
——誰說作惡多端的貪婪沒有一顆為世上著想的心,眼下他就有一種,為民除害、自我犧牲的偉大覺悟。
虞子嬰:「……」他在想什麼?殺人、投毒、分屍……這麼一臉恐怖陰森的表情,肯定是醞釀著什麼陰謀!
——若那斕懂讀心術,知道虞子嬰是這麼想他的,一定會喪心病狂地化身咆哮帝吧:什麼腦回路,見鬼的,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
兩個深井病的腦回路便不表了,在四周寂靜無聲之際,飄落的雪漸漸變得溫柔,若白淨的梨花瓣飄逸撒落。
景帝自忖憑他的脾性涵養在這種時候最好不要跟「呆蠢」的虞子嬰說話,省得等一下婚禮不能夠愉快地進行下去,他抱著她嘩啦風起衣卷,利索優雅地乘上馬背,然後偏頭,跟身後一眾跟隨的鐵騎中比了一個手勢,也不管他們看到他比那個手勢時變得扭曲震驚的表情,神色漠然堅決地等待著。
鐵騎們面面相覷,從難以置信、想勸阻卻無力、想反抗卻不敢、想看看令自家陛下反常的女人卻無果、最後心灰意冷,萬般無奈之下,終確定景帝陛下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準備迎娶他懷中那個「白髮雪妖」了。
他們就感到納悶了,這「白髮雪妖」臉毀了,發白了,長得跟發育不良的稚童一般,怎麼偏偏就入了咱陛下的神眼了呢!
之前,陛下不是還夜難寐日不食、一臉天荒地老絕不放棄尋找寶黛公主下落的架勢嗎?
怎麼眼下,卻勾搭上、不,迷戀上這麼一個來路不明,長相不明,連髮色都不明的雪鬼妖精了呢?
果然是妖吧,不然怎麼瞧著才十幾歲的模樣,卻滿頭白髮,還一照面,就將他們陛下這個渾身散發著禁慾氣息,一臉書寫著萬年孤寂獨一人的單身漢給拿下來了呢?
不管他們暗地底如何腹誹猜測,都不得不遵從陛下的最高意志,鐵騎分隊隊長悲憤交加地從腰間取出一個青色竹子似的物體,咬牙一拔其引線,倏地射出一個響聲彈。
「咻∼」一聲白蛇如蛇般躥上灰色濛濛的天空,在於高空中「啪!」地響亮炸開來,冒出一串青霧裊裊騰升,隨風四散開來。
看著信號彈響起,景帝似乎很滿意,此時,他穿著一身紅色紗綾喜袍,頭戴青冠,傾披青絲,騎馬站在花樹旁,婆娑的發浪隨風輕拂,奪去了滿城顏色。他凝目看著她,一張蒼山暮雪容顏終破冰,緩緩流露出一絲柔和:「虞子嬰,寡人許給你的盛世婚禮,好好睜大眼睛看著吧。」
噗通,噗通,噗通,虞子嬰感覺心率驟然失頻,她靜靜地回視著他的目光,張闔著嘴巴幾次都險些衝口而出——我不能跟你成親……
但每一次,她都啞口無言,她皺眉躊躇著——從各方面條件而言,貪婪都符合她伴侶的要求,強大、錢多、勢厚,雖然她以前從來不曾考慮過婚嫁這個問題,但眼下考慮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兒,與他聯姻有利於她復興重建騰蛇一族的輝煌,但有一條原則性的問題卻是不能夠妥協的,那就是嫁娶問題。
要嫁也是他嫁給她,他們騰蛇族一向都是以強者為尊,如果她嫁給他,豈不是族人們面前承認她不如他?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答應嘛!
想到這裡,虞子嬰神色果斷地堅定了許多,這就像島國侵佔華夏時,土八路堅決不答應!
很奇怪,她感到體內從惰身上汲取過來的寒意逐漸在消融,明明之前,她險些被坑成冰雕,但眼下怎麼又完全無壓力地扛下來了呢?
她哪裡知道,經過請神壇下深淵嚴底的千年石鐘乳對她**的一番改造鍛煉,她早期一度被冰封塑骨,如今區區的一種病毒性寒意也只能暫時性地拿捏她,等她有了反抗意識,體內的細胞跟玄氣就像接受到君主的命令,然後會慢慢開始運作,將侵害性的物質通通吞噬殆盡。
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作用的信號彈發出後,那斕就抱著她在馬上,一臉蛋蛋的期待,但步履有一種刻意放下快節奏,悠閒慢邁地朝著皇宮出發。
虞子嬰隱隱有一種他拖延時間等前方準備的微妙感覺。
「你不問我殷聖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嗎?」虞子嬰偏頭問道。
從見面到現在,他好像只關心一件事情——成親,婚禮,太懈怠職責了。
「你說,我聽。」那斕簡短應肯。
虞子嬰看不出他究竟存了幾分心思對待此事,先前分明是咄咄逼人做事,眼下又漫不經心地選擇傾聽,這人……有精神分裂吧?
思前想後,覺得如果跟七罪這種精神病患認真,那就輸了,於是她就挑一些重點交待。
「殷聖派出潛伏地九洲的『鬼』我已經找到了,除了紫衫公主,無雙公主與北珞公主皆是。」
「嗯。」
他冷淡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心中早有所料,還是對最終結果漠不關心。
「在墓中,無雙公主已死,北珞公主……」她頓了一下,一張破破爛爛的面皮下,神色糾結。
「你想隱瞞什麼?」聽她欲言又止,這不像平常說話的她,狹長陰冷的灰眸一瞇,滿是不悅之色。
能讓她露出這種表情,看來……她想隱瞞的事情定絕非一般。
「惰來了。」
惰與貪婪,她只糾結了一下,到底還是偏心選擇了那斕,將惰的行蹤告訴於他。
那斕聞言一怔,神色徒然變成陰陽變氣「在皇陵的時候,你是跟他在一起?」
虞子嬰眼神飄移一瞬,避重就輕:「北珞公主……還在他手裡。」
「哼,只要他還在朝淵國境內,他就插翅難逃。」那斕的表情陰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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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成親?哼,就算作者答應,別的病友也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