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就像被火焰炙烤的剝皮羔羊,他滿臉通紅,一直紅到髮根處,鼻翼由於全身肌肉的膨脹,激動得張得大大的,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額上的一條條青筋都漲了出來,臉上連著太陽窩的幾條筋,盡在那裡抽動,一條深深的溝壑從嘶吼龐張的嘴氣勢洶洶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過去。
他是瞳仁可怕地收縮著,怕是痛極,慌極,無助之極,才會以如此不顧有人在場發洩出來。
虞子嬰的眼睛徒然變暗了,接著閃爍了一下,又變得漆黑,接著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有一句話恰巧能完美地闡釋她此刻心中的全部感想——欺、人、太、甚!
這四個字講的自然就是那暗處操控這一切的人。
聽聲辨位,她闔上眼眸,不讓視覺來攪渾她的聽覺,岑嶺嶺一道風拂輕響怡人的環珮輕扣的響起再度傳來——
叮,位置鎖定,西角偏四十五度切上——
虞子嬰倏地睜開了眼睛,視線一瞥,那正是一排鬚根婆娑枝葉茂密的榕樹叢間,透過非凡的視力捕捉細微,鬚根隨風搖擺輕蕩間,隱約有一道顏色模糊呈藏藍的身影隱匿其間。
虞子嬰一拂袖,當即便身如殘影掠過,手中寒芒一現,一道白光便直逼其身。
砰!
單薄卻鋒利十足的手術刀直刺沒入了榕樹樹桿,卻只削割下了一截布料,那原本待在那裡的目標卻離了原位置。
肖寶音微張著站嘴,看得是驚險跌宕,心中對未知的可能感到害怕,便拎著裙擺,小跑幾步靠在虞子嬰肩後,縮著削弱的小肩膀,探頭探腦,既覺得驚奇又覺得緊張。
「嬰姐姐……有人嗎?」她小聲翼翼地問道。
虞子嬰任她賴著,並沒有像先前入城時做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她僅冷冷地半闔眼睫,道:「鼠輩而已。」
肖寶音愣了一下,接著眼睛仰慕地一亮,晶瑩剔透:「嗯。不過……嬰姐姐你剛才出手的姿勢好、好霸氣哦。」
「聒噪。」
肖寶音一聽她不愛她的告白,便當即噤聲。
就在兩人對話結束時,一道纖裊輕盈的女子悄然於樹蔭林間渡步而來,隨著她移動搖步間,那叮叮噹噹似泉水叮噹的清脆悅耳惑人至極。
虞子嬰早便感知身後有人,她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像是經歷了一場大病後,激烈喘息,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獸的老乞丐,他此刻的樣子十分狂亂,但卻沒有了剛才那副歇斯底里的猙獰,窮途絕路。()
這才轉過身後,那轉緩的目光卻在觸及那道女子身影之時一寸一寸地變冷,變硬,如針芒凝聚。
肖寶音感受到來自於虞子嬰身上不斷溢出來的可怕寒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子,約二十歲左右,她一身打扮甚是華美而充滿外域風情,一襲藏藍的百褶裙,上裝則綴滿銀片、銀泡、銀花的大領胸前交叉式「烏擺」精鑲花邊的右衽上衣,外罩緞質繡花圍裙。
「烏擺」全身鑲挑花花塊,沿托肩處一般鑲稜形挑花花塊,無紐扣,以布帶、圍腰帶等束之,而她則頭戴岑鈴鈴的銀冠。
憑虞子嬰有限的地理知識,她彷彿是看見一名充滿蠱毒性的妖媚苗女,正端莊輕盈而來。
看到這種充滿民族風情的服飾,虞子嬰不期然想起了幾個曾碰過類似如此打扮的人,難道她是異域人?
「原來是兩位小姑娘來奴家的宅院做客啊。」
女子長了一張削薄妖巧的瓜子臉與一雙眼角上佻勾人,染熏了粉色眼影的杏眸,十足狐狸精的形象,她放於手中的白骨塤,那瑩瑩含濴水的杏眸在虞子嬰與肖寶音身上濕舔了一遍,紅唇卻端莊嫻淑地勾起,看起來就像一個當了婊子了狐狸精偏生要樹立牌坊。
她一上來並沒有立即使擺出準備殺人越貨的態度,反而一副房子主人出來迎接客人的溫和好客之姿。
虞子嬰目光若古井枯波,森森泛著被井中打撈而上的涼鎮之氣,她冷嗤了一聲,那不淺不重的噴息聲,倒是惹得那狐狸精一挑眉,似笑得有趣:「這位小姑娘,你難道是在……輕視奴家?」
她的聲音帶著一些奇怪的音調,但跟異域人說中原話又有一些細微的不同,細節控的虞妹紙不覺凝了神去細聽。
「你去跟她說。」虞子嬰不淡不鹹地睨了肖寶音一眼。
肖寶音詫異,眼珠子瞪得圓圓的,指著自己的鼻尖吶吶道:「我?為什麼?」
「我不屑她。」
我不屑她!肖寶音一聽,當即目瞪口呆,然後嘴角一抽。
嬰姐姐果然——直接啊。
可這麼直接別人受得住不,她嚥了一口唾沫,僵著脖子看向那個全身銀兒叮咚響的狐狸精,但見她臉色果然微微一變,若說剛才笑得像是搶了別人老公的狐狸精般恣意炫耀的話,那麼此刻就是被正室一掌刮飛那皮笑肉不笑的卻硬撐著被冒犯後的裝腔作勢。
有那麼一刻,肖寶音覺得腦補後的場景很好笑。
「小姑娘,話說這麼大,真不怕閃了舌頭?」狐狸精倒是有那麼幾分心計,倒不會被一激便怒,她反而淺淺一笑,那上佻的眼睫狹飛一道嫵媚之感,紅唇似猩點,硃砂惹眼。
「異邦人偏要跟中原人嚼文,你說因為蠢到不自量力,還是他們喜歡飴笑大方?」虞子嬰繼續跟肖寶音說話。
肖寶音知道虞子嬰是藉著跟她說話,明嘲暗諷那個狐狸精女人,便跟著她唱起了雙簧腔:「對啊,一般人都說是擔心風大,小心別閃了舌頭,她們那些異邦人總愛斷章起義。」
跟在虞子嬰身旁久了,連一向說個謊都心虛得要死的乖寶寶也開始學著焉兒壞了。
「呵∼」那狐狸精突地揚頸輕笑一聲,那優美的長頸猶如蝤蠐,她說得很輕,很慢,那軟糯酥骨的聲音刻意放柔時,有一種對男人殺傷力極強的蠱惑之感:「奴家叫羊巫,你們可要好好地記著。」
「你記住了嗎?」虞子嬰面無表情地問著肖寶音。
肖寶音眼底盈盈笑意,唇瓣一翹,無辜地搖頭:「沒有。」
羊巫倏地氣結,怒極而笑道:「兩個小妹妹啊……姐姐本來想只想像隨便殺掉兩隻雜蟲那樣料理你們,可現在姐姐我啊,卻不想這麼簡單地就放過你們了……」
下一秒,狐狸精羊巫冷笑一聲,重新拿出指尖的白骨塤,氣息於唇邊起舞,雖奇怪並無樂聲從塤內奏出,然而卻有人聞樂而「舞」。
「吼啊啊啊啊——」
那些紅繩上的鈴鐺像是得到什麼無形的命令,開始激烈地蕩動,那原來緊緊束縛在老乞丐身上的繩線一鬆,咻咻咻地一聲全部縮回,還了他自由,老乞丐被塤聲所影響,剛才冷靜不過一晌,現在又失了控制,他仰天大吼一聲,那聲如驚雷響起,接著一道殘影一閃,便朝著虞子嬰殺來。
雖然虞子嬰之前也從老乞丐那裡感覺到一種相比起內力,更為可怕的力量,但是這樣單純**便能如此強悍的力量流躥而去,還是她第一次看到。
她知道這片大陸,除了內修之外,還有一種外修,外修等於淬體,讓一個人的力量達到十,一百的概念。
那就是讓單純的**變的如同鋼鐵一般一往無前。
虞子嬰不避不讓迎身而上,然而老乞丐可怕的力量像是奔走的狂莽野獸將她向推向後方。
「啊——」肖寶音嚇了一跳,心臟撲通撲通直跳,禁不住叫了一聲:「嬰姐姐,小心啊!」
而虞子嬰卻是一改先前那漠不關心的模樣,眸中冷光炙盛,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衝上去,以老乞丐的速度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知道此時的老乞丐已非人,若是一般人被剝皮焉能活下來,且他的血不需要檢驗她也知道是有毒的,她不能讓他發揮出全部威力,更不能被他觸碰到身體。
她的計劃時,只有在他第一時間他被那個毒婦放出來攻擊的時候,便擺脫了她那些紅繩的束縛,也擺脫了她的禁錮,她便能夠順利帶走他。
她不與他過多糾纏,採取了一種最直接卻又算得上是十分殘酷的方式,她一個抽身回撤錯開了他的力道,再利用靈巧刁鑽的角度卸掉了他手腳的節關。
若是一般人被卸掉關節,怕是早已痛得哀嚎不已,但老乞丐卻木然著一張猙獰恐怖的臉,一點都不覺得痛。
他就像是一攤紫暗色的軟肉,躺在地上使勁扭動著軀體,眼神狂亂瘋躁朝著虞子嬰殺意十足。
虞子嬰直直地與他對視,唇畔抿得緊緊的。
不過很快老乞丐就像斷了電的傀儡,頓時平靜了下來,眼底所有神采與狂亂都散盡而去,只剩一片麻木不仁。
因為狐狸精羊巫停下了吹塤的動作。
她僅愕然一瞬,便恢復了如常,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老乞丐,她拍了拍手掌,不吝贊常道:「竟能這麼快地解決掉我的毒人,看不出來,你倒是有幾分本事啊。」
毒人!這兩個字令虞子嬰後牙槽一緊,她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她,眼底是純然的黑色,黑到極致的深與黯,她終於開口跟羊巫說了至今為止的第一句話。
「不是我有本事,那是被你的無能襯托出來的罷了。」
試問就算是再好脾氣的人被別人每一句都毫無客氣地頂回來,帶著刺暗著諷,全是惡意,恐怕難勉亦會動怒吧,更何況狐狸精這種生物從來都不包含這種大度的氣量。
「小賤人,當真是給你三分顏色——」羊巫已經維持不下那張端莊的面容了,可突然她想到剛才那兩個小姑娘明著暗著諷刺她說的那些不倫不類的中原話,話到嘴邊又轉了彎,自信而傲慢笑道:「奴家會有讓你跪地求饒的機會的!」
她準備再次吹塤,雖然老乞丐如今動彈不得,虞子嬰並不知道她吹塤究竟想做什麼,可她哪裡會再給她這種機會,剛才純粹是想惹怒她之後,為了讓她放出老乞丐才選擇沉默等待。
她直接滑出了一柄手術刀,可狐狸精眼中精光一閃,便扭身一轉,那散亂的白褶裙就像雛菊綻放,吹塤的舉動被驟然打斷,她譏笑地睨向虞子嬰:「雖然你的擲器功夫速度很快,可惜以準頭來說,還欠缺了些。」
的確,虞子嬰習慣近身相博,而她曾經學的亦是格鬥式與暗殺技,像這種投暗器的遠程攻擊並非她所練就的強項。
虞子嬰亦贊同地頷首:「你說得對,可你卻忽略了一件事情——」
一件事?什麼事?狐狸精羊巫狐疑地低下頭,卻只聞卡嚓一聲,那材質並非十分堅硬的白骨塤就這樣直接地在她掌中破碎了。
「你——」
狐狸精瞳仁一縮,簡直怒不可遏,現在她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虞子嬰投擲暗器那一擊只是為了模糊她的視線,她真正的目的就是隔空運氣擊碎了她手中不慎不防的白骨塤。
可惡!
真想不到,這個小賤人是既狡猾本事又高:「好!好!是奴家小看你了。」羊巫自出世以來,從未如此被人打壓,如此憋屈,她撅著嘴唇,張開著鼻其,兩頰紅得像杏子,兩眼閃著電一樣的光。
不用說,她現在所有仇恨值都落在虞子嬰一個人身上。
虞子嬰則暗中使了一個眼神給肖寶音,肖寶音眼珠一轉,便一抖擻,連哈哈地點頭,轉身便趕緊使勁將木訥失神的老乞丐拖搬到之前她躲險的牆角,確定這裡比較安全後,再朝虞子嬰露出一個小狗似地討好笑容。
確定兩人安置妥後,虞子嬰無視狐狸精羊巫的怒意,似大度地道:「你狗眼看人低這是可以理解的。」
「……」狐狸精氣結,她在心中訥悶究竟跟這個小傢伙有什麼深仇大恨,她怎麼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狠不得戳進她心底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