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蝶妃娘娘打算如何送飛瀾出宮?」她又問。矑酉留曉
「中秋宮宴,洛青川自然是要入宮的,到時你混在洛府的家丁之中,想出宮並不困難。」莊曉蝶說出了心中謀劃。
飛瀾低柔一笑,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回了一個字,「好。」
「淑妃果然是爽快之人,那本宮自然會為妹妹好好謀劃。」莊曉蝶滿意點頭,「如此,本宮便不打擾妹妹賞景了。」她說罷,在侍女的攙扶下漸行漸遠。
飛瀾隨手折了一根枯草把玩著,眸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一旁靈犀柘。
「娘娘真的打算離開皇上嗎?」靈犀率先開口問道。
飛瀾笑,不答反問,「你會去通風報信嗎?」
「奴婢……」靈犀吞吞吐吐把。
飛瀾輕笑起身,向御花園外走去,只幽幽丟下一句,「你說與不說其實並不重要。」
她並未奢望過,洛青纓與莊曉蝶真的能助她出宮。君洌寒豈是如此好糊弄的。
走出御花園,她並未回廣陽殿,而是向御醫院的方向而去。
彼時,風清揚正在研磨藥材,屋內散發著濃重的中草藥味。他見到飛瀾時,有片刻的微愣,隨即,嘻哈一笑道,「微臣是不是應該叩見淑妃娘娘?」
「如果你願意,我倒也不介意什麼五體投地大禮。」飛瀾淡聲回了句,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屋子裡藥味太重,去外室吧。」風清揚說罷,放下手中藥草,並用清水淨了手。
飛瀾並不以為意,反而饒有興致的在藥房內轉來轉去,隨手抽了一根何首烏把玩。
「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不是最討厭藥味嗎。」風清揚笑著開口。
飛瀾墨眸掀起淡淡漣漪,蒼白的面頰有些許的情緒波動。她的確是極討厭藥物的,父親纏綿病榻多年,她日日餵水餵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飛瀾眼中,湯藥就等同於疾病與痛苦。
「的確是感興趣。」飛瀾輕笑,那一抹愁緒很快被極好的掩藏。「我曾聽無憂說起過,有一種藥,服下後可以讓人高燒不退。」
風清揚高大的身體一頓,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飛瀾雲淡風輕的笑,「不過隨口一問,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風清揚面色沉了些許,低聲回了句,「勸你別打什麼主意,前些日子瑜琳剛剛用過這一招,別玩兒人家玩剩下的。」
「她裝病做什麼?」飛瀾不解問道。
風清揚不屑的一哼,明顯對瑜琳的所作所為極為鄙視。
「那你呢?你想做什麼?」風清揚不答反問。
飛瀾收斂了笑意,神色淡然,「我要離開。」
風清揚微愣了片刻,而後,歎息著搖了搖頭。其實,飛瀾與瑜琳分別佔據著皇上的兩側心房,她們都想成為唯一,獨佔整顆完整的心,但瑜琳與飛瀾的不同就在於,瑜琳會不擇手段的想要將對方擠出去,甚至不惜裝病博得君洌寒疼惜。而飛瀾卻是極驕傲的,得不到完整,她寧願轉身離開。
「你,真的想好了?」風清揚沉聲詢問。
「嗯。」飛瀾凝重點頭。
風清揚沉思後,開口道,「你要的東西,在第二排第三個櫃子裡面,將藥粉在火燭上燒掉便可。副作用很大,慎重用藥。」
飛瀾將取出的藥包收入懷中,慎之又慎。這才是她來此真正的目的,她天生體質虛寒,對於寒性之物是絕對不能碰的。而世上最至寒的便是無霜花,無憂生前曾對她耳提面命,讓她萬萬碰不得那東西。而此時懷中,便是無霜花花粉。
「謝了。」飛瀾溫笑道,
風清揚唇邊笑意有幾分牽強,出口的聲音微微暗啞,「離開這裡,對你來說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飛瀾用藥很小心,每晚睡前在燭火中燃燒一點,起初並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日復一日,身體的溫度越來越冷,面頰逐漸褪去血色,變為一種病態的蒼白,她吃的越來越少,最後幾乎無法進食了。
君洌寒看在眼中,疼在心上。他出入廣陽殿的次數越來越多,親手喂飛瀾吃藥喝羹湯,飛瀾都很順從的吃下去,但沒過多久,又如數的吐了出來。起初,君洌寒以為她是在與他置氣,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簡單。
每次吐過之後,她痛苦的靠在榻邊,面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緊閉著的眼簾上掛著剔透的淚。她在極度的痛苦,卻又極度的隱忍著。
為此,君洌寒打發雷霆過,而風清揚給他的答案只有一個:心結難舒。醫者醫病,卻醫不了心。
夜,萬籟俱寂。
廣陽殿中,燈火搖曳。
君洌寒坐在飛瀾身旁,讓她半靠在懷中,端著一碗燕窩羹,一勺勺小心翼翼的餵給她喝。
「瀾兒,再喝一小口,好不好?」君洌寒溫柔輕哄。
飛瀾無力的笑,「喝了還是要吐的,皇上何苦呢。」
君洌寒褐眸陰沉,每次看她吐得痛苦難耐的模樣,他心裡更痛。但他還是一次次堅持著讓她吃東西,一次次不厭其煩的餵著她。他真怕有那麼一日,她什麼都吃不下去了,那就真的只能等死。
「瀾兒乖,只吃一口就好,風清揚說你只是厭食,慢慢調理就會好的。」若非一日日哄著飛瀾,君洌寒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好的耐性。他只是太怕失去她。
飛瀾順從的喝了,而後癱軟的靠在他胸膛中。君洌寒輕擁著她,天南海北的將一些趣聞趣事,恍惚間,飛瀾有種錯覺,好像他們回到了孔雀山莊的日子,他喜歡抱著她坐在屋頂吹風,她喜歡靠在他懷中嬌笑著,那真是一段稱之為美好的歲月。
「嘔……」
不過安靜了片刻而已,飛瀾突然推開他,趴在床邊痛苦的嘔著,剛剛吃下的東西如數吐了出去,吐到最後,連綠色的膽汁都嘔了出來。
「娘娘,喝口溫茶潤潤喉吧。」靈犀雙手捧著茶盞遞上來,是飛瀾最喜歡的雨前茶,裊裊茶香氣順著嵌開的茶蓋溢出。
飛瀾接過喝了一口,但很快,連喝下的茶水一併吐出去,直到胃中空空,再無可吐之物。她靠在軟榻上,身上單薄的紗衣都被冷汗浸透了,眉心緊蹙著,雙手緊抓住心口衣襟,痛苦而微弱的掙扎著。
君洌寒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將頭深埋如她肩窩中,沙啞低吟,「瀾兒,告訴朕,你究竟想要什麼?」
風清揚說,她是心結難舒,那麼,飛瀾的心結究竟是什麼?!
飛瀾癡癡的笑著,微弱的聲音幾不可聞,「飛瀾一無所求。」
同樣的問題,他問了不知多少次,而她的答案,始終如一。
君洌寒痛苦的閉上雙眼,此刻,他寧願飛瀾說:她想要無憂活過來。那麼,至少證明她心中還存在一絲奢求,而如今,她無願無求,連信念都沒有的人,才會看淡生死。而他,不想她死,也不要她死。
「皇上,飛瀾累了,想休息。」她淡淡嚶嚀了句。而君洌寒明白,她是在趕人了。入秋後,每一個寒冷的夜晚,她並不需要與他相擁入眠。幾次強留下來的結果,不過是她一夜不眠,直到天亮。君洌寒寧願她傷他,也不願她再傷害自己了。
「嗯,你好好歇息,朕明日再來看你。」他無奈的歎息,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後,便離開了。
「明日命御膳房將再準備些新式的菜品給淑妃,若能讓淑妃吃後不吐,朕重重有賞。」君洌寒邊走,邊對身後徐福海吩咐道。
「老奴遵旨。」徐福海躬身應著,臉色卻有些難看。這幾日下來,御膳房也不知被杖責了多少御廚,一個個行刑的時候高呼冤枉。
兩人尚未走出廣陽殿,瑜琳便迎了過來,微微一拜道,「臣妾參見皇上。」
「你怎麼過來了?」君洌寒低聲詢問道。
瑜琳淺笑,溫婉動人。「臣妾聽說淑妃妹妹近日食慾不振,所以燉了人參雞湯送來,這湯已經燉了整整一日,半點葷腥也沒有,淑妃妹妹一定會喜歡喝的。」瑜琳說完,忙吩咐侍女將溫熱的雞湯送入殿內。
「辛苦你了。」君洌寒安慰一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夜晚寒涼,怎麼不進去呢?」
瑜琳癡癡一笑,回道,「臣妾見皇上與妹妹在殿內,不便打擾,便等在這裡……呀,痛……」她話音未落,便蹙眉呼了一聲痛,將手抽出他掌心。
「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君洌寒擔憂的詢問。並強勢的扯過她的手,發現手背上有幾處紅腫的燙傷。
「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伺候主子的!」帝王的臉色瞬間沉冷下來。
瑜琳身後跟隨的宮女太監一個個踉蹌的都跪了下去。為首的幼蘭搶先回道,「回稟皇上,我家主子親手為淑妃娘娘燉湯,不眠不休的燉了一日一夜,連手都燙傷了。」
「住口,誰讓你這婢子多嘴的。」瑜琳板起臉訓斥了句。
君洌寒輕歎,溫聲道,「琳兒有心了,以後這些事讓奴才做就好,何必親力親為。」
瑜琳嬌笑,「奴才們笨手笨腳的,臣妾哪裡放心。我只希望,淑妃妹妹能快些好起來,近日皇上為了淑妃的病傷神,人都瘦了一圈兒,臣妾看著心疼呢。」
「你有這份心意,朕已感欣慰。夜涼了,朕送你回永壽宮吧。」君洌寒溫聲道。
瑜琳含羞的靠在他胸膛,輕點了點頭。而在她看不到的暗影中,君洌寒褐眸深沉如海,並無半分溫潤與笑意。瑜琳眼巴巴的送雞湯來,究竟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他心中一清二楚。所謂的齊人之福,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他與瑜琳相攜著離開,卻沒有人留意到,半償的窗欞後,依著一抹纖弱的身影。飛瀾吃力的站在窗前,看著他們相擁,真真是一雙天造地設的璧人呢,他看著瑜琳時溫柔的眸光,生生的刺痛了人眼。
飛瀾唇角微揚著,笑靨中帶著嘲諷與說不出的淒傷,一雙明眸璀璨,剔透的淚珠在眸中盈盈而動,冰涼入骨。
她動作遲緩的從懷中取出一包藥,將白色的藥粉在燭火上點燃,一縷白煙裊裊而起,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詭異。飛瀾絕美的笑著,淚卻緩緩而落。
……
時間輾轉而逝,很快便是中秋之夜。
此時的飛瀾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纖腰不堪一握。臉頰深深的凹陷,顯得一雙明眸更大也更清澈。是的,病魔折磨著她的身體,卻永遠無法玷污那般純淨的靈魂。
月餘以來,風清揚被君洌寒訓了多少次,只怕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了吧。飛瀾的病日益加重,帝王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廣陽殿中,風清揚半跪在飛瀾榻邊,隔著一層薄薄的絹帕,兩指搭在她手腕內側。「那藥,別再用了,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住。」風清揚劍眉緊鎖在一處。
飛瀾一笑,甚是不以為意。「只有他懂得心疼了,才會放我出宮。」
風清揚有些急了,又道,「若是他一輩子都不肯放你出宮呢?」
「他若願意看著飛瀾的生命如何在他面前一點一滴流逝,我倒是不介意。」她笑的淡漠,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慕容飛瀾!」風清揚忽而低吼了一聲,他此時才明白,飛瀾是在以死相逼,若皇上不肯就範,她也沒打算活下去,無霜花若是繼續用下去,無異於慢性自殺。
他緊抿著雙唇,重新換了藥方,又換來靈犀去備藥。
飛瀾半靠在床榻上,靜靜的看著他忙碌,直到殿內靈犀等人離去後,才輕笑著開口道,「是在湯藥中加入了抵禦無霜花寒性的藥吧?!風清揚,別白費力氣了,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吃什麼吐什麼的。」
這一次,她是真的將風清揚激怒了,的確,是激怒,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風清揚發火的模樣,俊臉冷的嚇人。他向一頭憤怒的猛獸,向她直撲過來,雙手扳在她肩膀,低吼著,「慕容飛瀾,別玩的太過,我沒允許你死。若這碗藥你敢吐出一滴,我會即刻將一切稟明皇上,你說,他還會放你出宮嗎?只怕你一輩子也別妄想了。」
飛瀾睜大一雙明眸,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眉心輕蹙起,「風清揚,你威脅我?」
「對,我就是威脅你。」風清揚理直氣壯的回道。那架勢好像再說:本少爺就威脅你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飛瀾微怒,別開眼簾,緊抿著唇不語。
「娘娘,藥熬好了,您趁熱喝……」靈犀端著白瓷藥碗推門而入,話未說完,聲音便卡在了喉嚨中,眼前的一幕讓她徹底震住了。
風清揚高大的身軀將飛瀾壓在身下,從靈犀的角度看去,姿態極是曖昧。她倒還算鎮定,否則手中藥碗早已摔落在地了。
「娘娘,大哥,你們……」她顫聲開口。
風清揚緩緩起身,卻依舊沉著臉色,聲音卻出奇的淡定,對靈犀吩咐道,「伺候娘娘喝藥吧。」
「是。」靈犀應了聲,將藥端給飛瀾。
飛瀾接過尚有些燙的湯藥,幾乎是負氣的仰頭一飲而盡。風清揚在藥中加入了幾味性情溫和的藥物,抵抗了無霜花的藥性,也有暖胃的功效,這一次飛瀾終於沒有出現嘔吐的症狀。
喝過藥後,飛瀾昏昏沉沉的睡了幾個時辰,清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靈犀等人半跪在床前,華美宮裝,金玉首飾早已準備妥當。
「娘娘,您終於醒了,宮宴很快就開始了,奴婢為您梳妝吧。」靈犀含笑上前,將飛瀾從榻上扶起。
飛瀾有些吃力的撐起身體,淡聲詢問了句,「一定要去嗎?」
「這……」靈犀欲言又止,而後低聲回道,「皇上吩咐過,若娘娘身子不適,便不必出席了。」
「那便不去了吧。」飛瀾淡漠的開口,渙散的眸光隨意瞥了眼窗外,「夜色不錯,扶我到御花園中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