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靜寂,只有幾顆星星,泛著蒼白的光,疲倦地眨著眼。偶爾送來了一陣風,樹枝忍不住地咯吱咯吱了幾下,在空曠的天地間那樣清晰,夜的黑,竟抹不去它的身影。
晏小個領著他的游擊營由土城南門而出,繼續向南行了幾里,再折而向西劃了一個圈,最後再往南,直撲土城對面韃靼人的營地。祭旗坡土城距對面大青山南麓韃靼人太近,晏小個要夜襲,只得這般繞個圈,以避韃靼人耳目。
好在游擊營俱是騎兵,機動性強,這麼一趟下來也不費時。
向正君說得很對,再這樣畏首畏尾的下去,這一戰不用打,也能知道戰局——該去搞搞韃靼人的破壞了!
大軍摸黑前行,戰馬嘴銜枚,蹄裹布,不知不覺,已繞至忙著「砌牆」的韃靼人側面——位於祭旗坡土城前的山壑中。相距約有五六里,晏勁松突然駐馬,大軍繼續行走,卻是向他兩翼分散開去,一字擺開。待陣型完全展開,晏勁道松一夾馬腹,低喝一聲:「衝!」
離韃靼人越來越近,依稀能看到韃靼人漸趨混亂。
「出火箭!」晏勁松又下出一道軍令。
眾人掏出火折與裹了油布的箭矢,紛紛點燃。
一道道帶著火光的箭矢,如同一顆顆亮晶晶的流星,像河裡濺出來的水花兒似的,從銀河當中,飛了出來,滑過深藍色的夜空,悄無聲息地向韃靼人的陣地墜落下去。
「嗚……」
突然,一聲牛角號傳來,混亂的韃靼人竟漸趨安靜……
晏勁松警惕之心大起,抬頭一瞥,竟見著側前方黝黑的樹林中突然冒出了一道人影——這人騎在馬上,控制著戰馬在原地打了幾個響鼻,便抽出長刀朝著山壑一指!
「呼喝!呼喝……」
瞬時,漆黑的山林中突然傳來韃靼人的衝鋒空號,緊接其後,又竄出無數道黑影,如同突然從地獄間冒出的厲鬼,張牙舞爪直朝著山壑中撲來。
娘希匹,竟然有埋伏!
晏勁松的游擊營盡在山壑正中,這撥韃靼人卻是在的山壑北坡上——他們居高臨下,衝鋒下來極具優勢。
「南邊,上坡!」晏勁松當機立斷,改了主意——不再向韃靼人「砌牆」的地方奔去了。
游擊營若是上了南坡,便可調轉馬頭,也行藉著地勢與韃靼人來個對沖,或者游擊營跑得夠快——上了坡便能撤回土城中去了。
大軍轉南,像是一道門,向南平移轉動。
羊肉沒吃到,反惹來一身臊!
晏勁松縱馬狂奔,拼了命的爬上南坡,回頭一看,卻見著韃靼人也是勒韁駐馬靜靜的立在北坡之上。
這撥韃靼人竟也不跟著殺過來——待你上了南坡,韃靼人卻又落在了山壑正中,地勢之利反轉,韃靼人才沒這麼笨!
「這般你逃我逐的打戰忒沒意思,將軍不若與我一道往這山壑內俯衝,咱就於這山壑中大戰一場,你看如何?」韃靼人中越出一道黑影,向著游擊營高聲喊話。
屁話!
懶得理你——在你的陣地中率軍與你來個所謂的「公平對決」,你當老子蠢吶?
鬼知道你在山上是不是還藏著人馬!
「今兒天色也不早了,我見著眾位遠道而來,卻沒日沒夜的在這兒趕著『砌牆』,便過來打聲招呼」,晏勁松見偷襲不成,自是不願再與韃靼人繼續糾纏,「招呼既是打完了,我下回再來『做客』……」
「我韃靼尚未好生『招待』將軍,將軍便這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韃靼將領仍是有意「留客」。
「好說」,晏勁松拍馬調轉馬頭,面向祭旗坡土城,「將軍不若跟我去土城做客,我定會好生『招待』將軍……」
話音一落,晏勁松便率著大軍絕塵而去。
「將軍神算,在這林中伏下區區數百人,便能唬得明軍不敢近前」,晏勁松領著人馬一撤,達日阿赤身旁副將便巴巴湊了上來拍馬屁。
「夜深天黑,明軍看不清虛實,才不敢近前」,達日阿赤搖了搖頭,「山下這數千大軍得忙著在山壑內填出兩堵『牆』來,不然山上湖水一沖抵此處,便會沿著山壑流失。幸得蘇合謹慎,建議我在山內伏著數百人馬以備不測……」
達日阿赤將「砌牆」人馬分作了兩班倒,還在「工地」兩側的樹林內伏了整戈待旦的數百人馬。
「明軍還是敢出城的」,達日阿赤思慮片刻,又行搖頭,「著山上蘇合加快進程,殺胡口關前大營也得盡早撤離,萬一殺胡口關內明軍出關,我軍則憑添傷亡……」
副將應諾告退……
星光朦朧,像隔著一層薄霧,撒落一地冷清,將殺胡口籠罩其中。
楊一清由威遠堡壓著一批軍需物質,於這深夜當中到了殺胡口。
「達日阿赤絕不在關外大營正北」,楊一清一見了王副總兵,便臉現焦急神色,「大人過於……謹慎,讓達日阿赤這疑兵之計得逞了……」
「膽小」換成了「謹慎」二字,楊一清終究覺著還是不要傷了副總兵大人的自尊好。
「可達日阿赤的大軍不見蹤影,難不成我等便這般冒然出關?」王副總兵蹙著雙眉,鬱鬱不快——達日阿赤沒有蹤影,朱素慎也沒有蹤影,他實在沒法「愉快」得起來。
「大人若是達日阿赤,欲引關內大軍出關,會用什麼法子?」楊一清卻不理王副總兵的疑問,「可會使達日阿赤這般跛腳的伎倆?他這伎倆,不是在要大人出關,分明是要大人疑神疑鬼不敢出關來著……」
王睿一恍,若有所悟——敢情老子們確是太過於「謹慎」了!?
「達日阿赤先鋒大軍攏共不過三萬,大人在這殺胡口關內卻是踞有七萬人,大人卻這般『謹慎』,踞關不出,這事兒若是傳與朝廷知道,朝廷大臣們少不得又要參劾大人『怯懦懼戰』,大人可是忘了平江伯之事?」楊一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達日阿赤打死也就三萬人,你這卻是實打實的有著七萬人馬,就算達日阿赤大軍就在大營正北,你出關同他打上一戰又能怎樣?傷不了元氣!
王副總兵咂了咂嘴,仍是不出一言——老子們確是過於「謹慎」了!
「大人若欲出關,只需遣出兩趟人馬,前為襲營,後為接應,達日阿赤縱然是在關外大營正北,又能怎樣?」楊一清繼續拆穿著王副總兵大人「謹慎」的假面目,「大人在大同以『募兵』之法募來的大軍,雖有大批新軍,但也不至於是紙糊的罷?」
王睿一聽這「募兵」二字,不由心底一跳:這幫「募兵」而來的「義務兵」,遲早得都送上戰場直面火篩,倒還真不如趁著這機會去同關外大營的韃靼人「練手」。
是騾子是馬,也該拉出來遛上一圈了——弘治可還在北京城中巴巴的看著吶!
「標下聽說,錦衣衛連大青山也進不去了」,楊一清見王副總兵臉現恍然之意,又續道,「達日阿赤到底藏身何處,大人難不成還不能由此看出來?」
王睿一恍,繼而於心底大罵:釀了隔壁,達日阿赤確是不在大營正北,而是在大青山了——達日阿赤藏在大青山,錦衣衛自然也就進不了山了!
這麼簡單的一邏輯推論,殺胡口關內竟沒人推斷出來?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更何況這「當局者」,還個個都是有著「恐火篩症」的!
「達日阿赤欲攻陷祭旗坡土城,關外大營不過是達日阿赤用來吸引關內大軍注意力,」王副總兵如夢初醒,「老子今夜便他娘端了關外達日阿赤的空營……」
楊一清滿意的點了點頭,可他繼而又蹙著雙眉:火篩上回自大青山而入大同,想來是在大青山中開闢了好幾條路,不然達日阿赤的先鋒大軍也不會這般快便盡皆藏於山內,而這回火篩又來,到底是會將殺胡口作為主戰場,亦或是祭旗坡土城?
……
易瓜瓜與高皓明正在關上巡城。
「你一夜都在唉聲歎氣,莫非是同千瀨千尋又鬧彆扭了?」初冬夜冷,高皓明一開口說話,便吐出了一串白霧。
「唉,這回不是鬧彆扭」,易瓜瓜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千瀨千尋今日問我,這戰事一畢,是不是該考慮考慮同她二人之間的親事了……」
高皓明一愣——這對姊妹,當真也是膽大得緊,婚姻大事,竟就這樣**裸的向易瓜瓜提了出來。
可他瞧著易瓜瓜那張愚蠢的臉,不由又是一恍——若是遮遮掩掩,想要等這顆蠢瓜自行開口提親,那不得猴年馬月了?
「這是好事,你歎什麼氣?」高皓明又行飄來了「羨慕嫉妒恨」的眼神——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蠢人有蠢福」?
易瓜瓜這顆蠢瓜,生得這般醜陋,卻還有倆如花似玉的雙胞胎硬要靠過來,老子生得這般聰敏俊朗,卻他娘始終得不到小方程的芳心——老天,忒不公平了些!
「可我覺著我最近突然有了老花眼……」易瓜瓜仍是大搖其頭。r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