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有意將副總兵大人撇開！
十一衛參將得出了這麼一結論。
「聽說副總兵大人為補咱大同士卒空缺，欲在大同轄內實行『募兵』一法，眾位相親當中，當是不乏對此有所耳聞者」，代王又「和善」的瞧了瞧十一衛參將，「本王確是不該多管這些個軍政大事，不過本王世居大同，早已在大同一地落地生根，同大同的父老鄉親也早已融歸一脈。是以，本王對副總兵大人的『募兵』之法，或有些『不同』看法，權且來說給眾位父老聽上一聽，眾位若是覺得中聽，那便聽著，若是覺著不中聽，那就當本王今兒晚上放了個屁……」
誰他娘敢當你代王爺放了個屁？
院內響起了竊竊私語之聲，尚不知道「募兵」之事的，趕緊向身旁知道這事兒的「軍政要員」請教……
十一衛參將不由心底一跳——「喜宴」是假，代王爺今兒晚上要來說一說他「對副總兵大人『募兵』之法的不同看法」，才是真！
「戍守邊疆，歷來便是軍戶們的事兒，副總兵大人的這『募兵』一法，不卻是將主意打在了諸位父老鄉親、普通百姓們身上了？」代王爺終於進入了他今夜的正題，「打戰的事兒當由軍戶們去做，眾父老子弟、普通百姓只需做好農桑生產即可，怎的能去趟這邊疆戰事的渾水？大同多戰事，本王不忍見著眾鄉親子弟有人去沒人回吶……」
大同邊軍，近幾日正在忙著剔除老弱、挑選精壯，逐步清算出需「募兵」的人員總數，這「募兵」一事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安置工作」、免徭役賦稅、賜以田地，這些都需「地方政府」來配合，王副總兵近兩日又先後拜訪了大同巡撫與知府，這二位大人在王睿赴任之前，便得到了弘治的「密旨」——王副總兵在與他二人「親切會談」時，他二人自是高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王副總兵一走，這二人靜下心來仔細一琢磨，便覺著不妥：自聖上到王副總兵，再到我等這些個地方官吏，貌似都將代王府給「遺忘」了……
果不其然，代王爺今兒晚上，是要「鬧彆扭」來了……
大同巡撫叫洪漢，他聽到這兒不由搖了搖頭——副總兵大人的「募兵」一法，怕是沒有先前想的那般簡單易行了！
可這「募兵」一法，於大同普通百姓而言，著實能帶來不少好處，代王爺僅憑著這句「不忍見著眾鄉親子弟有人去沒人回吶」——明顯的反對之言，恐怕是壓不住屆時會「踴躍報名」的「人民群眾」吶！
「大同的副總兵，這兩年以來，前後便換了五位，這新任的王副總兵初來乍到，同各位鄉親之間自是沒有甚『魚水之情』，他身為大同副總兵只顧著將大同邊軍補充滿員，卻沒想過眾鄉親子弟會因此而出現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慘劇吶」，代王爺說話時，始終語調平緩，不急不慢，「我代王府則不同，世居此地百餘年，往後呀，怕是也得世世代代的延續下去，自是什麼都要替眾鄉親給思慮周全咯……」
洪巡撫及十一衛參將盡皆心頭一跳：代王爺這言外之意便是——大同的副總兵換過不停，這位王副總兵又他娘能在大同待多久？他這「募兵」一法，又能在大同這一畝三分地上實行多久？
咱代王府可就不同——「世居此地百餘年，往後，怕是也得世世代代的延續下去」，而我代王又不怎麼「認可」他這「募兵」一法，不怎麼願意見著你等出現「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慘劇」，亦即不怎麼「樂意」讓你等子弟去「響應『募兵』號召」——那你們是願意聽「換過不停」的副總兵大人的，還是願意聽咱「世居百餘年，還得無窮無盡繼續在大同住下去」的代王府的？
你們自個兒看著辦！
威脅，這是**裸的威脅！
「在坐的，都是咱大同有頭有臉的人物，各地父母命官、鄉紳員外、大商巨賈，今夜都雲集於本王寒舍吶」，代王爺瞧著驟然靜了下來的大院，十分滿意，春風化雨般的笑意更濃，「眾位回去之後，當是得『好生勸勸』這鄉里鄰近之間，教他等好生在家勞作，不要去摻合這行伍之事，那都是軍戶們的事兒……」
父母命官、鄉紳員外、大商巨賈若是想要「好生勸勸」鄉里鄰近，那辦法會是相當多的——可自行翻閱狗官、惡霸、地主欺壓「普通人民群眾」的「血淚資料」。
你代王面子本就夠大，再則，我等若是不聽你的，又得擔心著代王府「世居百餘年，還得無窮無盡繼續在大同住下去」——隨時都可進行的「打擊報復」，而這「好生勸勸」鄉里鄰近的事兒，我等大部分也都有著「豐富經驗」，可這種事兒也不能「日常化、制度化」的來做，更不能做得太過分——這回聽說那「募兵」一法，能給「普通勞苦大眾」帶去許多實惠，我等若是「好生勸勸」，怕是會顯得有些過分了！
再則，黑鍋由我等來背，你代王府卻站在背後毫髮無損，這——不公平！
可「公平」這倆字，又值幾個錢？
得，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便是——我等「勸」不住，又能有甚辦法？
這幫人想到的，代王爺也想到了。
他將僕人遞來的茶一飲而盡：「聽說這『募兵』一法若行，還得重新丈量咱大同轄內的無主、荒蕪之地，這不又得折騰在坐的眾位鄉親了……」
安靜的人群，立馬如同炸鍋開水——「重新丈量田地」？
那他娘的還得了！
這年頭，大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幾個沒有「非法侵佔」過田地？
這他娘的，當真是得「好生勸勸」鄉里鄰近了！
代王爺這是將整個大同大部「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綁在了同一條船上，可他的話還沒完：「眾鄉里鄰近，都是辛苦勞作的人，當是會衝著『募兵』一法所帶來些許『蠅頭小利』而去，但卻不知這樣極可能會枉送了子弟性命，眾位的『一番好意』，他等不一定會聽。天有好生之德，眾位莫若也抱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心思，將手上那些個佃農、貧農、雇農上交的租糧抽成給降低個幾成罷，若是如此這般一來，鄉里鄰近還有不聽『勸』的，莫若就將他家的租糧給提高，或是不租給他家田地了罷……」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無論是在哪朝哪代，無論是在何地何處，只要是在「萬惡的封建社會」，佃農、貧農、雇農——這一群體，始終佔據著人口的八成以上！
這幫人，自家擁有的土地不夠，或者乾脆就沒有土地，為了生存，他們便不得不去租種地主、鄉紳、商賈等大戶人家的土地，將所得收成，部分作為人頭稅上繳給「政府」，部分作為租糧上繳給土地的主人——大戶人家，最後留在他等手上的，貌似也不多……
大同鎮內，這幫不足轄內人口總數百分之一的「大戶人家」，卻實打實的掌握著轄內八成以上的田地，奴役著轄內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亦即佃農、貧農、雇農！
這幫「大戶人家」，若是將租糧抽成降低，以此來作為「好生勸勸鄉里鄰近」的「手段」，大同轄內，當是沒幾個人會願意響應王副總兵的「募兵」之法——你去罷，去了咱提高你家的租糧抽成，讓你家人在家種地活不成！
免除徭稅？那是朝廷給你的優惠，關咱「大戶人家」的租糧個屁事！
你要是再嚷嚷，老子們索性連地都不租給你家——你在邊軍內拿的那些個軍餉，能他娘的將一家幾口的吃喝拉撒全給包了？
釜底抽薪吶！
洪漢洪巡撫闔著雙眼，微微搖了搖頭——罷了，老夫既是早就有了致仕之心，又何苦再來庸人自擾？
讓他王副總兵頭痛去罷！
可若是這般一來，「大戶人家」們的「人均純收入」不得大為縮水了？
院內點頭者有之，搖頭者有之——正在計算著這樣的「買賣」到底划算不划算！
「王副總兵的『募兵』之法，若是在咱大同不便開展，或是會去另覓他地了喲……」代王爺將院內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又打了個「暗語」出來。
大同的副總兵，二年之內換了五個，他這一個若是「募兵」不成，還不又得滾蛋？
屆時，你們該加租加租，該「收回成本」便去「收回成本」……
「眾位參將大人吶，你們也都是大同人，回頭好生想上一想，本王這般做法，到底是不是在為了咱大同百姓的好」，代王爺又行瞧著大同十一衛參將，「若是覺著我這般做法沒什麼不對，那就不要跟著王副總兵犯糊塗了……」
十一衛參將面面相覷——代王爺的做法，「能」有什麼「不對」的麼！？r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