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時大雪紛揚,眼睛一瞬被芒光刺的難以睜開,凌寒北風刮到臉上,刀割的疼。
鄧和說這是塗荒雪地,西南處有個梅原,那邊梅林遍野,我若有興致,大家可以一起去看看。
我縮在楊修夷的風衣裡,在杜若清香的環抱中連連點頭。
想像之中,魔界應充滿煞氣,黑霧繚繞蒸騰,即便種滿梅樹,素瓣香蕊也難掩那股隱殺之意,可全然沒想到這片梅原會這般好看。
橫斜清影於雪色中風雅仙逸,花香浮著淡色光暈,長風捲著白雪吹來,花香翻滾如浪。
我開心的大叫:「看!快看!花香居然有顏色!」
楊修夷一笑,鬆開我的手,我立即拉著玉弓和縈奴踏雪奔去。
迎面寒風吹得冷,卻將我心頭積鬱瀰散殆盡,縈奴雙手捧起雪和梅瓣,眸色如映了秋水一般盈然:「少主,這些開的比嵯峨島的還要好看呢!果然是梅原啊!」
玉弓正抖著一根梅枝,好奇道:「你沒來過這裡?」
「沒……哎喲!」
一團雪球砸在了她的眉上,我哈哈大笑,又朝玉弓砸去,小丫頭眉梢一挑,含笑怒道:「小姐,我可不客氣了!」
回答她的是我的又一團雪*球,她笑著「哼」一聲,向來不離身的長劍被她拋擲在地,立時朝我反攻。
長空浩瀚無垠,梅林花影飛雪,我們在花海裡追逐嬉鬧,我一下子玩累了。扶著梅樹回眸,遠處的男人們閒情逸致的聊著什麼。一個個慢悠悠的,聊得開心。朗聲笑著,風姿皆是如仙洒然。
我看著楊修夷,記憶飛快逆流,回到了望雲崖上追風逐雲的青蔥年月。
我的眼眶微微泛紅,唇角卻咧開一個大大的笑,我伸展雙臂,上下揮動,衝他大喊:「楊修夷!」
他抬起頭,黑眸盈滿笑意。清澈雪光將他的臉映的冰潔無塵,俊美無雙。
我喊道:「你聽著!我只說一遍!」
他微微皺眉,笑意不褪,聲音清亮:「想說什麼?」
所有人都朝我看來,甄坤一臉壞笑,呂雙賢也是不懷好意,鄧和笑得清潤,薄唇一張一合,不知說了什麼。總之引起了木臣和木為的極大不滿。
我深吸一口氣:「楊修夷!」
黑眸澄亮期待的望著我。
我繼續吼:「我小的時候真的覺得,你比豬,還醜啊!」
他笑意一凝,師父率先哈哈大笑。除了豐叔,其他人,包括鄧和。都笑的前仰後翻。
我只是想開個玩笑戲弄下他,唔。似乎開得有些大,我忙補救:「可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了!就算你是頭豬。我也喜歡你!」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的更加慘烈。
我這真是自作自受……
我沒敢去看楊修夷的臉色了,灰溜溜的轉身,朝後跑去。
……
今日冬月三十,是師父他老人家的生辰,也是我們第一次踏足魔界。
魔界,洪荒之際原是四海八荒中三萬塵山環繞的一片枯沙,於赤鱷之水和陰界之北。太古初時,歸墟之境生出磅礡煞氣,萬界瀰漫,最終被這片荒漠吸收。
天地混沌初期,人妖魔齊聚凡界,人族最卑,卻以堅韌頑強之力將魔族妖族驅逐出界。魔族便在此落根,數十萬年下來,魔族各部落之間的戰鬥始終不歇,他們戰力極強,殘忍,擅忍,能忍,以強者為尊。但因魔界霜寒酷暑,土地貧瘠,資源稀缺,是以,萬族林立的魔界最饞涎的是浩蕩天地中靈力最強,神光環踞的九重天。
與神族的幾場大戰,上古魔君同上古之神一樣多已消亡,歸於塵埃。但現今魔界仍是殺伐征戰無休,尚武尊強,屠戮廝殺生來就存於他們的血液之中。
我們扮作嬰族,在梅原近郊一座邊城落腳,路上遇見兩列魔奴被人無情鞭打著,赤腳而行,鮮血濺在雪地上,有紫有黑。還有無數衣衫襤褸的魔奴在我們途徑的村郭屋舍中辛勤勞作,過著暗無天光的日子。
我們落腳的這座邊城很是繁華,卻比宣城還要小上一半,街上人頭比肩,尤為熱鬧,到處都是賣靈石玉石,兵器巫器的。一圈逛下來,賣吃的就三家,是從滄市過來的,生意極為清冷。
魔族嗜好生吃血肉,也沒燭司那種給獵物加些調料味的習慣,而我在滄市愛上的一些來自於魔界的甜點糕品,其實都是魔奴們的糧食。
城裡沒多少樓房,都是些殘垣斷壁,就連客棧也在地底下。
木為同我們解釋,這種小城常被人爭來奪去,受盡戰火之災,反正建好的房子沒多久就要塌掉,他們也懶得建了。
得知要鑽地洞,已經挖了數日長虹澗的男人們紛紛掀桌,表示不幹。
掌櫃的不願放棄我們這筆大生意,忙要我們等一下,離開沒多久後回來,問我們願不願意擠一擠,然後將我們帶入了一個幻陣。
其實就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十幾個帳篷,但因有幻陣,個個帳篷看上去就是精緻華麗的客房,據說是專門為那些魔君和貴族準備的。
我們進去時,幻陣裡很熱鬧,一團大篝火,歡歌漫舞,早有人在。
我們一行近二十人,留給我們的只有外邊的五個帳篷,其他人怎麼分配我不知道,反正有豐叔在,師父別想再來刁難我和楊修夷。
掌櫃的要我們最好窩在帳篷裡別去裡面打擾貴客,但今天是師父生辰,我才不幹。問楊修夷要了十株白影后,我將那三家賣吃的都聚在一起,要他們跟萍奴縈奴一起回去,一定要做頓豐盛晚宴,然後我和玉弓繞著長街,精挑細選著賀禮。
玉石靈石對師父的修為增長很有功效,買了一堆後,我們在一家牆塌了一半的裁縫店裡面挑著玉衫白衣。
本來覺得委屈了師父,但沒想到這料質是上等蠶絲,一問價格,比凡界要便宜上一些。我覺得既然來了,索性給狐狸豐叔他們也都帶一套好了,老闆知道了樂壞了,親自跑來招待我們。
店舖雖破,卻很大,老闆將我們領進內堂,結果剛進去就聽到破牆外面的人聲,六隻耳朵登時豎起,只因所聊的內容太過勁爆。
女音恨聲道:「你大哥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麼?你當真認為他喜歡我?我嫁他已有三百多年,可他從未碰過我!」
男音清冽如泉,帶著絲無奈:「你的腳如何了?」
「呵……」女音慘笑,「你還會關心這個麼?我在你轎子後面赤腳走了九里,你始終不肯回頭看我一眼,你現在……」
男音輕聲打斷她:「阿玲,以後不要再這樣跟著我了。」
「為什麼不!」女音帶了絲哽咽,「當初是你先追求於我,你大哥恨你,是故陷害我父親,將我奪走,如若不是你,我……」女人啜泣:「我從始至終心裡只你一個,為何兩情相悅你卻不爭取?這麼多年,你的勢力培養的還不夠嗎?」
男人沉默,我們的耳朵仍是根根豎著。
女人大怒,猛的推他:「秦域!你說話!」
老闆手裡的衣衫登時掉地,伸手摀住嘴巴,我和玉弓豎著耳朵回頭,納罕的看著她。
她顫著手,指著外邊,嘴唇動了動,無聲道:「他,他,你,你……」一番瞎比劃。
事後我們才弄清,她是想表達,他啊,他可是秦域啊,你倆咋還這麼淡定。
最後,男人絕情的走了,女人獨坐原地,哭得隱忍堅強。
老闆氣都不敢出了,我和玉弓被她弄得沒了挑衣服的興致,等到女人離開了,老闆終於放心喘氣了,我們也不想買了。
回到客棧,客棧掌櫃滿面春風,和夥計蹲在地道口,流著口水數影株,全然沒有我想像中的憤怒,看我來了還點頭哈腰,態度熱情,就差沒跪下來抱我的腿了。
我和玉弓進去幻陣,濃烈的烤肉香氣和一陣歡聲笑語傳來。他們坐在篝火旁邊,楊修夷身旁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俊秀男子,一群人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見到我,他繞過矮几走來,笑意微斂:「初九。」
我看向他身後,那清瘦男子玉立而起,身旁眾人皆紛紛起身,弄得師父和豐叔他們也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
那男子笑道:「琤兄,這位可愛女子就是弟妹?」
我的目光重落回楊修夷臉上,他將我的右手牽過去,黑眸深深:「他,是我和卿湖的共同好友。」
我一愣,他摩挲著我的指骨:「他去凡界是為了找穆向才,我們在一家棋社認識,我得知他喜歡音律便將他介紹給卿湖。」頓了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是魔族中人。」
我點頭,這男子笑得瀟灑大方,我若耍小性子就給師父和楊修夷丟人了,邊被楊修夷牽著走去邊衝他笑道:「我叫田初九,叫我初九就行了。」
他落落大方的一笑,白牙燦爛:「行,就初九。」
「你呢?」
「秦域。」
我愣了。
他微微側頭,我這才看到他旁邊還立著一個如花似玉的溫婉女子,他淡淡道:「這是我的妻子,阿鈴。」
那女子眼眶還是紅腫的,聞言一愣,眸色訝異,但掩飾的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