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然沒想到一個九宮拜月陣竟拉開了三道界門,完全懵了,壓根不知道該去哪道。
應龍也懵了,我千里迢迢的把它弄回來,結果就是為了讓它掩護我去三百米不到的界門。
但更懵的是接下去發生的一幕。
我終於清楚為什麼清嬋不來破我的陣了,因為我陣前有三個劍陣,她根本近不了我的陣法。而我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幾個劍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直到應龍被我牽引著朝我衝來時,三個劍陣圍著它一頓大削特削,它的翅膀被活活的削飛了一隻。
雖說是只雜龍,龍血卻貨真價實,島民紛紛抱頭,哀嚎奔走。
血水濺入海中,燒沸出無數熱泡,海風冰涼,整片海域寬廣而明曠,應龍狂暴掙扎著,月色下藍影扭曲猙獰,吼得撕心裂肺,著實痛苦。
這畫面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可現在不走,就沒機會了,我忙破開陣法,抱著腦袋從應龍身下逃開。
下半身全是水,我舉步沉重,用最快的速度跑上沙灘,快要觸及離我最近的那道界門時,突然胳膊一緊,被人狠狠的拖了回去,一抬頭我就愣了,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楊修夷黑眸盛怒的瞪著我,夜風將他的長衫『吹得凌亂飛舞,一貫閑雅的墨發亦如是。星辰大海之間,他的膚色白皙若雪,極不真切。
他的左臂很粗很粗,我垂眸望去,他長臂猛的一甩。胳膊外的衣衫和假肉被震個粉碎。
「你要去哪!魔界?你打算一個人去!?」
海風那麼大,他的怒吼卻絲毫沒有被吹散。
四周光影浮動。人影斑駁,他抓著我右手腕上的力量極大。微微發顫。
劍陣消失,一個胖子在那邊輕盈跳躍,收服奄奄一息的應龍,那駝背的老頭不再駝背,恨恨撕掉醜陋的外衣,裡邊一襲月白羅衫,是師父。
心中發怔,心中悲極。
我看向那三道漸稀透明的界門,唇瓣快被咬出血。
若錯過了我就再沒機會了。我的企圖被他們發現,去木臣那邊問一問就能知道我為什麼要去魔界了,他們會同意我去同歸於盡麼?不會!
茫然眨了兩下眼睛,電光石火間,極深的恐懼和慌亂將我吞沒,眼淚滾了下來。
一邊是愛我的師門,待我恩重如山,厚澤如海。
一方面是我的家仇,我的爹爹。娘親,姑姑……他們皆是慘死!
如何取捨?
手指劇烈發著顫,我攥緊衣袖,眼淚狂湧。看向楊修夷:「放了我。」
「放你去哪?你那麼狠得下心把我丟下?!」
「我叫你放了我!」
他黑眸睜大,浮起痛色,聲音嘶啞怒吼:「除非我死!」
我努力推開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眼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淒厲過。
界門漸漸稀薄。他憤怒的將我拉進懷裡,緊緊摁著。心跳狂亂。
我嚎啕大哭,埋在他懷裡徹底崩潰:「楊修夷,你放了我吧,我的父母族人皆枉死慘死,我每一日都活得生不如死,我閉上眼睛全是他們……琤琤,你放我走,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陪在你身邊也沒有幾日,我求求你……」
腦袋被他雙手捧起,他垂眸看著我,雙目通紅黯然,痛聲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怎麼辦?如果今天我們沒有在這,你真的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麼?!」
海風吹得臉頰生疼,我強壓下心底翻湧的酸痛,卻壓不住渾身發顫的身子,狠心道:「琤琤,放了我,你現在能抓著我,可是我只要活著一日……」語聲越漸哽咽,寒意生生逼入心尖,我悲慼道,「我只要還活著一日,我就會費盡心機從你身邊……」
話音戛然,我泣不成聲,這種刺人的狠話,我根本說不出來。
「你在說什麼!」
師父慍怒的聲音驀地橫插進來,我匆忙抬頭,哽咽著擦掉眼淚。
白影轉瞬逼到跟前,我掙不開楊修夷,低低道:「師父……」
天地恢復平靜,夜幕繼續它的靜謐深沉,浮空上,靈氣如玉泉奔湧,時而淺淡,時而濃郁。
界門終究是合上了,閆賢先生領著一群暗人在那收拾屍體,我無言坐在礁石上,望著海上明月,兀自出神。
師父不理我了,楊修夷也被我氣到了,師公仍是胖子模樣。眼角餘光看到他們三人坐在那邊,神色淡漠,靜靜聊著。
我抱著膝蓋,衣裙被楊修夷熨乾了,可是浪潮一拍,浪花飛濺,還是黏濕的。
「少夫人,此處浪大風急,去那邊吧。」
我回過頭,軒舉清朗的閆賢先生含笑立著。
現在心緒靜定,我略略回憶起了一些事,其實閆先生的名字我幼時就聽過,來自於師父。師父說楊家有個了不得的暗人先生,叫做閆賢,擅詩文琴棋,養花調香,是個風雅至極的人物。之所以提到他是因為豐叔,師父說以前的豐叔比他更了不得,都是淡如青竹,雅如梅枝,崑崙山塌都不會眨眼的性子,而豐叔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豐叔,師父哈哈大笑,那是因為豐叔太護主,師父太針對他主人,活生生的逼成了這樣。
我輕聲道:「清嬋呢?」
「已收至塵埃珠裡。」
「宋積……跑了吧。」
他仍是笑著,優雅點頭:「是。」
「少夫人,去那邊吧。」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楊修夷正抬眸朝我看來,深邃的黑眸寒冷清寂,俊容淡漠如冰。
我搖了搖頭:「不了。」
他不勉強,笑著道:「好。」
轉身離開。
我突然想起還沒問他們為什麼會在這,正要開口叫他,師公這時喚我:「九兒。」
在我轉眸過去的一瞬,楊修夷和師父齊齊把腦袋轉向另外一邊,轉完後發現有人跟自己動作同步,又互相瞪了對方一眼。
師公衝我抬起胖乎乎的胳膊:「九兒,來。」
跳下岩石,我拖著半死不活的腳步朝他們走去,絞著衣袖站著。
師公聲線低沉徐和,在海風浪聲裡落落空靈,看著我:「九兒,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鋪,堅卓之志非由人天生,而需從艱險世事中磨礪而出,篤實以……」
我不明所以,眨巴著眼睛。
他酸了一堆我壓根聽不懂的話後,看向三個界門消失的地方,頓了頓,朝我看來:「九兒,修夷想去異界遊歷,你可同意?」
我愣了,便聽師父在一旁哼了聲:「幹嘛同意,新婚燕爾,又聚少離多的,不同意不同意!」
師公氣定神閒的看了他一眼,師父悻悻閉上嘴。
師公看著我:「九兒,曲南一事已有結果,地洞明日即可被塵封,海底怪異之態亦無需你們去探究。」
我微微皺眉,他繼續道:「四海八荒,只守著凡界終歸是開不了眼界,修夷一直喜靜好動,沒有雲遊四方之心,如今他想去異界遊歷,你該讓……」
我看向楊修夷,月色落在他柔軟的發上,一層清淺冰冷的玉影,他望著遠處大海,側顏絕美,黑眸深邃悠遠。
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師父仍在插科打諢:「不行不行,不能同意,魔界妖界那些女人又妖又魅的,你放得下心?」
師公咳了一聲,師父低下頭,抬眸朝我看來,眼神無奈。
眼淚驀地奪眶而出,我故作嬌氣的說道:「對,我師父說的對,我不同意,除非,除非我跟他一起去。」
事後師父同我說,師公扮胖子扮上了癮,一身假肉,尤其是耳朵那兒黏了很厚的耳垂,加上海風呼呼,他聽東西很成問題,所以壓根沒有聽到我要去魔界,也沒仔細聽清我和楊修夷吵了什麼。
楊修夷要去魔界,跟師公申請是必須的,理由自然不能說是陪我去。而恰好師公看到我們在吵架,以為我不答應,就屁顛屁顛的找我過去,他當說客。
界門重被打開,靈氣太強,稍微使力便三道一起大開。
師公把楊修夷叫到了一邊,神色嚴肅的囑咐什麼,我也被師父叫到了一旁,罵了我一堆後把我抱住,少有的語重心長:「丫頭,你是月家的人,可你也是我們望雲崖的人,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一句話又叫我淚如泉湧。
我從懷裡的小冊子裡抽出一沓信,認真的塞到他懷裡。
這些遺書本來打算進到孤星長殿裡面,讓燭司和卿蘿幫我交給他們的,可是現在親手交了也不錯。
我抱著他哭道:「老頭子,我最捨不得的人就是你了。」
他拍拍我的腦袋:「去吧去吧。
我眷眷不捨,抱著他始終不願撒手。
師父拍著我,看向那三道挨得很近,且一模一樣的界門:「丫頭,你說是哪道啊?」
師公樂呵呵道:「哪道都一樣嘛。」
他和楊修夷徐步走來,看樣子心情很愉悅,眼珠子左右望了圈,指向左邊那道:「就這個吧。」
這怎麼可以亂來呢,我忙道:「不要!」看向楊修夷,「你,你來……」卻發現他也沒記住。
最後,在師公的熱情招呼下,我們硬著頭皮進入了左邊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