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就這一瞬,一股強大的靈氣將我猛的震了出去。
「哪來的惡靈!」
顧茂行勃然怒喝,掌中蘊出一顆手腕般寬的白珠,卿蘿大驚:「它會吸走你的!」
我憤然抬眸,神思一凝,白珠剎那玉碎,零為砂石,我飛身衝過去,卻有一隻鎖魂印朝我擊來,強烈的劇痛再度將我震落。
巫姬極快布下聽月鎖魂陣,這是我以前最愛的陣法,破陣之法自然也了熟於胸。可她絲毫不氣餒,轉瞬又雙手結印,四周浮起六屠須彌,冥火暗紫,我未曾見過,但一看六屠須彌便知亦是滅神陣。
顧茂行主動朝我出擊,楊修夷猛的撞去,靈敏如豹,與此同時,十六張定魂令驀然出現在我頭頂,排成十里歸路,似天羅地網般罩來。
巫姬陰狠的望著我,唇角冷笑。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巫術,她竟能同時結下兩個陣法,且陣法之氣醇然,一絲破綻都無。
一陣尖銳痛意襲來,我閉上眼睛,再一抬眸,十六張定魂令盡數燃為灰燼。
我沉笑一聲,朝她撲了過去。
沒有破綻便強行破陣,眼下的我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更不清楚自己的靈源來自何處,=所有一切都似天生本能,根本不受我思維所控。
六屠須彌所結的滅神陣讓我無法近身,我眉眼一凝,將她同整個陣法一起砸向了大殿偏角。
我緊追而去,她驚惶的抬頭。嬌小烏黑的身影縮在漸稀透明的暗紫陣法中,像隨時會被拈滅的燭芯。
「怎麼可能!」她尖叫。張嘴說話時口中帶血,整個下巴和前襟都被染紅。「你是誰!你怎麼可能掀動我的陣法!」
我冷冷看著她:「你對上古之巫瞭解多少?你都是從哪裡看來的?」
她咳出血,伸手撫著胸口,憤恨的望著我:「不可能,沒道理的!你怎麼可能連破我兩個陣法!你的巫術是誰教的,你從哪學來的!」
我雙目一瞪,她痛苦的捧住腦袋:「住手!啊!快住手!」
我疾言厲色:「快說!你平日都在哪裡,魔界?凡界?顧茂行怎麼認識你的?你可認識一個棋譜圖紋?你……」
「陣法!先解了陣法!」卿蘿忽的啞聲大叫,我回過頭去,偌大石門被她微微拉開。芒光刺目,並非白色,而是如落霞山峰下的那道峽谷,一牽櫻紅長弧。
心下一沉,我怎麼可以將上古紅蓮陣給忘了,轉瞬奔至大殿正中央,我四下張望,壓根不知道那數萬屍骨埋身何處,卿蘿又大喊:「快點!將整座大殿給毀掉!」
我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到。
雙手結出彭盼之禮,我浮空而起,心中吟念的卻是師公教楊修夷的那招玄元長音。
長風陡起,滌蕩整座大殿。顧茂行暴喝:「住手!」
強勁的氣旋朝我擊來,被楊修夷幻出的紫璧攔截,風聲疾勁。無數藍光劍影以我為軸,在我四周旋轉穿梭。輕靈如秋水之畔,護我如鐵盾銅牆。
顧茂行大怒。殺向楊修夷,空中明光暗陣剎那宛如煙花般佈滿天幕,嘯月伏隱,熾念八變,托天水典,紫雷驚,五行真氣訣,幻龍掌,凌薇斬……近乎每一招玄術我都喊得出名字。
殿室上空有碎石落下,漸漸變大,大地輕顫,玉柱急晃,柱上雕紋剝漆般砸下。
卿蘿叫喊:「快點!」
我眉眼緊皺,碎石越來越多,就在這時,那聲空靈清脆的叫喚再度響徹長殿。
我渾身一僵,抬起眼睛,終於知道卿蘿方才尖叫的那聲眨眼是哪個「它」了……
紅羽長翅輕扇,飲祀鳥驀然從玉柱中仰頭,衝我張嘴,放聲嘶叫。
我怔怔望著它,腦海裡的轟的一聲。
又一聲清脆長啼,其它玉柱上的飲祀鳥也漸次舒著筋骨,從震盪的玉柱中爬出。
「不用管它們!來不及了!」
我急急凝結神思,劍陣護在我身旁,它們無法靠近,一轉頭便朝著楊修夷和顧茂行俯衝了過去。
飲祀鳥,形同鳳凰,色卻更烈更紅,生性嗜血好肉,更喜千年酒釀。有說它為神族,有說它為魔族,但不論如何,自上古開始,它在巫師心中的地位便僅次於彭盼和十巫先人,享盡了無上榮光。
我忽的一愣,也許這座根本不是什麼陵墓,而同孤星長殿一樣,是個祭祀之場,祭的可能就是這十二隻貪婪凶殘的飲祀鳥。
楊修夷和顧茂行戰的難分勝負,被飲祀鳥一衝,兩人終於分散,但也許是上天一直太過眷顧楊修夷,這次他終於沒那麼好運了,十二隻凶鳥,竟有八隻攻向他,著實氣人!
巨大的石塊紛紛落下,楊修夷衝去抱起我的身子,俊容陰沉的如欲雨山隔,轉目朝我望來時帶著強大的驚恐。他根本看不到我,只能以神思感應,我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種神情,下一瞬我驀然一顫,駭然震痛將我席捲。
我眉眼微凝,他懷裡的我登時一動,他忙垂下頭去,我隔空將胳膊抬起,纏住他修長的脖頸,將腦袋埋在他懷裡,做出一副昏迷呢喃的模樣,得到的,卻不過他唇角的一抹淒笑。
渾身的氣力像被抽盡,我怔愣的望著他,這時,大殿四周的百丈石牆轟然迸裂破開,玉柱猛然一顫,離我最近的那根最先倒下,恰好砸中一隻飲祀鳥,它慘叫一聲,腦袋被砸扁,血肉模糊的趴在潭水未盡的冰涼大地之上。
楊修夷抱著我於空中回身,倒退而飛,身形快如豳風。敏捷的在即將傾塌的大殿中穿梭閃避,引了三隻飲祀鳥走上同樣被砸扁的命運之後。他竟還戀戰,一柄劍影剎那朝大殿另一處的顧茂行擊去。
顧茂行避開後哈哈大笑。迅速還擊,兩人於繚亂浮空再度展開一番激戰。
大殿晃動越發強烈,我不敢將玄元長音一口氣吟完是害怕長殿垮的太快,我們無法及時脫身,如今差不多了,我收陣朝他們追去,在大殿正東的百階高台上停下。
本欲出招,卻驀然一頓,連他們也沒再繼續打鬥。
一切驟然安靜。詭異無聲,玉柱旁的火盆被砸滅無數,只餘幽幽幾盆,火光照到此處後更是寂冥暗沉。
孤星長殿中的這方高台,四方都有台階,此處卻不是,緊挨著的是方巨大石室,石壁被我震碎,還在緩緩剝落。
逐漸露出來的。是高高堆起的細碎枯骨。
高十丈,寬百丈,那些可怕的驚聲尖叫再度襲來,我雙唇發顫。卻叫不出一個字。
忽的一塊骨頭微微鬆動,頃刻間,上千萬屍骨如大江奔海一般齊嘩嘩的傾塌而下!
屍山骨海狂湧。楊修夷黑眸一寒,望向顧茂行。出手如電,一道極快的劍影。顧茂行還想再閃,卻慘叫一聲,被楊修夷的劍光貫胸而入。
原因無他,在楊修夷出手的一瞬,我急凝神思拉來一隻飲祀鳥,本欲騷擾顧茂行,飲祀鳥卻直接啄出了他的一隻眼珠。
楊修夷飛快結印,護住顧茂行心脈的同時將他真氣盡封。
我回到身子裡,抱住他的脖子,他沒有說話,摟著我的腰,奔出大殿時將顧茂行和巫姬一起帶了出來。
浩大殿閣在身後轟然崩塌,掀起的塵煙如荒漠裡刮起的颶風,我長吁了一口氣,回頭卻發現血蓮猶在,大片大片紅如凝血,越漸旺盛,如火如荼。
卿蘿呆傻,我也呆傻,旋即叫道:「快跑啊!」
聲音穿過塵煙,我聽到塵煙另一邊傳來一聲欣喜尖叫:「我就說!少爺和丫頭怎麼可能會有事的!還傻在那裡幹什麼啊!」
竟是豐叔的聲音。
「少爺!」
「少夫人!」
……
我從愣怔中回神,正要喊他們別趕過來,楊修夷淡淡道:「不用擔心,這些血蓮,不過幻陣而已。」
「什麼!?」
他抬眸望著遠處,清清冷冷的表情眼角眉梢未見一滴憔悴,如玉雕般面淡無波,不悲不喜。
我快急死了,忙拉他的衣襟,他垂眸看我,黑眸如烏玉寶珠,凝睇了一陣,在我額上落下一吻,仍是雲淡風輕的口吻:「上古紅蓮陣,陣法陰狠歹毒,但設陣破陣並不太難,那女人說她看了幾眼典籍就能推論設陣之法,我看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能。」
類似陣法我不是沒有見過,有些陣法,材料簡單,但手法奇難;有些陣法,材料複雜,但扔在一起不用擺就可以搞定;還有一些陣法,材料陰毒,功效卻不大,就比如不久前我所設的聽月雙泉引。
我眨著眼睛:「所以,你把這陣法給破了?」
他就地坐了下來,把我抱在懷裡,容色仍是那樣,聲音卻終於帶了一絲疲累:「不該說破陣,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把陣法定好,從始至終,都是幻陣罷了。」頓了頓,微惱的看向趴在岸邊,不知在看什麼的卿蘿,「我本欲將他引去幾個事先設好的暗陣,被她亂了計劃。」
我微微皺眉,他又在我額上親了口,我低聲道:「顧茂行真的很厲害,對嗎?」
「嗯。」
我不想說話了,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他緊緊擁著我,同樣沉默。
過了一會兒,對岸的那些人趕了過來,他扶起我,臨走前我們齊齊一頓,異口同聲:「好像不對勁。」微微一頓,他皺眉:「是顧茂行和巫姬。」我同時疑問:「顧茂行和巫姬呢?」
這時聽到一陣哈哈狂笑,我們回過頭去,卿蘿一手捧著肚子,一手大拍岸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們好奇的牽手過去,結果就看到兩個鮫人正打撈著巫姬,並研究著她是死是活,要不要送回去。而稍遠一點,另外兩個鮫人正抬著一臉震驚的顧茂行,不亦樂乎,呼哧呼哧的朝我昨夜的孤島飛快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