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當初覺得任琴兒眼熟,原來跟任清清的眉眼有幾分神似。
而任清清,六年前進到崇正郡後我幾乎就將她忘了。那時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重生的喜悅,和楊修夷三個月的如膠似漆,還有之後接踵而來的悲傷,痛苦,顛沛,掙扎,絕望……
那麼多強烈的情感在我胸腔內碰撞,我連她有沒有從太乙極陣裡脫身都不知道。
但現在可見,她應該活的不錯。
關於她的事情我不想多問,對她的好感不能說沒有,但少得還不夠我塞牙縫,不過從她們的對話裡還是聽到了不少。
最惡劣的事跡是楊家為楊修夷挑的十八個姑娘被她攪亂,其中好幾個姑娘和她家世相當,她們在京城鬧得雞飛狗跳,大到酒宴盛會,貴胄雅集,小到花會茶坊,酒樓戲台。其中惹出了幾樁**煩,鬧出了人命。因這些事,她被父親禁足在了行登宗門上,已有一年多沒下山了。
對於任清清我從來沒覺得怕過,但對於宋語就不一樣了。
那日在宋府門前,她厲聲威嚇下人的模樣實在讓人難忘,這樣的姑娘心智手段定是一流的,所以我要早點斷絕她對楊修夷的念想,雖然我不一定能和楊修夷在一起,但趕走一個是一個。
`從甬道往前走,探路的活都交給了男人,我們三個女人全然忘了這裡的凶險四伏,繼續嘰裡呱啦,有時吵架,有時爭論。我說了一堆楊修夷的壞話,實在想不出來了,我就把師父的惡習都挪到他頭上,最後乾脆把禿頭阿三的毛病也賴給他。
可能太吵,小胖子終於忍無可忍,摸出一個東西砸我頭上,看清是銀子後,我忙撿起來塞在懷中,至此說得越來越活躍,巴不得他用銀子砸死我。
說到無話可說時才算靜了下來,腳步也終於變得沉重。
對話過程裡她們反覆的提到家世,學識,才能,相貌……足以可見她們對這些的在乎和根深蒂固。當初和任清清吵嘴時她也拿這個壓我,那時我雖然能挺著腰板說回去,但事後的苦澀酸楚無法言表。如今又被她們提及,就像一個大石錘又重重壓了下來。
楊家曾經給楊修夷挑過姑娘,這件事沒人跟我說過,我知道那些姑娘他不會接受,這件事也過去了,但是這足以看出楊家的態度。
家世,我連家都沒有,就算父母健在也只是個鄉下村裡的野丫頭。印象中我和爹娘一直粗茶淡飯,葛布麻衣,有時爹爹運氣好,打到許多獵物,就給我和娘買漂亮的布子做新衣裳,但那樣的布子,可能還沒楊家一個丫鬟的衣服來得貴重。
才能學識,我是個世人最不齒的巫師。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我說不出一點名堂,早年的濁氣讓我連習字都困難,難以想像,如果沒有師尊的嚴厲教導,今天的田初九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美貌,對於他們而言,最不缺的就是貌美的女子吧。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糟透了的名聲,僅憑這一點,世家門閥哪能容我,更別提我的身子,我體寒如冰,我無法生育,我陽壽無多……
心緒越來越重,壓得我喘不過氣,又想找個烏龜殼去躲起來,但又怕那樣會傷害到他。
空白的那六年,我好想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可我一直不敢去問,更不敢問他知道我「死訊」後是什麼樣心情。
如果我現在還背著他偷偷跑掉,那樣他會很難過吧,我捨不得他為我難過了……
小胖子不知何時走在我身邊的,冷冷的說道:「想什麼呢?不在背後嚼人舌根了?」
我看了他一眼,語聲煩躁:「你應該知道我和他的關係,算什麼嚼舌根。」
「哦。」他低頭看我,「你和他什麼關係?」
「關你屁事。」
他一頓,而後乾笑,像長門僧一樣嘀嘀咕咕:「呵,關我屁事?嗯,跟我沒屁點關係……那你們關係好到什麼程度了?」
我停下腳步:「你煩不煩,反正我這麼說他他不會生氣的。」
「不會生氣?」他涼涼的盯著我,鼻子一哼:「不會生氣……他腦子有病麼?」
火氣忽的冒起,我瞪他:「你說誰腦子有病?」
他好整以暇的抄起手:「我說了嗎?」
「你才腦子有病,肥成這樣,回去臨摹個畫像貼在茅坑旁,蒼蠅都不肯來了。」
他一笑:「那把你貼茅坑旁,就會引來一堆蒼蠅麼?」
「怕就怕引來比蒼蠅更噁心的東西,比如你們和……」
宋語這時湊過來,神情焦急的打斷我:「這裡有茅廁?你們找到了?我想解手很久了。」
「……」
我們在一個甬道拐口等宋語和任琴兒,本來我想陪著她,但小胖子怕我逃掉,死活不給我去。
我說我想解手,他給了我兩條路,要麼他陪我去,要麼我拉身上。
他那神氣的口氣,我真想搬座小山來把他從包子壓成燒餅。
但想想,他是原清拾的那夥人,想必對我的身體也是有瞭解的。
我平時便極少如廁,更遑論現在身子虛弱,元氣大傷,吃進去的東西可能還不夠填補我的靈力修為,哪有多餘的好供腸胃消化,更別說現在已經餓得頭昏眼花了。
我靠著牆面四處張望,估算時間,現在差不多已經巳時了,外面應是暖陽盛雲,天碧風清之景。
如果沒有下山,我現在應該在抄重居裡練棍法了,如今倒好,棍子都給弄丟了。
小胖子靠在我旁邊:「在想著怎麼逃跑?」
跟他沒什麼好裝,我很自然的點頭:「嗯。」
本以為要被他嘲諷「想得美」或者「你試試」,要麼就威脅打斷我的腿,他卻像轉了性子,淡淡道:「甬道出口會有幾個安全的暗室,你和他們老老實實在那給我呆著,等我回來接你。」
我轉過頭:「你認識這裡的路?」
他直接道:「銘文上看的。」
我打量著他,發現他雖然脾氣壞了點,但其實挺好說話的,想了想,起了試探之心:「你叫什麼?」
他頓了頓,忽的一笑:「我姓田。」
「田……大俠,你要帶我去哪?」
他饒有興致的看了我一眼,抿唇不語。
我斟酌了下,繼續道:「你應該很年輕,看你年齡大約就四十歲,你實際多少,一百?兩百?」
「……二十五。」
「……」
王悅之回過頭,眼角詫異:「二十五……比我還小……」
趙齡微微一頓,認真道:「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兄台的面貌與年齡……兄台應當忌口,多重養生調息,腴肥可生百病,養百毒,措身失理,積微成損,損成衰,衰而老,老而終,若從今始清腸胃,潤腑臟,淨……」
小胖子眨巴兩下眼睛,呆呆的看著他。
我和王悅之則聽得津津有味。
甬道再往前,空間越來越大,漸漸變為一個寬敞高聳的殿室,牆上的銘文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大壁畫,高三丈,寬四丈,畫的是一幅祭祀場景,看陣仗排列和紙文魂幡數量,是清酒陌上塵,六七百年前最時興的祭祀排場之一。
壁畫以青金石,雲母粉,沉曲香為顏料,因而色彩明朗,經久不褪。壁畫構造大氣磅礡,勢壯雄勁,看得出畫圖之人很用心,可惜畫線筆力太過粗糙,深淺不一,且斷斷續續,不夠流暢秀勁,連貫豐潤,因而顯得整幅壁畫精卻無采,美但無神。
小胖子在壁畫前駐足,微仰著頭,他本就高我太多,如此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卻清晰的感到有一絲悲涼蕭索從他的吐息裡飄散而出。
任琴兒伸手撫壁,低聲道:「整幅壁畫應都是一人所為,怕是耗時不少。」
「嗯。」王悅之道:「看畫上之人的衣著,這壁畫的年月怕是有數百年了。」
下一個殿室更大更寬,畫的是行軍圖,塵煙翻滾,雲海蒼茫,整幅壁畫氣勢澎湃,豪情萬鈞。
千軍萬馬前一匹駿馬人立而起,是位年輕的將軍,揚劍如虹,怒指前方,一身戰甲幾多浴血,卻如覆星芒。
這幅畫已無關筆力畫工了,僅它的構圖氣魄,殺伐戰意就足以令人震撼的無言,甚至熱血沸騰。
畫前有一尊四方青銅爐鼎,鼎上插著香燭,已沒了星火。
宋語將中天露舉得更高些,指著壁畫上的那面旗幟:「是程家軍!」
我不知道為什麼,又把目光看向了小胖子,他靜靜立著,胖成這樣腰板卻很筆直,雙手負在身後,凝視著壁畫。
心念忽的一動,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我不動聲色的抓起一掊土,不動聲色的拔出匕首,不動聲色的往後退去,再不動聲色的隱入黑暗裡。
怪的是,竟沒一個人發現我的不對。
貓著身從一條甬道拐過,終於可以大口喘息了,抬起衣袖嗅了嗅,臭不可聞,這鬼地方,我一定要快點逃出去。
這時鼻子聞到一陣清冽的幽香,越麟香!
我大喜,越麟花土生土長,需要充足的陽光雨露,這附近絕對有出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