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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流年(一) 文 / 糖水菠蘿

    ps: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

    這副模樣回到酒樓,差點沒讓夥計給轟出去。

    上樓洗澡,沐浴更衣,叫了一桌好吃的,飽餐一頓後呼呼大睡。

    醒來天色已晚,因是雨天,夜街行人少了好多,窗外靜靜的。

    我發了會兒呆,然後爬起來寫信。

    第一封給宋庸,說不上是信,是洗掉宋閒身上巫泥的藥水配方。過去了這麼多天,宋閒這溫玉公子絕對腫成一頭豬了。

    第二封是給狐狸,青陽氏玉珮讓他先替我收著,如果我要找他,會寫信去宣城玉煙烤鴨店的,算是我和他的聯絡方式。

    第三封是給師公,他的流喑紙鶴想必我是看不到了,跟他做個簡短告別。

    第四封是給師父,寫了一封,撕了一封,最後撕光了房內的宣紙還沒寫出滿意的,停筆作罷。

    將兩封信折成紙鶴飛走,下樓辦理退房手續時,把要給狐狸的信給了賬房先生,托他替我轉交。他把狐狸交的押金退給了我,一共十兩,荷包鼓鼓的感覺就是好,頓時連腳步也輕盈了。

    在東城夜市買了兩套衣服,一件蓑衣,一大袋乾果甜糕,然後到車馬行和人拼租,繼續北上,回到前兩=日的地方去。

    雖然沒了畫卷,但地圖我記在了腦子裡。鎖魂花田,野生的四畝,這實在太誘人了,除了給我當巫器藥引之外還可以拿去賣錢。我需要錢,孫神醫更需要,雖然她待我不冷不熱,還挺討厭我,但我發自內心的敬重她。除此之外,用鎖魂花作為拜師的見面禮,這世上多半的玄術大成者想必都會心動的。

    夜間趕車費用為白日三倍。和我拼租的三個乘客看模樣都心事重重,彼此之間沒人說話,車上一片安靜。

    我倚著車窗而靠。窗外水闊山長,曠野幽幽。偶有花香隨風入來,我心裡的倦怠疲累會減去幾絲。

    坐著坐著,發現行路不對,一位婦人先問出了口,車伕笑道:「這是近路,你就放心吧。」

    車上除了這個婦人,還有一個女人就是我。她隨即朝我看來,壓低聲音:「姑娘,要不我們下車吧,總覺得不踏實。」

    我安慰她:「沒事的。」

    她面露焦色。神情擔憂,我對她笑了笑,轉目望回窗外。

    此時毫無懼色,是因為完全不怕有人會謀財害命。荒郊野外,遍地石頭。別說對付一個車伕,就是對付一夥強盜,對於如今的我而言也是游刃有餘的。

    但我只想到了人,卻完全沒考慮到這複雜的地形和連日的大雨。

    馬車顛簸進一處峽谷長道時,雨水忽然變大。馬兒跑著跑著,人立而起,仰首長鳴,車伕揚鞭吆喝,把它屁股快打爛了都不願再往前走。

    夜色漆黑,睜眼如盲,車伕爬上土坡,伸手遮在額上,藉著閃電的白光遠眺,半響,回到車上:「前面被流石堵了,俺對不起大家,俺是想著繞開官道可以少交點錢的,前幾天都沒事的……」

    話音未落,滂沱大雨將這邊的山體也衝垮了,馬兒瘋狂長嘶,拔腿朝原路跑去,坐在門邊的兩個乘客慌忙拉住身形不穩的車伕,將他拽了進來。

    雷雨交雜,疾風狼嚎,我們緊緊抓著車廂,被癲得意識混亂,渾身發麻,任由一匹受驚的瘋馬帶著我們四處亂跑。

    這時前面出現一塊橫亙的巨石,馬兒一躍而上,木頭做的車輪就沒那麼好的身手了,只聽卡嚓碰撞聲起,車槓碎裂,整個車廂頓時往前飛去,我們被摔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天空終於放晴,晴得有些過分,天藍如清潭,雲雁齊飛,陽光將滿地雨水照的一片絢爛。

    幾個乘客傷得不算重,我給他們留了些乾糧和瓜果,先行離開。

    滿地的巨石比無人問津的山路還要難走,且很多被堵死了,流石鬆動,根本無法攀爬。

    東繞西轉,徒腳走了六日,終於從峽谷一條小徑裡鑽出,卻是片毫無人煙的莽莽山野,我擺下陣法朝最近的村落走去,之後又是一番跋山涉水,等到臨塵江邊時,我算了算時間,從離開曲皓到現在,竟已過去半個月了,那會兒和狐狸坐馬車來這才不到三個時辰,真是倒霉到東南西北了。

    過江後找了家便宜的客棧,吃飯沐浴,一睡一天一夜,總算恢復了一些精神,而後雇了輛馬車,直奔三千山而去。

    三千山泱泱浩蕩,極為廣闊,據說許多險峻古壁至今無人踏足。老巫師地圖上所標的鎖魂花田並不深遠,但重巒疊嶂,山岷崎嶇,也夠我翻上一陣子了。

    下車付完車錢,天空落下鵝毛細雨,我套上蓑衣斗笠,用匕首斬下一截樹枝,沿著蜿蜒山路而上。如此一走便耗了一個下午,翻過泥濘的土坡下來時,遠處山谷下隱約可見一處瓦房村落,濛濛煙雨中一派古老風情。

    正好此時鞋底被青泥浸染,極不舒服,這樣的村落,婦人姑婆們的手都是最巧的,一定可以買到一雙適合我的鞋子。

    將頭髮別到耳後,我舔了舔被雨水浸潤的唇瓣,拄著樹枝朝它緩步走去。

    走在斜坡上,看到下邊有個寬敞的村口,幾輛牛車顛簸在土路上,趕車老農憨厚熱情,衝我揚手招呼。我卻腦袋一黑,居然有路可以直通到這裡,那馬車伕為了多賺銀子,心眼可真夠壞的。

    暗暗罵了句倒霉,我轉身朝村內走去,越走腳步越慢,最後僵愣在原地。

    這個地方我絲毫不陌生,腦中漸次隱現出一個模糊輪廓,我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而後下意識的,我拔腿朝村裡跑去,不問路徑,不管路口,在村民好奇訝異的目光中,直直往最裡面狂奔。

    百頃良田後。一個寬闊的山谷坡口驀然出現,我氣喘吁吁的撐著樹杖,這裡。真的是這裡,我幼年時被拉上牛車。被拐賣的地方!

    抬起頭,雙手都在發顫,目光望向遠山濃霧,青蔥高聳的連綿大山隱匿在雨簾中,寬闊浩渺,峰嶺奇秀奇高奇險。

    眼睛發紅髮澀,瞬間有想哭的衝動。如果是這裡,那麼我重光不息咒甦醒後的山洞就在三千山上,我月家村也應該在這三千山系附近!

    顧不上什麼靴子了,我直接拄著樹枝便往山上走去。

    雲霧浮沉。草木葳蕤濃綠,我在其中一繞便是數日,隨身帶的乾糧吃光了,不得不以野果為食,霜露為水。

    這日又是入夜。暮色四合,我在一塊磐石旁擺下幾個陣法,而後抱膝靠坐在地。

    在山中這些日子,最難以忍受的不是凜冽的山風,而是這山中夜晚。除卻睡姿不適,氣溫如冰,更多的是恐懼和害怕。一連做了無數日的噩夢,夢見師父,楊修夷和所有我愛的人在重演著我和家人的悲劇,被腰斬,被火燒,被重光不息咒灰飛煙滅,被天尊翠珉劍齏身粉骨……

    再這樣下去,怕是沒有濁氣我也會瘋掉的。

    一夜撐著不睡,熬到第二日凌晨迷迷糊糊睡著了,總算是個安穩無夢的好覺,沒想睡到一半,不知從哪傳來一串笛音將我吵醒,斷斷續續,音律不齊,似是初學者,吹得好難聽。

    我暴躁的爬起,擺下清心陣繼續睡覺,但材料不全的清心陣瀰散得很快,這沒完沒了的笛音又傳了進來,要多聒噪有多聒噪。

    捂著耳朵生了半天氣,翻來翻去後我盤腿坐起,撿了七顆石頭按照大小依次列開,然後從包袱裡拿出玲瓏結拆掉,泡過貴妃醉的繩子極長極細,將它們蜿蜒繞過七顆石子後,我煩躁的吟念道:「音律芳聲,遠暢抒懷,合百靈,比畫眉,融鶯啼,收一盞天色青雨,絃琴調。」

    七顆石子懸空浮起,我凌空隨意點了兩下,琴音悠揚清冽,那人應該聽得到。為了好好報復這傢伙,我隔空移物在四面八方都擺下了傳音陣,屆時都是音源,一定要煩死這傢伙。

    陣法落定,我發洩般的開始胡來,尖銳混亂的音調在群山中迴盪,隨著傳音陣來往不斷,綿延不休,非但將那人的音律打散打亂,還惹來了深山老林中許多妖物的憤怒咆哮。

    漸漸的,笛音停了,我準備繼續睡,可我一停沒多久,它又響了起來。

    真是要把人氣死了!

    我跟那人較上了勁,每次我一停,笛音就會再響,笛音一響,我就吵個不停。一連數十次,最後那人沒吹了,我還氣到不行,繼續吵了大半個時辰。

    開玩笑,說到執拗鬥氣,那人怎麼會是我的對手,連師公都拿我無可奈何。

    第二日繼續漫無目的的尋路,到了傍晚,又響了起了笛音,但當我的七音陣一傳出音調,便頓時寂然無聲。

    第三日正午,天空落下萬千雨絲,我爬上一棵老樹摘野果,這時笛音又來了,且離我極近。我磨牙切齒,一定要去揍這吹笛的一頓。

    尋音拄杖而上,踩著濕滑山路,淋著霢霂雨滴,在一片粉花叢中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身姿清瘦窈窕,難經風雨,一根旁逸斜出的樹枝遮擋了她的容貌,兩隻手捏著橫笛,看模樣吹得很累。

    我將野果在蓑衣上隨意擦了擦,清脆一咬,目光在她旁邊想找些石頭扔她,這時卻看到她身後一條繁花翠葉掩映的石階,石階之上,有方洞穴。

    眼睛驀然一亮,我扔掉樹杖和野果,也顧不上閒雜人了,急急撥開擋路的密林虯枝,往石階跑去。

    從泥路拐過,拾級而上,腳步卻越來越慢,激動的情緒讓我心跳加快,呼吸困難,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待到洞口時,那女子的聲音在我身後清脆響起:「站住!你是誰?」

    我轉過頭去,看到她的臉,不由一愣,恍惚以為自己在照鏡子,她的容貌竟跟以前的我那麼像。

    在我發呆之際,她捏著那根笛子,繼續不悅道:「說話呀,你到底是誰,不准進去!」

    這麼霸道,我回神,哼了一聲:「你管我是誰。」頓了頓,伸手指著她的笛子,更霸道的說,「難聽得要死,難怪要躲到深山老林裡練,你要敢再吹,被我聽到一次打你一次。」

    她張了張嘴巴:「你這女人……」眼光往我身後看去,低下頭,沒再說話。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還有同黨是麼,我轉過身,微抬起戴著斗笠的腦袋,霎時臉色慘白。

    楊修夷站在我面前,一襲行雲白衫,輕袍緩帶,中天露的藍光照出他的雪白俊容,烏玉長髮以髮帶隨意束綁,披散而下。如似幽寂寒潭的黑眸凝在我臉上,眸底流光激盪,浮出一絲震驚,一絲疑惑,一絲不期然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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