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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駭然 文 / 糖水菠蘿

    滾燙的熱水將我從黑暗裡拉出,週身劇痛令我想要尖叫,但發出的只有瘖啞在喉間的悶聲。皮肉被燙爛燙卷,血泡外溢,我縮成一團,半響後恢復神智,抬手擦掉額上的熱水,看到身處之地是陽光和暖,清風閒散的一方小院。

    身前側站著一個女人,一襲煙霞瓊瑞束腰羅裙,外披緋紅驚鴻長衫,逶迤拖地,水袖極廣,她的膚色瑩白如玉,上著雅妝,堪比花嬌。待她正面轉來對著我時,我卻嚇得掩唇驚呼,她的另一隻眼睛詭異的嚇人,眼珠圓瞪,毫無神采,不會眨眼,不會流轉。我怔怔的望著她,心生駭意:「君、君琦?」

    她將手裡還冒著熱煙的木盆扔在地上,轉身拿起一把剪子,毫不猶豫的將一支開得正艷的紫雲花剪下,語聲清涼:「挖了那麼多只眼睛,就我臉上的這只最為匹對,卻還是被你一眼看出是假的了。」

    風吹起滿庭芳菲,是座建在山上的竹苑,能看到山下有泊清澈湖光,不是煙波浩渺的臨塵江面,我望著湖水:「這裡是哪?」

    她回眸望去,一雙秀眉微挑了一下,嫵媚輕笑:「安生湖。」

    心中不無驚訝,我抬起頭:「我昏了多久?」

    她心情似乎很好,難得沒有與我針鋒相對,淡淡道:「今日中秋。」

    看來昏迷了不少時日了,我從地上爬起,鎮定的望著她:「我落在你手上了,你想如何待我?」

    她垂下剪子,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我同樣不躲不閃的和她對望,良久,她又剪下一支紫雲花,譏諷道:「你如今的模樣可憐的連路邊野狗都不如,你那年少多金,俊俏瀟灑的小師尊不要你了麼?」

    我立即回嘴:「你如今的模樣噁心的連路邊野狗都不願理你,你那器宇軒昂。風流倜儻的老相好怕是躲你不及了吧?」

    她莞爾一笑:「你這張嘴巴果然厲害,難怪清拾會對你念念不忘,我最初以為只是因為你的身份,看來他真的有些喜歡你了。」

    我冷冷看著她:「他喜不喜歡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歡這樣的男人,你真是可憐。」

    她抬手隨意拂過高盤的精緻髮髻,斜插著一支扭珠翠綠玉簪,再仔細看,她耳墜脖間手腕皆佩戴著不俗的首飾,加上這一襲大紅衣衫。可謂盛裝華貴。珠圍翠繞。在這樣的山野竹苑,打扮出這個模樣,我能想到的只有原清拾要來。

    她轉過身去繼續剪花枝,聲音好笑的說道:「哦?我哪裡可憐了。你還想說出什麼話來激怒我?」

    我垂下眉,心中泛起苦澀,語聲卻很清淡:「至少我愛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會讓我有猜疑的機會。」

    他不風流,不拈花惹草,性情孤高清狂,對其他女人永遠客套有禮,淡漠疏離,自我明白他的情意後,我就再不會胡思亂想。多想知道他以後的妻子會是誰。那女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幸運的女人。可是又不敢知道,更不敢去想,我會嫉妒的生死不能。

    對我的話,君琦微微扯了扯嘴角。以為她在表示不屑,她卻忽然落寞的說道:「我終於知道清拾為什麼老惦記著你了,因為他太驕傲,總認為沒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而他花了那麼多年以入魂香去你夢裡,到頭來你卻不把他當回事,滿心都是那個男人,連提起他的眼神都不一樣。」

    她以這麼恬淡的語氣跟我說這些,真是讓人毛骨悚然。更令人悚然的是,我跟她分明應該大打出手,拚個你死我活,鬧到不死不休,卻在這裡像對老朋友一樣吹著清風,聊著感情,談著男人。就在我要開口劃下一條道時,她纖手撕下一片花瓣,輕輕把玩著:「聽說紫雲花液在巫陣裡涉及頗廣,這是你最擅長的東西,有一個陣法也需用到紫雲花液,不知你聽說過沒,它叫焚玉醉雲陣。」

    說罷將紫雲花瓣捏碎,飽滿的濃紫色花液順著她的白嫩纖指滑下,兩種顏色相映,我雖不樂意,卻真的只能用美來形容。

    未等我說話,她搖頭一笑:「你自然是沒聽過,這個陣法是《蒼梧瀾》上所記,據說是上古之巫,想試試它的功效麼?」

    似乎要說到正題了,我靜靜看著她,她頓了會兒,又一笑,抬頭望著碧藍天幕,說道:「中秋佳節,真是個好日子,到處舉家歡慶團圓和睦,而你卻要永遠的生不如死了,比起你給我的那些傷痛,還是挺划算的。」

    生不如死……

    我如今就已經生不如死了,身上滾燙的熱水散去溫度後,是凍骨的寒冷,隨著一縷縷清風,幾乎要把我凍死。即便如此,我仍是正色的望著她,連背脊都不曾因寒冷而蜷縮一下:「你帶給我的傷痛不比我帶給你的少,只是我運氣好,留不住傷痕,若我能留下,我能比你好到哪兒去?更何況,你給我心上人的那兩刀,是你拿命都賠不起的!」

    她眉眼彎彎,朝我望來,一隻眼睛滿含笑意,另一隻假眼卻始終猙獰的瞪著我。

    「你可聽過安生湖?」

    享譽天下的安生湖,怎能沒聽過,早年和師父走南闖北時路過幾次,不過皆是在南岸,與此處風景大不相同。

    安生湖為臨塵江流一脈分支流經處,位於天歲山東脈與帝陵山之間。其盛名天下原因有五:一是白玉無與倫比,如羊脂凝霜,儘管年年盛產,卻千金難求,實乃怪事;二是臨近帝陵山,風水奇佳,附近大大小小帝陵共計六百多座,歷代帝王都喜葬於此處,包括開創文明初祖的農帝炎黃;三是一千多年前,楚國才女穆月君在此沉湖殉國,臨死前留下六大古曲之一,天歲傾,也是楊修夷最愛的曲譜之一;四是此處風景實在絕妙,湖面如鏡,湖水清澈,湖畔岩石晶瑩光滑。有南北兩處風景,既有江南煙雨之美感,又有北方蕭索之大氣。美稱「兩處天倫」。南岸綠樹翠疊如海,掩映青山綠水間,如人間瑤池;北岸景色曠野遼闊,一派蒼涼,大有長河落日圓的萬鈞之勢。五是六百年前,東黎末年最為著名的三大戰役之一「陌細之戰」在此決勝,奠定了天下格局,同時也成就了一名曠世戰將顏城安,至此,安生湖就以他的表字「安生」命名。榮冠天下。

    我點點頭:「自然聽過。」

    她一笑:「你覺得。將你埋在那裡如何?」

    我也一笑:「不如何。為何你不自己去死?」

    說到此處,似乎算作撕破臉皮了,腦中最先冒出的念頭是先下手為強,於是我看向庭院木門:「原清拾!」

    語畢疾步後退。身邊石子剎那凌空,朝她飛去,伴隨的還有滿地被她剪下的紫雲花瓣,在空中紛揚,佐以圖譜星序相壘疊加。

    在她方才回首之時,我的陣法初形已將她控在其中,所有花瓣如煙落定後,她卻未有躲閃,反而眸色含笑。詭異的看著我。

    這般淡定自若令我頗為不解,就在此時,她忽的蓮步輕移,抬腳踏出了我擺下的紫雲困陣!

    我瞪大眼睛,頓覺不可思議。這可是連師公都無計可施的陣法!

    腦袋嗡的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麼,再看她原先的豐腴身姿此時清瘦如竹,我恍然大驚,腳步一個踉蹌,身子撞在身後木屋上,卻無力爬起,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走近,冰冷的身子如若石化。

    她站到我跟前,嬌媚的聲音淡淡響起:「月牙兒,虧你還是個常跟死人打交道的巫女,你難道沒看出來麼,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行屍咒,你真的,真的……」

    她莞爾輕笑,微微抬手,解掉紅衫外的衣帶,曼若纖指一層一層將衣衫脫盡,最後露出的卻不是她的白潤胴/體。自修長脖頸往下,是開膛剖腹的胸腔肚腩,五臟六腑盡數不在,空空如也,只剩血淋淋的皮囊和骨架。

    駭意浸透我的四肢百骸,使我越發寒冷。我攀住一旁的花架來穩住身形,腦袋發懵空白,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淡淡道:「為了對付你的那些巫陣,我給自己施了行屍咒,反正上古之巫皆要以人命獻祭,我已做好了準備。」

    我怔怔的望著她,想起很早以前師公跟我說過一句話,初九小兒,你要當心那些一無所有和將一切都豁出去的人,他們能做出任何超出你想像的可怕瘋狂的事情。

    她會做出什麼?我不知道,這種莫名的恐懼超出了我對死亡的害怕,我甚至想要奪路而逃,可幾日的昏厥和滴水未進卻讓我毫無氣力。

    她在這時偏頭媚笑,望向庭院左側:「你看看那邊。」

    循著她的視線緩慢回過頭去,看清花簇草叢下所掩何物後,饒是見慣腐屍妖物的我也終是忍受不住,噁心的感覺翻江倒海,一張開嘴巴,胃中的苦汁便不受控制的大口大口嘔出。

    她穿好衣衫,踱步朝那數十具扭曲到極致的女屍走去,撿起一顆面目驚恐猙獰的頭顱,輕輕撫著,甚至有些溫柔,目光卻冰冷的可怕:「其實,我本來也沒想到會這麼快的,可老天待我真好,讓我在江邊撿到了你,恰好今日又是中秋圓月,我迫不及待便將她們殺了,然後將自己變成了行屍走肉,因為我是那麼想看到你受盡苦難卻無力擺脫,你知道我多期待麼。」

    我投去一眼,語聲發顫:「你要殺我很簡單,甚至可以將我魂飛魄散,你何苦拉這些無辜的女孩下水?」

    她回眸看我,再無冷靜可言,聲音涼涼的,如秋日幕風將一樹殘敗的枯枝爛葉無情刮下:「殺你?我為何要殺你,你難道聽不懂我的話麼,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語畢,將頭顱往我腳邊拋來,表情比女屍更為猙獰:「我只是清拾的人,清拾身後的那些秘密跟我無關,他們捨不得殺你,將你視若珍寶,我卻不會!非但如此,我要讓清拾也永遠找不到你!我要讓你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卻不會讓你輕輕鬆鬆的死去!你會受盡折磨,嘗到什麼叫真正的萬世輪迴之苦!」

    「你瘋了!」

    她冷冷一笑,疾步朝我衝來,我隔空抓起她方才用過的剪子,卻被她以詭異手法奪下,橫插入一旁的樹樁。

    雙手就要被她反背在後時,我用十八教我的一招脫身術成功解困,旋即朝庭院木門衝去,電光火石間忽的腳步一凝,轉向右側的籬笆柵欄,外面是幾乎垂直的斜坡,如若跳下,定是粉身碎骨,我咬咬牙,閉上眼睛,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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