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酥脆香嫩,肥而不膩,楊修夷在其中塞了好些香草,熏得整隻兔子都是濃香。鑒於我還欠花戲雪幾分人情,所以在徵求楊修夷同意後,我把半隻兔子給了花戲雪。
楊修夷把夏月樓神秘兮兮的叫到一邊,去了好久仍未回來,我忍不住頻頻回頭。
夜幕深沉,天地黑成一片。兩個人影在遠處站著,一個秀頎欣長,一個清瘦嬌小。靠的不近也不遠,不知在聊些什麼。
再次回頭時,我不小心撞上花戲雪玩味的眼睛,他笑:「你的情郎當著你的面跟別人幽會喔。」
我嚥下兔肉,淡淡道:「他是我的尊師叔,不是什麼情人。」
他又笑:「好一個尊師叔。」
我看了他一眼,沒空再跟他說話,心裡琢磨著楊修夷會對夏月樓說些什麼。
你吃飯了沒?夜色很黑吧?你想吃些什麼?你媽貴姓?可有婚配?要不要嫁給我做個小妾?
想想又覺得這些不可能,楊修夷雖然花心,但不至於這麼大膽冒進。看他對春曼的態度就知道了,雖然已有暗示,卻未道明,否則春曼現在也不會跟湘竹擠在一窩。
但仔細回憶,楊修夷和夏月樓並無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我。關於我的話,他們會說些什麼?
哎呀你看,田初九那腰,衛真那臭小子把水桶砸壞了,用她的補上正好……
在我胡思亂想的期間,衛真一直在喃喃低語,這時忽然於昏迷中大喊一聲:「猛虎!娘親快跑!」
我狠狠朝他瞪去,花戲雪說:「他很不對勁,你來看看。」
我放下兔肉過去托起衛真的腦袋,四下摸了一圈,後腦勺並無腫塊,倒是額頭髮得極燙,這溫度,許是燒上了。
清嬋坐在對面,見我此番動作,冷笑道:「這傻子看似體魄強健,實則弱於常人,加之昨夜在風口吹了一夜,今日又一直跟在你身後,連口水都沒喝上,不生病便怪了。」
我詫異的看向她,她一向溫柔示人,如今這個模樣令我一時無法適應。
她又毫無感情的一笑:「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也做不來再對你虛以委蛇,一番假客套。」
我立馬不甘示弱的回嘴:「這樣最好,省的我每次都要噁心好久。」
我摸向衛真的頭,想著有什麼降溫的法子。想起湘竹都會在他懷裡塞一條手絹,我便伸手去掏,打算托花戲雪去沾點河水貼他額上。掏了半天,手絹沒掏到,掏出了他昨日在道場戲台上選來的一個小荷囊。
荷囊有股甜香味兒,花戲雪的鼻子極靈:「什麼東西?」
我湊在鼻下聞了聞,欣喜的看他一眼,又湊在鼻下聞了聞,又欣喜的看他:「這是入魂香!」
「什麼?」
我有些激動:「此香料極其稀有,千金難求,我只在華州機緣巧合之下見過一株,不曾想此生還能再遇上!」
他皺眉:「有何用?」
「入夢呀!」我看向衛真,忽然調皮心起,「左右也是無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夢裡遛遛?」
他興趣甚濃,忙連連點頭。
我摸出衛真的手絹遞給他:「那你快去弄些河水,我做下準備。」
我用幾粒碎石擺了簡單的入魂陣,把衛真平坦躺好,和花戲雪雙膝跪在地上,我看他一眼:「準備好。」
荷囊被我隔空懸在衛真胸口上方,我閉眼開唸咒語,入魂香逐漸香氣大溢,一股極強的靈氣從我鼻口灌入心肺,瞬間漫延週身,我漸漸渾身綿軟,倒在了草地上,再睜開眼時,已然另一番天地。
我和花戲雪站在一片蒼翠林海中,陽光被參天古林擋在外面,只留一地的斑駁光影。清涼的風自繁花百叢中徐徐穿梭,華章綿延,清盈舒爽。
花戲雪問:「傻子在哪?」
我說:「我們現在只是虛幻的靈,我用不了神思去感應。」
「那……」
我邊走邊說:「四處轉悠吧,這邊環境不錯,見不到他全當散心也無妨。」
未出幾步,忽然聽到一聲虎嘯。一個極美的女人牽著一名清秀男童衝我們疾奔而來,緊追在他們身後的是一頭猛虎。橙黃色皮毛上面佈滿黑色橫紋,胸腹部有乳白色雜毛,四肢健碩敏捷,蓄滿力量。
花戲雪看到老虎很是受驚,轉身要跑,我將他叫住:「我們是靈,他們看不到我們的。」
說話間,那女人和男童已穿過我們的身子,但沒跑多遠,女人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滿是碎石的地上,她急忙將男童往前推去:「真兒快跑!快!」
「娘!」
男童回身扶她,我這才看清男童的面孔,秀意靈雅,雖帶著稚氣,輪廓卻極深,雙眸如注天泉池水,尤為清澈,眉目中依稀可見衛真的模樣。
女人仍在推他,揚手打在他背上,又哭又罵:「你快跑!別管我!快跑!」
來不及了,猛虎已逼至眼前,目露凶光,唇角上翻,露出大截尖牙,低聲咆哮後,往後曲腿,弓起了脊背。
衛真大哭:「娘!你快起來!我們一起跑!」
女人將他狠推出丈外:「再不走娘不要你了!」
無奈猛虎不管他們母子情深,蓄勢之後便一個疾撲,瞬間將女人壓在了身下,隨即張開血盆大口。我忙閉上眼睛,不忍去見,卻聽到一聲童音暴喝,再睜開眼時,只見小衛真不知何時跳了過去,兩隻手一高一低,艱難的掰著猛虎的上下兩顎。
緊跟著,他陡然收手,極快的一拳打在猛虎眼上,隨後轉身就跑,被激怒的猛虎顧不上腳下的獵物,怒吼一聲,撲了上去。我們也極快追上。卻見小衛真沒跑幾步,猛的一個轉身,飛身跳起,一腳踩在老虎頭上,坐上了老虎的背!
老虎暴跳如雷,衛真攥緊它的鬢毛,小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它頭上。但這老虎著實聰明,見又蹦又跳甩不掉他,便立即趴在地上,貼地連滾了數圈,終於將他擺脫。
衛真被猛虎如此一壓,臉上神情十分痛苦。猛虎再度撲上,對準他的腦袋就要咬下,女人頓時驚叫一聲,嚇昏過去。
我也被嚇得不輕。卻見衛真這時曲腿刨地,借力從猛虎身下直直滑過,手中不知何時撿的尖銳石頭,以極快的速度插入老虎喉間,鮮血瞬間如地底噴泉,濺了他一臉。
老虎倒地哀鳴,一陣抽搐之後,痛苦的死去。
我驚的難以言語,花戲雪也傻愣在我身旁。
衛真以「大」字形癱軟在地,仰頭望著樹影交織的天幕,渾身劇烈發顫,臉上血汗混雜。片刻後,他翻身想爬起,不料雙膝一軟,整個人跌趴在地。他驚恐的望向自己的腿,又拍又打,雙手抬起又扔回地上,重複數次後,他抿緊嘴巴,朝女人爬去,身子被地上的碎石紮根磨得皮肉盡破,鮮血淋漓。他將女人推醒後便一頭扎入她的懷中,放聲大哭:「娘!我的腿壞了!娘!」
到底還是個孩子。
女人心疼的直掉眼淚,將他抱在懷中:「別哭,男子漢不可以哭,娘會治好你的腿,真兒不准哭。」
花戲雪說:「難怪他輕功不行,原是如此。」
我說:「可他奔跑極快。」
花戲雪看我一眼:「那自是下了不少苦工,吃了不少苦頭。」
女人背起衛真,朝林外走去,我正要跟上,我的靈卻在這時猛然一顫,我不甘心的望向花戲雪,他洒然一笑:「定是你的尊師叔喚你了,好走好走。」
真被他說對了,我是在楊修夷懷中恢復意識的,但不知為何我就是不想睜開眼睛。他輕拍著我的臉:「初九?」
我裝死。
「初九?」
我繼續裝死。
「我知道你醒了。」
我雷打不動,仍是裝死。
他站了起來,將我橫抱懷中:「既然叫不醒,那只好試試能不能摔醒。」
說罷將我略略舉高,我頓時慌了,忙睜開眼睛伸手攀住他的肩:「我醒了我醒了,別扔我!」
他饒有興致的看我:「玩得開心麼?」
「什麼?」
他微微一笑,笑得令我發寒:「跟一個男人跑到另一個男人夢裡,感覺如何?」
我說:「感覺還不錯,下次帶你一起去?」
他俊容一沉。
我忙說:「很血腥,很可怕,再也不去了!」
他將我放下,冷冷道:「現在是有清嬋守在這兒,我也離得不遠,但倘若身邊無人,你的身體這麼扔在這,是準備給哪只妖怪當食物?」
他不說清嬋還好,一說我就毛骨悚然,頓時後怕。
我不知道清嬋有多討厭我,反正如果剛才換做她入夢,我醒著,那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把她五花大綁,然後馬不停蹄,勇往直前,披星戴月,堅持不懈的送到禿頭阿三的被窩裡去,等她醒來時,那就是米已成炊,板上釘釘,塵埃落定,木已成舟的殘酷現實,嘿嘿嘿……
楊修夷一記手骨打斷我的淫笑:「跟你說正經的,你雙目露什麼賊光?」
我虛心受教:「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其實也沒下次了,入魂香極為難求,若不是我沒幾天好活了,我一定把剛才那株入魂香帶回二一添作五的暗室裡去供著,哪會這麼輕易的用掉。
楊修夷很滿意我的態度,頓了頓,看向夏月樓:「夏姑娘,那我們的事……」
夏月樓調皮的衝他眨了幾下眼睛,隨後嬌俏的一笑:「楊公子說什麼便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