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樓吟聲喚道:「楊公子。」
楊修夷微微點頭,朝我們走來,面容平淡無光,長髮於風裡亂舞,經過身邊時,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杜若清香。
夏月樓挽起我的手:「走吧。」
一陣盈盈亮亮的歌聲遠遠傳來,清嬋雙膝跪在地上,嫩滑光潔的玉手正在折疊一隻草鶴。
她淺笑莞爾,朱唇一啟一合,柔婉的曲調從嘴中吐出,如潺湲的溪水,緩緩從高處流來,清泠悅耳。
衛真手上的繩子已被解開,正雙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花戲雪靠在他肩上,頗有興致的把衛真的頭髮又盤成了幾個髮髻,還別了朵野花。
楊修夷走到火堆旁,手法利落的擺起一個簡單的支架,尖銳的木棍戳穿兔子,油滋滋開烤。
一看到兔子,衛真來勁了:「爹,這是給我的麼?」
楊修夷淡淡的看著火堆,沒有說話,潦黑如墨的雙眸因焰火而盛滿盈光。
衛真掉頭朝我和夏月樓望來:「娘,我也想吃兔子。」
見我們沒有反應,他扁了下嘴巴,下一秒卻忽然仰頭大笑,感慨一聲:「真兒好幸福啊!」
「……」
他的聲音一直洪如鐘鳴,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吼,花戲雪被驚的摔在地上,夏月樓在我旁邊猛烈的顫了一下,清嬋的歌聲戛然而止,被口水嗆得在那狂咳。
就我和楊修夷平定如初,楊修夷是師公的高徒,修為之深,已到了高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是因為昨日被他掛在肩上跑了那麼久,對他的一驚一乍已習以為常。
花戲雪問他:「你幸福在哪了?」
衛真咧嘴一笑:「我們全家團聚了呀。」他伸出手指,邊數邊說,「爹爹在,娘也在,月樓妹妹在,弟弟你也在,還有一個清嬋。」他頓了頓,很認真的問楊修夷,「清嬋是爹爹雇來為我們全家唱小曲兒的嗎?」
夏月樓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衛真一愣:「難道我說錯了,那是我們的丫鬟嗎?」他一拍腦門,有些惱怒,「難怪不見了湘竹和春曼,爹爹!我要湘竹和春曼,我不要清嬋!」
楊修夷手肘撐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支著額頭,另一隻手不斷翻轉著兔肉,頭微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清嬋被衛真如此一說,仍是淺笑嫣然,軟語哄道:「放心,我不是你們的丫鬟,我只是楊公子一人的丫鬟。」
楊修夷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不動如山,雅持著那個隨意悠閒的懶姿。
夏月樓頓時朝我看來,我輕聲道:「看我幹什麼,別瞎操心。」
不等她說話,衛真的聲音又響起:「對了,今天那房間裡的一男一女在幹什麼?」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明瞭他說的是什麼後,臉立馬發燙。夏月樓極不自然的輕咳一聲:「衛哥哥,不要再說話了。」
「月樓妹妹怎麼了,不喜歡聽哥哥說話嗎?」
這時,花戲雪嘿嘿一笑:「他們在造人呀。」
「造人?」
「就是生小孩。」
我立刻把頭埋在夏月樓清削的肩上,不忍再聽衛真接下去的問題。但他嗓門極大,聽不到是不可能的,果然,他問:「那爹爹和娘親當初也是這麼生我們的嗎?」
我悶聲歎了一口氣,真想拿著針線衝上去,送他一張蜈蚣嘴啊。
見沒人回答,衛真又拍手道:「那爹娘現在造一個給我看吧!」
「咳咳咳!」楊修夷猛然咳了起來,雪白的俊臉漲得通紅,俊朗的眉目映著火焰,像是打上了一層柔軟的光影,清俊溫雅,完全沒了他平日裡的清冷絕立和凶殘暴戾。
他極快的恢復平靜,忽然抬頭,深邃的黑眸朝我望來,我躲閃不及被他逮個正著。他的眸底波光湧動,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堆的原因,有些逼人的灼熱。
我忙收回視線,他也低下了頭,修長的手指將已有香氣的兔肉翻了翻,淡淡道:「話再多,把你一起烤了。」
我輕輕趴在夏月樓的肩上,因衛真的話又忍不住開始亂想,我和楊修夷做那種事,我和他,我,我和他……
不能再想了!
我及時切斷雜念,指向衛真:「你要敢再胡說一句,我把你埋土裡去!」
他撅起嘴巴,氣呼呼的拍著花戲雪的手,拍了幾下看向夏月樓:「那月樓妹妹,我們可以生小孩嗎?」
夏月樓本一臉戲謔的盯著我,聽了這話登時傻了,瞪圓了眼睛。
衛真緊張的拽著花戲雪的手,晶亮水潤的雙眼看著夏月樓,溫柔的喊道:「月樓妹妹……」
夏月樓起了個抖索,嚴肅的說:「衛哥哥,我們是兄妹,兄妹是不能生小孩的。」
「可我想要跟你生……」
這次輪到我笑出聲了,我說:「沒事,為娘准了。」
衛真頓時歡呼一聲,起身跑來:「走,我們生小孩去!」
他力氣大,夏月樓像是一個棉娃娃,被他從我手裡輕易的拉走,夏月樓目瞪口呆的回望我,我也傻了。
拉到一邊後,衛真也不含糊,猛然一個俯首,一嘴親在了夏月樓的粉頰上,親完了說:「要開始脫衣服了。」
我們集體傻眼:「……」
未等衛真的手指探上夏月樓的衣領,夏月樓一個靈巧的躲避閃到了我身後,我忙衝了上去:「衛真,別鬧了!怎麼能當真?」
他不滿:「難道娘是在騙我嗎?」
我忙點頭:「對對,就是在騙你,快回去!」
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怎麼可以拿月樓妹妹來騙人!」
「……別鬧了,回去!聽話!」
他泫然欲泣,無邪的雙眸泛起了紅圈,委屈兮兮的指控我:「你說話不算數!你是壞蛋!」
我:「……」
他放聲大哭:「我不管!我就要和月樓妹妹生小孩!我就要!你們待我不好,欺負我,騙我!嗚嗚嗚!」
我一聽他哭就煩躁:「哭什麼哭!等你長大了再找給你找個媳婦,照樣能生!」
他哭得越發狠了,邊哭邊罵邊哀怨,這強搶黃花閨女做媳婦的事兒,眼下變成了他是受害者。
我一個腦袋兩個大,耐著性子勸了他好半會,他卻油鹽不進,越哭越凶。眼看收不住架勢,我不得不放棄哄勸,護著夏月樓後退。比起他的嚎啕大哭,我更怕的是他一著急就出現的癲狂之症。
儘管我們退得不動聲色,但仍被他察覺到了,衛真被徹底激怒,他一把衝上來拎住我的衣領:「娘親,你太……」
幾乎同時,楊修夷身影閃到我面前,一腳踹在他身上,一手及時環住我的腰,沒讓我被他的力道給帶飛在地。
衛真摔在地上,腦門砸地,頓時昏了過去,夏月樓低呼一聲,跑上前去。我也想去看下情況,腰上卻陡然一緊,楊修夷把我拉了回去。
熟悉的味道將我環繞其中,我的心臟驀地狂跳不安,一下一下抨擊著胸腔,咕咚,咕咚……
我不自然的扭動了兩下,腰上的力道卻更為一緊。
良久,我終於鼓足勇氣抬起眼睛,楊修夷正垂眸盯著我,睫毛像兩道小扇,又彎又翹。他的另一隻手握著金黃酥脆的兔子,不容抗拒的塞到我手裡:「吃光。」
我愣愣的看著他,第一次發現他的聲音這麼清冽好聽,像是醇厚的酒,散在晚風裡,有股醉人的香。
他鬆開了我,轉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衫:「謝,謝謝。」
他微微側頭:「我們之間需要如此客套麼?」
我一愣,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和他雖然經常打鬧吵架,可從來沒有像這次鬧得這麼凶過。
我覺得我已經被這隻兔子給收買了。
我著實受不了別人待我好,這幾日對他的牢騷不滿似乎瞬間化作雲煙,飛逝殆盡。眼下我很沒出息的開始琢磨起自己的不對。
比如我會不會有些過於霸道,會不會是我不知不覺中任性妄為了,會不會是我的壞脾氣又發作了。還有,對於長輩的私人感情問題,我這個晚輩介入太多合不合適,我憑自己的一己喜好,干涉別人交友,好像真的很不對。
想了一堆後,我輕聲說:「對不起,昨天我有些太任性了。」
他背對著我而站,我依舊拉著他的衣衫,夜風揚起他烏黑的長髮,髮梢輕柔的飄到我身上,也有幾縷正調皮的撓著我拉他的手背,把我的心也撩撥得酥癢軟麻。
良久,他緩緩長吁一氣,轉身望著我,伸手將我的碎發別到耳後,語聲柔軟:「以後別亂發脾氣了,知道麼。」
「……」
「也不要成日胡思亂想那麼多。」
他的語氣太過溫柔,我不由的半張嘴巴,下意識的後退,他上前一步:「我不是妖怪變的。」
「……」
「初九,我能像你師父那樣抱會你麼?」
我怔怔的點頭:「嗯,你輩分比我師父要大。」
他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把我摟進了他寬闊的胸膛,鋪天蓋地的杜若馨香鑽入我的口鼻,好聞的讓我渾身綿軟無力。他緊緊的抱著我,雙手搭在我的背上,臉頰貼著我的額頭。我的心臟像被街頭狂奔的衛真給附體了,我緊緊閉著嘴巴,就怕它一個頑皮搗蛋,直接從口中跳出。
他又長出了一口氣,低聲呢喃:「你昨晚把我嚇瘋了。」
「昨晚?」
他沒有說話,把我抱得更緊了些,我忍不住說道:「尊師叔,師叔祖,楊老前輩,我師父可不是這麼抱我的……」
他隨口問:「那老頭怎麼抱你的?」
我想了想,小的時候是把我放在腿上的,伸手環著我。這個我現在不好意思說,萬一楊修夷有樣學樣怎麼辦。
大點了的時候,我從妖怪口中逃生,師父情緒爆發時抱著我大哭,但大多數都是我在抱他,哄著他別哭。這個也不好意思說。
想了想,我還是將就著被楊修夷這麼死命的往他懷裡揉吧,反正窒息斷氣了我還能活過來。
這時我又起了點小心思,我想去摸他的腰。
其實我想摸很久了,那麼瘦,那麼細,每次他穿紫衣或黑衣時,這種衝動會特別強烈。
我右手握著兔肉,左手緊張的有些發顫,我小心翼翼的彎動手肘,一寸一寸靠近,就要貼上時,楊修夷忽然放開我,輕聲道:「吃兔子吧,再不吃就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