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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花戲雪 文 / 糖水菠蘿

    醒來時,我趴在了一堆蘆葦上,日高風酥,花香幽幽,我茫然的眨著眼睛,好半天才恢復清明。

    渾身莫名的舒適,連黏稠的衣裳也變得乾爽,但總覺得哪裡不對,終於發現是我的左袖,上面的血漬竟全淡了。

    我看向河水,再看向蘆葦的倒向,不由對自己汗顏,許是昨夜睡相太慘,掉到了河裡,然後又渾渾噩噩的爬了上來。我不禁失笑,怎麼跟夏月樓睡在一起時,我就沒這麼霸道。

    不過,衣服被洗了也好,袖子上的腥氣淡了便不會招攬妖物。我的命是師父他們給的,理應死在他們手裡,我可不想便宜那些妖怪,用我的血助長他們的修為。

    摸著有些發餓的肚子,我四下張望想著尋些吃的。舔了舔唇瓣,烤魚就不錯。

    河水清澈見底,河底沙石一覽無餘,我在河邊蹲了半天,一條大魚都沒有,淨是些比我手指還短的小魚和成群的小蝌蚪。

    當我耐心快耗光的時候,終於游來了一條肥美鮮魚,我隔空將它移起,但它活蹦亂跳,實在不好掌控,我神思稍微一散,它便啪塔一聲掉回了河裡。

    「不准跑!」

    我慌忙捲起袖子,彎身撈它,不料腳底一滑,整個人栽了下去。

    **「咳咳咳!」

    我像只落湯雞一樣爬回了岸上,冷意沁骨,饒是春景明媚,天高雲斂,我仍禁不住渾身發抖,我撿起一粒石子朝水裡丟去:「可惡!」

    未想我這石子一丟,竟在水裡砸中了那條大魚,它渾渾噩噩的停在水中,魚鰭微微動著,看來被我砸的七葷八素了。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慌忙將奄奄一息的它隔空移了上來。

    由於一些巫術裡有涉及到搭木架,所以我專門練過,搭起來極為熟練。但是生火就難了,我撿了兩塊比較乾燥的石頭,蹲在木架前,辟啪開撞,未想這次運氣太好,幾下就擦出了火花。

    大魚被我殘忍的架在了火上,畢竟是我親手殺生,我有些於心不忍,便隨口為它念了幾句往生咒,完了覺得自己很虛偽,忍不住補充一句:「你不會覺得我惺惺作態吧……」頓了頓,我自言自語:「應該不會,反正你也聽不懂。」

    有高懸的日頭在,我的衣衫干的很快,我邊烤魚邊四下張望,目光觸及那片蘆葦叢時,忽的又徒生了許多淒涼。

    望雲山於天霞山脈東南處,山下有一泊玉陽湖,為長流江下流分支,以山為屏,湖水澄淨見底,盛產白魚,湖畔淺水處,蘆葦叢叢,臨風搖曳,生生不息。師公常用這些蘆葦編織席草和籃筐,師尊喜愛吟風弄月,蘆葦被他用來刮編宮燈和屏風,師父就沒那麼厲害了,他只會編些花鳥蟲魚,專門來逗我開心。他們三個老頭,還有楊修夷都極喜歡吹笛子,所以每年五月下旬,我都會下山採集蘆葦,為他們擷取笛膜。每次同師父雲遊出山,回來時最先映入眼簾的也是那成片雄壯美觀的蘆葦。

    我又啪嗒啪嗒的開始掉眼淚了,好想師公他們,尤其是我師父。他雖然老不正經,對我很凶,經常跟我搶吃的,捉弄不過楊修夷便拿我出氣,但我知道他對我是很疼愛的。有一年我被一隻蛇精捉去關了半個月,那妖怪每日吸我血,砍我手腳吃,對我又打又罵,將我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我被救了出來,卻因元氣大傷昏迷了整整兩個月,再醒來時,師父他瘦骨嶙嶙,像具包著皮的骨架,整個眼窩都陷了進去。他抱著我一直哭,說我是個讓人操心的死丫頭,為什麼不乾脆死個底朝天,半死不活的讓他放心不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師父哭,我還打趣說,老王八的眼淚真值錢。

    我擦掉眼淚,難過的將烤魚翻了個面,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佐料的緣故,除了焦味,一點香氣都沒有。

    吃飽了我就要趕路了,自古江河皆自西向東而流,順著這條河道一直往下流走一定能走出這片曠野,如果它匯入的剛好是長流大江,那麼我很快就能回望雲山了。

    我烤魚的技術著實比我的針線活還爛,外面的肉已經整個焦掉了,裡面居然還沒熟,魚頭因為我的木枝叉得不對,烤著烤著,忽然腦袋一歪,整個掉進了火堆裡。嗆人的煙味直撲咽喉,咳了我好久。我實在不忍心再折磨這條魚了,索性不烤了,我在河邊撿了塊尖銳的石子,用河水洗淨,刨掉它外邊的魚鱗。

    這時一個男音響起,語聲無奈:「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抬起頭,一愣,忙伸手擦掉還沒干的眼淚:「半臉鬍子?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伸手指著我的魚:「它怎麼惹你了,你要這麼折騰它……莫非你男人是條魚精,負了你的心,所以你拿他同類開刀?」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看向被我用木枝壓在草地上,幾乎變形的魚:「人餓了就吃東西,有什麼不對麼,我又不是尼姑和尚,我沒說自己不吃葷啊。」

    「你這叫虐待。」

    「我還沒開吃呢。」

    他歎氣:「這條魚已經不能吃了,白死了。」

    「啊?」

    他伸手指向遠處:「那邊有個村莊,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我正要點頭,忽然福至心靈的想到,他幾次三番救我和幫我,一起吃東西的話無論我是不是心甘情願,表面上都應該搶著付錢,這在他們山下人眼裡叫人情世故。但我身上的銀子不多,只夠坐船行江的路費,我都做好風餐露宿的準備了,哪還有銀子請人家吃飯。

    我輕咳一聲:「那個,我身上沒錢……」

    他濃眉一挑:「我請你?」

    「不行!」這人情再欠下去的話,萬一牛頭馬面到時說我前世有債未還,強逼著我下輩子給他當牛做馬,變成他餐桌上的豬肉雞腿怎麼辦。

    「那我借你錢總行了吧。」

    我仍是搖頭,師父說過,饒是山窮水盡也要遵從兩點原則,一不受人錢財,二不向人借財。

    我舉起烤魚放在嘴裡咬,又苦又腥,難吃的要命:「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一笑,白牙被一團鬍子團簇其中,剔透的晃人眼睛:「死了很多妖怪,我聞著味道來的。」

    我點點頭:「你也是個玄術道士?」

    他斂了笑意,眸光亮亮的:「不是,其實我是……」他尾音拖的老長,我又吞了幾口魚肉,不耐煩道:「是什麼?」

    他又笑了,搖頭:「不告訴你。」他一屁股在我旁邊坐下,盯著我的魚肉:「這個樣子了你也吃得下?」

    我低頭看向手裡焦黑一團的魚肉,這不算什麼,更難吃更醜的我不是沒吃過,十歲那年的記憶雖然恍如隔世,但我依稀記得我還在路邊啃過野草和鞋底。不過這些年生活好了點,我養了些壞習氣,比如挑食和浪費。這些都不算光彩。我跳過這個話題,問他:「你叫什麼?」

    「名字?」

    我皺眉:「不然呢?」

    他眉梢微揚:「要是我不說呢?」

    我橫了他一眼:「我,田初九。你?愛說不說。」

    他仰頭哈哈一笑,學著我的語氣:「我,花戲雪。」

    我「嗯」了一聲,將最後一根魚骨頭吐掉,然後爬河邊去漱口,想了想,我邊洗手邊說:「花戲雪,謝謝你幾次救我和幫我,我在宣城開了個店舖,叫二一添作五,我房間裡有個衣櫃,裡面有兩百兩銀子,你要是沒錢了就去取吧。」

    「你若有誠意,為何不自己取來給我?」

    我伸手在衣裙上隨意一擦:「我得走啦,後會有期!」

    「你去哪?」

    「穹州。」

    「你一個人?」

    我奇怪的看著他:「你看我身邊像有別人麼?」

    他盯著我好半會兒,忽然揚唇一笑:「真巧,我也去穹州,我們一路。」

    我一頓飯都請不起,還跟他同路?我面不改色的說:「忽然想起我不要去穹州了,就此別過!」

    「那你要去哪?」

    「益州。」

    「我益州似乎也有事尚未處理。」

    「秉州呢?」

    「也順路。」

    「……那你去益州或秉州吧,我得去穹州了。」

    他大笑:「我很可怕麼?你要這麼躲我。難道有人同路不是好事?你一個女孩子在路上不怕被人欺負了去?」

    我邊走邊道:「我這麼醜,我不去嚇別人就客氣了,還怕被人欺負麼。」

    他揚聲叫我:「喂!你走錯路了,穹州往那邊去!」他又伸手指向了那片村莊。

    我抬頭望去,村莊極大,在陽光下特別的寧和安靜,村子四周有大片蔥鬱茂盛的林木,亭亭婆娑,漾綠搖翠。但不知為何,這村莊給我的感覺實在過於詭異,我怎麼都不想過去,看到它我就覺得壓抑發悶。

    我問:「非得從那邊去麼?」

    「這是近路,遠路的話,繞著河道朝那邊走,得走上兩天。」

    我思量了下,遂掉轉腳步朝村莊走去。花戲雪一步跟上,我無奈的摸向自己的錢包,看來我得爬回望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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