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聽雨道最近的城門在東南面,沿路過去還有數條必經的繁華大道。
衛真一路猛跑一路大喊:「吃人的妖怪來了!快跑!」
他的嗓門如雷公震喝,我被他背在身後,腦袋就挨著他的肩。他每吼一次,我就頓覺頭眼昏花,腦耳轟鳴。
數百隻五靈血猴就跟在我們後面,踩著房簷屋楞,攀著桁木椽柱,不時詭異奸笑,衝我們擠眉弄眼。
街上已然一片混亂,人群驚散亂奔,我伸手環著衛真的脖子,不斷指路:「這邊這邊……是這邊,蠢貨!」
他可能被我罵得急了,也可能腦子又開始混亂了,到最後他喊的是:「爹爹娘親,你們快跑!」「都給我閃開!我娘親要看大夫!」「不閃開的我殺了你們!聽到沒有!」「讓開!我要救我娘!」
我無力的趴在了他的肩上:「……」
他越喊越急,聲音像要撕破咽喉一般,越發的暴躁和力竭粗啞。但眼下這種混亂的局面,路人皆忙於各竄逃命,根本無人理他。
我也只當他又犯了傻,在那胡言亂語,未想衛真驀地勃然大怒:「我說了!你們給我讓開!」他一把揪住了一個慌不擇路,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的中年男子,拎起他的衣襟高高舉上了半空。∼
我大驚:「你要幹什麼!快住手!」
已經來不及了,他一把將中年男子狠狠的摔了出去,砸在了右前方一堵堅實的高牆上,慘叫都不及發出,腦袋便像開瓢的西瓜,腦漿血液四處迸濺,一片血光腥雨。
我如遭雷擊,脊背僵直。忙於奪路的行人們也都呆愣在地,如似看到魔鬼一般,驚恐的朝我們望來。
衛真繼續朝前猛衝,邊沖邊厲喝:「不准再擋我的路!」
我回過心神,抓住他的肩膀:「快讓我下去!」
「娘親你別怕,真兒一定會救你的,你別怕!」
「衛真!」我氣急怒吼,「放開我,不然就來不及了!」
被他摔死的中年男子的血味一旦刺激了血猴,到時場面定是慘不忍睹,這裡到處都是脆弱的人體,隨手一抓便是它們的食物。血猴因我而來,屆時我又得背上多少罪孽。
衛真並不理我,仍是疾步快跑,我一把推開他的後背欲借力往下跳,上半身整個後仰,他反手按在我的背上,將我禁錮的極牢。
「讓我下去!快點!!」
就在這時,慘烈的叫聲自身後響起,我急忙回頭,但見一個妙齡少女被幾隻靈猴舉起,她扭曲掙扎著,不斷高聲呼救。一隻血猴雙手捧著她腦袋,怪笑一聲後,直接將她的頭顱扭了下來,再之後她的身軀也被極快的撕成了數瓣,鮮血橫灑,噴濺了一地。血猴們興奮狂嗥,一頓瘋狂的啃食。
緊跟著又一聲悲泣,一個女人尖叫著喊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在頃刻便被撕成了碎塊。然後她也被血猴逮住,並高高舉起——
「住手!」我嘶聲大喊,卻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又一幕慘劇發生。
我最不願看到的一面終究還是發生了。
這些血猴已顧不上我了,直接拿疾跑的路人開葷,以解對血肉的貪婪**。
我強壓下內心的淒涼惶恐,忙伸手往懷裡摸去,贏來的蝴蝶穿花碧簪不見了。我一眼瞅到了衛真頭上的玉簪,直接拔出,深吸一口氣,對著我的左手腕狠狠的戳了下去,我痛的滿臉是淚,咬咬牙,將玉簪橫拉,皮肉撕裂,鮮血狂流而出。我極快的念動咒語,使得血氣大散,那群血猴終於又被我的鮮血蠱惑,像著魔了一般,紛紛扔掉了手裡的斷臂殘肢,急衝我們而來。
城門這邊遠遠的便覺察到了我們的動靜,早已亂作一團,城門守衛也不知去向。衛真加速猛跑,一頭奔出了城門,天地一片寬闊敞亮,我四下一掃,伸手指向遠方一處鶯飛草長,似無人煙的土坡:「那邊!」
我的神思已無法凝結,不能確定那邊是否有其他妖類,真希望會有,而且越多越好,望借他們之手滅了這窩嗜血殘暴的猴子。
衛真背著我上了土坡,一盞茶後我便開始後悔,這裡行路十分艱難,百草繁雜,已久未有人踏過。沿路一些荊棘很是惱人,扎的人又癢又麻。
衛真的呼吸聲愈漸粗重。疾行了一個時辰後,我們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空曠的草地如無垠的綠毯悠然的鋪在眼前,延向天邊。
青山荒野,翠意崢嶸,如畫之鏡。
衛真跨過一道裂溝,繼續往前面跑去,血猴不依不饒的遠遠跟在後面,我們在荒原上追逐,差不多又跑了兩個時辰。
拋卻其他不言,眼下的衛真著實令我欽佩和感動。饒是他體力再好,武藝再高,背著我長途奔襲如此之久也早已是強弩之末,但他未曾有片刻的鬆懈和停緩,靠的完全是他的牛勁和毅力。
我多次想讓他將我放下,他都不予理會,好幾次我厲聲怒罵他,他也只是委屈的說:「娘,這次一定要聽真兒的。」
又跑了一段路,他實在堅持不下了,腳下一軟,摔在了綿軟的地上,我也滾到了一邊。他忙爬起身,又要將我背上,我一把推開他:「你自己走!」
他一愣:「娘?」
我伸手指向前方:「有多遠跑多遠,不要管我了!」
「娘!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真的不是你娘!你快走!」
他一跺腳:「娘!」
我氣急:「蠢貨!雖然我現在真的很想掐死你,可是你不能因我而死!我們死一雙不如死一個,你快滾!」
「不!」他衝我大吼,非要將我背上,我與他爭執不過,氣得快要嘔血。就在我們拉扯之時,幾聲嘹亮的嚎叫聲驟然響起,劃破長空,如久旱的霖雨,瞬間清明了我的心神。我差點沒有喜極而泣。
最先趕來的是赤精狼群,極快的和血猴鬥成一片,不出多久,兔精,花妖,樹瘴,炙猿,人形巨蛙,千靈雀群……都加入了戰鬥,有些只影前來,有些拖家帶口,也有一些臨時拉幫結派,利用現成的妖力資源組建成一支小隊。
地上打的,空中斗的,玄術妖術武術皆派上用場,一片繚亂。
巨大的茫原上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天地充斥著糜爛的臭味和妖怪刺耳的叫聲。我和衛真坐在包圍圈裡,他已傻在了一邊。
良久,他開口問我:「娘,為什麼它們會這樣?」
我沒有說話,心緒一片茫然。
現在靜坐下來,不再奪命狂奔,狼稍稍回籠後,透骨的涼意開始在我體內漫延。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發顫,有種天地都要崩塌的錯覺。
衛真又問:「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不想理會,他卻不斷追問,終於把我弄煩了。我說:「你養好精力,三個時辰後負責把最後一隻妖怪給撕成兩半。」
「我打不過怎麼辦?」
「它基本半死不活了,除了尋常百姓,稍微有些功夫的人都能對付。」
他點點頭,抬起眼睛望向在他頭上鬥得不分勝負的雀妖和鬼鷺,有些為難的說:「如果最後剩下的是只會飛的妖怪怎麼辦,真兒不會輕功。」
我淡淡道:「那就陪我一起死。」
「啊?娘,我不要你死!」
我淒慘的笑了,笑得自己都發毛。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滾到我腳邊,我撿起來遠遠的砸了出去。
「娘!我們不會死了!」衛真的眼睛忽然一亮,清澈如池的雙眸異樣好看。
他伸手往遠處一指:「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