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我們的陣法便「砰」的破裂,冰晶纏絲的白色銀點散盡,數十根石筍像長矛一樣對準我們,將我們包圍其中。
牛鼻子老道仍站在石台旁,捋著他髒兮兮的黑鬍子,似笑非笑:「呆的太久不怕被憋壞麼?」
我忙大聲道:「若我用其他東西代替血絳珠你看如何?比如我的血,雖然沒有絳珠亡魂曲那麼龐大,但是招惹個五六千的妖怪……」
他大手一揚,一根石筍衝我疾飛而來,我趕忙往一旁跳去,他恨恨的說:「你這醜八怪真真的招人煩!」
我一怒:「淨說別人醜!你自己也美不到哪去,比起來我至少還有個人樣,誰像你!成精的蛤蟆,變態的狻猊!」
說話不服輸的下場就是又挨了幾根石筍,尖銳的石刃擦過我的胳膊和腿,割出好多血痕。其中一根石筍卻是衝著我身旁的鐲雀而去,高懸於她的心口,閃著逼人的寒芒。
穆向才大怒:「你敢!」
「交出血絳珠,我就放過你的嬌妻!」
「你若敢傷她一寸一毫,我會讓你付出千倍的慘痛代價!」
「哈哈哈!」老道仰頭大笑,「這裡沒有琴音,就算你祭出血絳珠,死役也不會聽命於你!」
=穆向才冷笑:「何須琴瑟?一葉一指足以奏樂!」
老道搖頭:「我已沒了耐心,你快些將血絳珠交給我,不然……」話音一落,那石筍頓時像奔脫出河床軌道的瀑布,萬鈞直衝而下,風聲嘯然,在離鐲雀心口一寸的地方驀地停住。穆向才和陳素顏登時嚇得臉色蒼白,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老道故作哀痛,嘖嘖說道:「我也是捨不得的,這麼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要變成糞坑污水裡的螻蟻蚊蠅,與那些髒臭的東西處上萬世,真是招人心疼呀。」
穆向才咬牙切齒,渾身緊繃,像隨時準備一躍而起的猛獸,狠狠的盯著老道。老道沒了耐心:「我數三下,若你……」
我大吼:「不能給!」
陳素顏也知事態嚴峻,焦灼的看著穆向才,微微搖首,嘴唇輕顫卻說不出一字片言。
「一!」
「二!」
「好!我給你!」穆向才怒吼,手心蘊出一團紅光,一顆紅色圓珠停在他的掌心之上,約莫湯圓大小,顏色黯紅,模樣並無奇特之處,卻有一股極為強大的戾氣。
「你先把她們都放了!我……」
一道紫光驟然衝他飛去,穆向才抬手幻出白光抵擋,倉促之間不敵紫光,他的左臂被劃了道極長極深的裂口,險些斷臂。
陳素顏嚇得快站不住身形,撲去幫他止血。
老道身形一晃便到了穆向才跟前,穆向才一把將陳素顏拉到身後,迎身和老道纏鬥到一處。
我忙趁亂將鐲雀的身體從石筍下拖出,穆向才大吼:「田姑娘,求你把婧兒和鐲雀帶出去!」
陳素顏淒厲大叫:「不!我不要!」
就在這時,蒼涼悠遠的梵音驟響,穆向才跳出打鬥圈,他面孔如玉般光潔,五官深邃,鼻樑高挺,左臂有著極為刺眼的殷紅鮮血,一身冷然之氣攝人心魄。他修長的右手食指微微彎曲,湊在蒼白的唇邊,音律如水瀉雲湧般流暢而出,五色音階跳躍折轉,高低起伏之間毫無間隙。
老道又驚又駭,暴怒:「你竟敢在這時將死役召出!快放了我!」我這才看清,老道竟被紅色絳珠困於其中,不得脫身。
穆向才唇角滑下鮮血,急促道:「田姑娘!快送她們出去!」
我很想罵他,你開的什麼玩笑!我四體不勤,體力透支,我如何送她們出去?我隔空移物只能移些小物件,像粗腰女人那樣的龐然大物,也得短距離拼著一口氣才行。她鐲雀雖然體嬌身輕,可好歹是個成年女子,又非嬰兒孩童,難不成要我拖著她的一條腿將她拖出去麼!那還不如死在石筍下來得痛快!
這時陳素顏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循著她的目光望去,我也嚇得差點叫出了聲。
高高懸於石壁上的懸棺劇烈的發顫,一隻枯槁的手攀住了棺材,緊跟著坐起了一具發黃發皺的乾屍!稀落的頭髮黏在它的頭頂,嘴唇已腐化徹底,露著森寒的黃牙,雙目空洞,皮膚單薄,渾身的骨頭根根暴露在外。再接下去,洞內所有的木棺都開始發顫,像一出辟里啪啦的詭異奏鳴曲,震得我頭皮發麻,四肢發寒,胸口的沉悶越發嚴重。
我忽然想起了陳素顏的打架天賦,我伸手指向鐲雀:「你快去把她抽醒!」說完我朝穆向才急速跑去,怒罵:「你在幹什麼!你要禍亂蒼生嗎!快住手!」
「你快帶她們走!此處我自會毀掉!」
「你能將它們控制住麼!」
他苦笑:「以我如今之力實難做到……田姑娘,我一直待你極差,無顏再求你什麼,只望你看在與她們二人的交情上,今後多加照顧她們。」
我一驚,聽這語氣,莫非他要與這溶洞同歸於盡?不由多想,無數具行屍已密密麻麻從木棺中鑽出,刺耳難聽的尖叫令人頭皮發麻。
我急道:「這裡戾氣極重,死於此處魂魄是入不了輪迴的!永生永世都將被困守在這,你瘋了麼!」
他微微搖頭,眸色堅毅,唇角又淌下數滴鮮血,艱難道:「田姑娘,我快撐不住了,羅巫師就要破障而出,我求你快些帶她們走!」
「我不走!」陳素顏抱著鐲雀大哭,「你有什麼資格趕我走!」
「婧兒!」
「若你永被困守此處,我陪你有何不好?初九,若你還當我姐姐,將鐲雀帶走!」
我現在可沒心思理這些姐姐妹妹的。
我極快的跑向石台,七零八落的撿了許多巫器跑回來,在血絳珠附近擺下極為雜亂的陣法。我拍手道:「好了!我們快走!能困他多久是多久,困不住了也有那些乾屍!」
穆向才讚許的看了我一眼,抱起鐲雀帶著陳素顏朝洞口急速跑去。
所謂的死役在這時躁動到了極點,萬千具死屍扭曲著骨骼僵硬的身體從木棺中爬出,空中滿是腐朽糜爛的氣息。
沒了穆向才的制衡,老道很快就從絳珠障裡脫困,而我擺下的陣法缺材少料,對他來說更是毫無用處,眼看他快要掙脫,我心下一寒:「絳珠還束制於他的頭頂,若他脫困逃出,那絳珠終究還是落於他手了!」
穆向才停下腳步,神色嚴峻,我心下一狠,忙喊:「我去對付他!你快些帶她們走!」
穆向才冷然:「此事由我而起,我自有擔當,不必牽連姑娘徒喪一命!」
我一把拉住他,快急死了:「這時候了你裝什麼君子!你別忘了我胸口被匕首戳透都沒死,滅神芒星陣對我也毫無用處!我不會死的!你們快走!來不及了!」
他猶豫:「當真?」
「快走!」
我轉身原路跑回,猛的朝老道撲了上去,奪下了懸於他頭頂的血絳珠。陳素顏遠遠的衝我大叫:「初九!那些死屍衝你過去了!」
我倉促抬頭,咬咬牙,撿起一根尖銳的石筍一刀斬斷了左臂。
陳素顏驚惶尖叫:「初九!」
我強撐著氣,忍痛用隔空移物將左臂朝溶洞深處拋去。我又賭贏了一把,我的血對這些死役來說也是有吸引力的。我暗暗念動咒語,雖然沒有女兒紅,沒有無塵靈草,那血氣擴散不了多遠,但能緩多久是多久。
我朝石台奔去,老道已從陣中脫困:「賤蹄子!把絳珠交出來!」
我嘿嘿一笑:「想得倒美!」
「你想幹什麼!」
「把這絳珠扔酸水裡化了!」
「住手!」他猛的跳過來和我廝打到一起。他為了擺脫絳珠障消耗了不少靈力,剩餘的靈力想必要被用來逃出這個溶洞,所以這會兒他索性跟我貼身肉搏,反正男女天生的體能差異足夠讓他佔據上風。
他抓起我的頭髮將我的腦袋往地上狠磕,我被撞得大腦一陣空白。混亂中摸到一隻燭台,我猛的朝他背脊上刺去,趁他吃痛慘叫之時,我對著他的腦袋一頓猛捶亂砸,將他踢開後,我迅速朝酸水爬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腳踝,將我狠狠的往後拖,我伸腿亂踹,他避開後揪住我的衣領,左右兩個耳光抽得我不辨西東。隨後他強行來掰我的手,我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猛的扭頭,將他整只左耳給撕咬了下來。他痛呼慘叫著蹦地而起,抬腳踹在我的下巴上,差點踹斷了我的脖子。
我連連受傷流血,體力早已不支,身體恢復得極慢。他痛的失了心智,嚎叫抓狂,又蹦又跳,我們得到了短暫的休戰。
喘了幾口氣後,我翻身爬起,朝酸水缸跑去。他饒是痛得哭爹喊娘,卻仍不依不饒的緊跟而來。我抄起一截斷掉的石筍陡然回身,衝著他的腦門掄了過去,而後我將所有的靈力神思匯聚一點,猛的拋出了血絳珠。
「住手!」老道一聲咆哮,黑影急閃,忽而從我身邊猛衝過去,凌空抓住了紅珠。卻在這時,他的腳下一絆,整個人跌進了酸水缸裡。濃濃刺鼻的酸水濺了起來,幾滴灑到我身上,燒的我衣衫皮肉滋滋作響,劇痛難耐。
他慘呼著掙扎,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頓時響徹洞谷,在寬曠的溶洞中來回滌蕩,刺激著上萬行屍。
我呆愣原地,眼睜睜的看著他濃稠的血水和著肉末,像蒸騰的肉泥,像煮沸的湯水,一層一層外湧翻滾,咕嚕咕嚕。他的外皮爛開,內裡血肉淋漓,五臟六腑爛成了模糊的一團,隨著綿軟的骨頭一起,化為血水,溶於滿缸酸水之中。
越來越多的乾屍從渾噩中甦醒,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有幾具死役已經衝了過來。我咬緊牙關,一鼓作氣的朝洞口方向疾跑。
忽然一具高大健壯的行屍出現在我前方,正迎面衝我奔來,腳步鏗鏘,踏地有聲。
我心下大駭,卻已退無可退,我必須往前衝!眼看越來越近,就要兩兩相撞的那一刻,我隔空抓起一根石筍,大喊一聲:「去死!」飛身跳起,石筍猛的扎入了他的臉面,大量酸楚的腐液噴到我臉上,唇舌一片苦澀腥臭。
與此同時,他的右臂也穿透了我的左肩,我忍著劇痛飛快拔出石筍削掉他的胳膊,再反手橫劈掉他的頭顱。
無頭屍身跌撞了幾下,轟然倒地,在地上蠕動亂滾。我從胸口拔出他乾巴巴的黑黃斷肢,鮮血橫灑一片,腥味濃郁,附近的死役全靠了過來。
我一把抹掉臉上的臭汁,拚命忍住胃裡的翻江倒海,繼續朝洞口跑去,一路提著石筍亂揮亂舞,像個瘋子一樣將沿路的幾隻落單的死役大卸八塊。
到了溶洞口,我幾乎是爬著上了廊道。再也撐不下去了,我趴在地上吐了個天昏地暗。
有三隻死役追我很緊,其中一隻扯住了我的左腿,我毫不猶豫的斬下了小腿。他們貪婪的抓走,開始爭奪撕咬,把我的腿咬得巴茲作響,滿口血肉。
我痛的意識潰散,神智全無,只憑一口氣在強撐著自己往前爬,模糊中月牙兒又對我咯咯的笑,楊修夷拿指骨敲我的腦袋,師父要我去偷師尊種的菜,被發現後師尊罰我抄寫三百遍千字文,師公幸災樂禍的說「初九小兒活該」。我的眼淚快要出來了,忽然好想他們,我一定要活著出去!
我拼盡全力,用手肘匍匐,像條老弱病殘的蛇,在幽暗深邃的廊道上一點一點往前挪。身後溶洞裡的死役刺耳叫囂著,像來自於地獄的狂吼,要將我往無底深淵中拖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入口處鑽了出來,癱軟在地,睜眼如盲,大腦一片昏暗渾濁。
就在這時,巨響轟鳴,大地一陣劇烈晃動,整個世界都要塌掉一般。我被搖得像逆海行舟的水手,從這滾到那,從那滾到這。胃中一陣酸痛抽搐,我張嘴又想吐,卻吐不出任何東西,連胃液苦水都吐不出來。
我跌跌撞撞的爬起,這時有人拽住了我的手,將我扛在她的身上,把我背了出去。
又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整座廂房垮掉了一半,震耳欲聾,我渾噩的抬著頭,神智茫然。
春曼搖晃著我:「姑娘,你咋樣?」
我緩過神,呆呆的看著她:「春曼……」
她的身邊躺著綿軟的鐲雀,俏臉緊繃,仍是昏迷不醒。
她紅著眼說:「底下發生啥事了,少爺和陳小姐還在下面呀!」
我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她指向一堆斷壁殘垣:「少爺將夫人抱出來後又折回去了,陳小姐緊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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