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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餘音裊裊(三) 文 / 糖水菠蘿

    我把陳素顏和鐲雀的事情都告訴了他,他邊走邊聽,沒有說話,一直都是一個表情,那就是沒有表情。

    我忍不住推他:「楊修夷,你倒是給個意見。」

    「給什麼意見?這樣不是挺好的,一舉三四得。」

    「我不懂你們男人的心思,你覺得這件事我要如何對穆向才說呢?」

    他停下腳步看我:「豬腦一個,你去說幹什麼,你讓陳素顏自己去說不就結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現在是陳素顏的委託人,這事我有責任!」

    「你幫她嚇走了情敵還不夠?不對,是我嚇走的,記住了,這次的酬金得分我一半。」

    酬金沒有,白眼倒有,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但他說的挺對,這件事情確實讓陳素顏去說比較好,這樣就算穆向才被嚇得失了心智,她也不會來掐我,只會自個兒上吊。

    我們繼續走著,漸漸的我也聽到了琴音,音律悠遠繁重,曲意蒼涼,聽得我一片心驚。

    這是怎樣的曲調?於家國大事,是萬里旌旗飄揚,卻累骨萬千無人生還的悲涼,是鐵蹄金戈踐踏後的滿目焦塵,是鄉間孤墳殘碑中的幽幽輕歌;於兒女私情,是重山萬隔中的相思了,是不離不棄,獨守癡心,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執念深情,亦是可憐無定河邊骨,卻是春閨夢裡人的淒涼慘絕;於人生志向,萬里雲羅只一雁獨飛,千里荒漠只老馬獨徙,悲遠路,恨江海,愁萬壑,無邊落木,迢遞千山暮雪的惆悵與絕望。

    這與師父彈的那首亡魂曲如此的天南地北,我問:「這是亡魂曲麼?就算是盜版也不可能連調子都全然不同呀。」

    楊修夷挑眉瞅我:「你聽過?」

    「我師父彈過。」

    「你師父哪彈得出如此深度?」他喃喃說道,「恐怕連我都做不到。」

    我後知後覺的問:「彈琴的人該不會是穆向才吧?」

    「普天之下琴技有如此造詣的人不過寥寥,應該是他。」

    我感慨:「彈的可真好,難怪鐲雀因一首曲子便愛上了他,我都有點忍不……」

    啪的一下,楊修夷的巴掌惡狠狠的在我腦門上一拍,我怒目:「你幹什麼!」

    「本師尊是讓你清醒點,都有兩個女人為他半死不活了,你少湊熱鬧,別給我丟人。」

    我轉身就走,他在身後喊:「你去哪?」

    「不給你丟人,我回家。」

    「都到這了,你回什麼家?過來!」

    我懶得理他,胳膊一緊,他將我拉了回去,我垂著頭,他沉默了半響,聲音乾巴巴的說道:「是我不對,以後打你輕點,走吧。」

    哈,以後還要打我?還輕點?我咬牙:「不去!」

    他不悅道:「我都認錯了,你還使什麼小性子?」

    「這算哪門子認錯?而且那邊有什麼好去的,不就是幾千來具妖骨麼,又不是沒見過。」

    「你不是說有只妖蟬沒死麼,總得把他殺了。」

    我默不作聲,拿眼瞪他,他頓了頓,抬手在我腦門上摸了兩下,忽的柔聲說道:「還疼麼。」

    認錯沒等到,等到了這個,雞皮疙瘩頓時泛起,我哆嗦兩下:「跟你走,跟你走還不行麼……」

    上了崖頂,低頭望去,谷底開闊處橫陳著數千具焦屍,黑乎乎的,根本分辨不出是人是妖。官兵將看熱鬧的百姓攔在外圍,數十個穿著各類法衣、道衫、仙裘的人正在裡面唾沫橫飛,招搖撞騙。

    我用九顆石頭擺了九宮尋妖格,回頭準備讓楊修夷用火術生個火,卻發現他站在磐石後面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怎麼了?」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在我們身前三丈處有一個窈窕纖細的背影,鬼鬼祟祟的躲在土丘後面,那腰身我一眼就能認出,是陳素顏。

    她穿著一件彩繡雲紋花錦羅衫和一條粉霞絲緞裙,款式極是好看,這身衣衫最少值十兩銀子,而且不耐髒,也不好洗,她卻毫不珍惜,緊緊的貼著土丘,沾了一身的泥巴。想我身上穿得都是布衣,最貴的那件也才兩錢,我若是穿她這一套,我連吹個風都要打傘了,哪還敢貼著土丘打滾。

    緊跟著,我就發現自己搞錯了重點,在陳素顏藏身的土丘前面,此時正站著一男一女。男人身姿挺拔清瘦,白袍緩帶,迎風瑟瑟鼓動,女人纖瘦嬌小,素衣襦裙,面容淡雅溫和。

    我一愣,是穆向才和鐲雀,她怎麼跑出來了。

    崖頂風大,我凝神屏氣,想去聽清他們的對話,但這對我來說著實困難,當我好不容易凝結好神思時,穆向才突然一把將鐲雀擁在懷中,我一驚,神思散了,但接下去我的魂魄也快要散了,穆向才竟強吻了鐲雀。

    幾乎第一反應,我朝陳素顏望去,她還是緊緊貼著土丘,不做聲響,不知道是不是傻在那了。我作勢要衝出去,楊修夷將我拉住,附耳說:「你這麼出去,只會讓陳家小姐落個無地自處。」

    鐲雀最初的掙扎漸漸鬆緩下來,依偎在了穆向才懷中,兩人忘我的擁吻**,仿若天地只剩他們二人,風吹的猛,他們像疾風中兩株纏繞在一起的小草,難分難捨。

    陳素顏緩緩轉過了身,滿臉是淚,她靠著土丘坐下,抱著雙膝咬唇痛哭,但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削瘦的雙肩不斷抖動著,像只落水的可憐小獸。

    我看向楊修夷:「放開我,我去找穆向才說清楚。」哪怕嚇他一個失心瘋也不能讓他再錯認下去。

    「不用去了。」他的唇就貼在我耳邊,目光仍是看著前方,輕聲道,「穆向才很早便知道鐲雀是妖精了,他說他不在意。」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他繼續道:「他愛上了這只花妖,陳家小姐應該都聽到了。」

    怒火騰起,我扯開他的手:「我不管,你放開我,就算他愛上了鐲雀我也要去說清楚,曲婧兒可是他的結髮妻子,她可是為他生過孩子的女人!」

    楊修夷抬了抬下巴:「她看過來了。」

    我轉過頭去,陳素顏雙眼紅腫,淚如雨下,衝我微微搖頭。

    我別過頭氣呼呼趴在磐石內側,過了片刻,靈台漸漸清明,穆向才和鐲雀的對話傳入我耳中。

    「鐲雀,很好聽。」

    「我不想再聽你叫我婧兒了……」

    「好,以後你就是我的雀兒。雀兒,這便是你的本來樣貌麼,你比婧兒還要美上許多。」

    「……對,對,這是我的本來樣貌,你喜歡麼?」

    穆向才低啞一笑,寵溺道:「你無論什麼模樣我都喜歡,我愛的是你,不是皮相。」

    「那今後,今後你再也見不著曲婧兒了,你可會有遺憾?」

    「雀兒,你還是在意麼?」

    我聽不下去了,剛才凝神屏息想要集中注意,如今卻胡思亂想都打散不了,穆向才的聲音溫柔低沉,悅耳好聽,可傳入我耳中卻那麼刺耳討厭。

    「……不用再在意,婧兒已經過去了,從今往後只有我們,你看著我的眼睛……雀兒,你好好聽著,不管你是人是妖,我穆向才今生唯你一人,不離不棄。」

    「你肯將她忘掉?你捨得麼?」

    「以前的一切當它不復存在,我們重頭來過,重新開始。」

    我聽得渾身發顫,我尚且如此,那陳素顏會是什麼心境?

    忽的想起三年前和師父下山遊玩,經過一座小村。一個男人拿著棍子追著妻子打,被師父攔下後,男人說妻子不守婦道,心胸狹隘,不肯把鐲子借給小妾戴。那妻子哭著說,玉鐲本有一對,是她娘親的遺物,已被小妾故意打碎了一隻,還有一隻怎可再借。那日,師父這隻鐵公雞花了三兩銀子買下了這只成色極差的玉鐲,讓我偷偷送回給那娘子,並讓她以後妥善保管以作睹物思人,切勿再被丈夫和小妾看到。

    我又想起一對飢寒交迫的姐妹,為了一個饅頭打得頭破血流,師父見她們可憐,把她們也帶回了望雲山收為徒弟,教她們識字讀書,供她們衣食住行。她們見楊修夷模樣俊俏,一身貴氣,喜歡圍著他轉,偏巧那年我和楊修夷正鬥得死去活來,她們為了討好他,便合夥起來欺負我,有次鬧得凶,把我關進柴房拿刀威脅要砍掉我的手指,結果混亂中真砍了下去,她們當時嚇得轉身就跑,偷了師父藏在床底的五十兩銀子逃了。後來我學了乾元星陣,用巫術尋到了她們,她們一個在**裡當了賣笑小姐,一個在酒肆裡干雜役苦工,腿腳瘸得厲害。

    還有我們在千稻村外的荒郊寺廟裡露宿時,遇上過一個孕婦,她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苦苦求我們救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丈夫移情別戀,棄她不顧,她一氣之下想回娘家妊娠,卻在路上遇到強盜匪徒。最後她死在了我的懷裡,她的孩子也是個死胎。

    「初九。」

    陳素顏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旁邊,我抬起頭,穆向才和鐲雀已經不見了人影。楊修夷斜靠在一邊,靜靜的看著我。

    我一把拉住陳素顏:「你怎麼不吵不鬧?你怎麼不去罵他?」

    她沒有說話,我怒道:「你要是不開心,我可以施咒把穆向才拖來讓你打,你要想打鐲雀,我也幫著你,你幹什麼這麼隱忍!」

    「初九,我沒事。」

    「沒事沒事,怎麼可能沒事!」我鬆開她,激動的說,「那是你的丈夫,如果不是借助你的容貌,鐲雀能擁有今天的一切麼?那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可以否定你們的過去,那女人利用完了你便一腳踹開,你怎麼可以忍受?你這個沒用的女人!你去打他呀!」

    「初九,冷靜一下。」楊修夷將我拉到他旁邊,轉向陳素顏,沉聲道,「對不起,初九性子過於直率,你見諒。」

    「見諒個屁!」我狠狠地跺腳,心裡著實有些氣不過。

    我討厭那些女人,討厭那個要玉鐲的小妾,討厭那對剁我手指的姐妹,討厭那個丈夫的新歡!

    但我更討厭那些男人,喜新厭舊,為了小妾新歡,拋棄原配,傷害原配,那可是個孕婦!她丈夫怎麼忍心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棄之不顧!而穆向才,你又怎麼忍心忘掉一個為你十月懷胎,誕下一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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