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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暖春閣 文 / 糖水菠蘿

    陳素顏帶我去了暖春閣,在二樓大廳挑了個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柳清湖,湖畔熱鬧至極,行腳的商人小販高聲吆喝,攤前駐滿了路人。

    陽光和煦,暖洋洋的灑在我們身上,我看向陳素顏,她精緻的臉蛋似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美得那樣迷離。她正垂首倒茶,知道我在看她,莞爾一笑:「這麼恬淡的午後,有個人能說說心事,真好。」

    我接過她遞來的茶盞,說:「你還真會挑地方,在我那裡說不成嗎?害我被人責罵了一頓。」

    「他的修養很好,極少發火,此次也是因為心中所繫之人生死未卜,你得多擔待。」

    剛才匆匆要和陳素顏出門,把十兩銀子退給穆向才時,被他一頓臭罵,措辭犀利,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想不到他一副文質彬彬的秀氣模樣,發起火來會這麼可怕。

    我嘟囔道:「我已經夠擔待了。」

    「是啊,若不是你攔著,你那位護花使者恐怕就要把他踢出去了。」

    我一陣反胃:「護花使者?你說楊修夷?」

    她笑著看我了一眼,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說話。

    我忙說:「他一開始幸災樂禍的神情你是沒有看到吧?實在是穆向才罵得太難聽了他才—m.{m動怒的。而且,什麼護花使者啊,他是我的長輩,還大了我兩個輩分呢。」

    她如若未聞,目光轉向窗外,湖面上金色粼粼,映在她的眼眸裡,亮閃閃的。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端起茶杯,上好的香茗被我當成了白開水,一仰頭咕嚕嚕的就沒了。

    她忽的說道:「田掌櫃,我可以喊你初九嗎?」

    我點頭:「不過就是個稱謂,你喜歡喊什麼就喊什麼,只要不是阿貓阿狗。」

    她笑了笑,神色變得認真:「初九,我欠你一句抱歉。」

    我「嗯」了一聲,其實算起來,砍我手指的那筆帳已經兩清了。雖然想害她做噩夢沒害成,但也算害過一回了。

    「那天去找你之前,我強逼著暖夏,囑咐她到時一定要將你的拇指砍下,一是為了血印,二是因為,那樣我以後就有理由不讓她跟著我了。也虧了楊公子的那一腳,如今她自己不敢跟來了。」

    我傻了,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

    她看著我,微微一笑:「幸好你的手指還能再生,不然我真的會愧疚難當,也許你覺得我說這樣的話太過虛假,在你眼中或許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罷。」

    我弱弱的補充:「除了心狠手辣,你還挺喪心病狂的。」

    她一愣,隨後低道:「是啊,確實如此。」

    她轉頭環顧大廳,我也跟著掃了一眼。廳內人聲喧雜,夥計來回奔走,樓下大廳有個俏麗的歌姬正在撫琴低吟,隔得太遠,聽不大清。

    「這裡是我和他初始的地方。」她說,「那會兒暖春閣生意也是極好,只是沒如今這般喧鬧,那時多為文人雅客,喜愛靜靜的品茗吃糕點,偶爾吟詩作對,音量也不會這般聒噪。」

    我提壺倒茶,朝她看去。

    她繼續道:「那年娘親病重,我不得不抱著爹爹留下的古琴來這裡賣唱。他是這裡的常客,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我便迷上了,從此萬劫不復。」

    她指向樓下的一個席位,此時坐著一對男女,女人大片白色的胸脯裸/露在外,坐在男人的腿上,和他耳鬢廝磨。她淡淡道:「他每天都坐在那裡,離我彈琴的地方不遠,我卻不敢去問他的名字,也不敢同他說上一句話。賣唱最初於我而言是種羞恥,日復一日後,我卻覺得那般甜蜜幸福,能每日撫琴唱歌給自己心愛的男子聽,是世上多少女子的夢想?」

    我抿了口茶,點頭表示認同:「我也想學來著,愣是沒學會。」

    「後來娘親終是挨不過病魔糾纏,閉目西去了,我忍著悲痛料理她的後事,許多時日沒來暖春閣撫琴,他卻尋到了我家。那天我才知道,苦苦單思的人不止我一個。」

    她說這話時,雙眼盈滿了波光,美到了極致。我的心裡卻有了懼意,一個可怕的猜測在我腦中生出,我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是誰?」

    「我是誰?」她低聲呢喃,隨後搖了搖頭,「我忘了。」

    「我是誰呢?到底哪個是我?」她淒淒一笑,「初九,你應該知道了,對麼?我之所以不希望暖夏跟著我,是因為這些話,這世上只你一人可說,也只你一人會信。」

    我深吸了口氣,駭然的看著她:「你是曲婧兒?!」

    她身子微顫了一下,點了點頭:「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怎麼回事?這一切,這……」

    她撥弄著手裡的茶杯,語調仍是不徐不疾:「娘親喪事過後的三個月,我守完了孝,向才便向我求親,我們恩愛幸福,每日琴瑟和鳴,未曾吵過一架。兩年後我生下了洛兒,他像極了他的父親,十分聰慧伶俐。卻也在那一年,我家來了位友人,是向才的昔日同門,他家道中落,來借住兩月。我們夫妻二人生性皆是良厚,欣然收留了他,未曾想卻是引狼入室。他和城外的強盜們合謀,擄了我們母子,要挾向才在三天內籌到一萬兩紋銀。」

    「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們沒有等到第三天,在第二天便將我輪番奸/污,還將洛兒摔死在我面前,我抱著洛兒的屍體跳入了懸崖……」

    我怒道:「豬狗不如的畜生!」

    「我本以為我死了,卻豈料還能睜開眼睛。」她的神情依舊平淡如水,毫無波瀾,「可是,抱在我懷裡的卻是上好的綢緞錦被,不是我的洛兒。」

    「你附身在了陳家小姐的身上?」

    「那會兒陳家小姐病重,大燒一場,我醒後不認識她們,她們也只當我傻了,後來我不敢再提,怕被人當了妖女捉去用火燒了。其實這些話,那天便想跟你說了,無奈暖夏一直跟著,我不能讓她知曉我的身份。初九,我說的這些,你信嗎?」

    自然是信,這種事雖少,卻並非沒有。

    頓了頓,我道:「這之後,你自己研習了玄術巫術對嗎?」

    她點頭:「沒錯,血印也是在上面看到的。我以前本不信這些牛鬼蛇神,但切實發生在了我身上,我不得不信。向才也是如此,他與我一樣,對這些都嗤之以鼻,所以他罵你欺世盜名,招搖撞騙,你切莫往心裡去。」

    我翻了個白眼,我有什麼好往心裡去的,氣的暴跳如雷的那人是楊修夷又不是我。說起來,這穆向才的嘴巴是真毒,一開始我看他沒了媳婦的份上,忍著他的辱罵,後來我忍無可忍了,就要發作的時候,原本幸災樂禍的楊修夷也聽不下去了,先我一步要去揍人,我怕他鬧出人命,只得壓下自己的火氣衝去攔他哄他,結果我反倒不生氣了。

    我歎道:「他既是嗤之以鼻,卻還跑來找我,可見他對你確實情深意重。」

    「已經不是我了。」她隨意的一笑,抬起頭看我,「我變成了陳素顏後,十分感激老天爺給我的重生,我自小父親身亡,隨母親相依為命的長大。但是陳素顏卻有一個好父親,他待人和藹仁厚,待我呵護備至,我是他們捧在手心上的至寶。我慫恿他來柳宣城做縣令,他便極力的在官場周旋,可人世百態,幾回傷往,哪能美事都讓我一人佔了,當我看到向才身邊的那個女人時……」

    她終於笑不下去了,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她哽咽著,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初九,你知道嗎?以前我愛他的情深,如今卻在痛恨,他對其他女人永遠都是有禮而淡漠,也包括現在的我。看到他對如今的曲婧兒露出的深情,我真的心如刀割,我知道他的那份深情屬於我,可是擁有的那個人卻不是我,他如今愛的,抱的,吻的那個女人,不是我!」

    我摸出手絹遞過去:「你是想要我把你的魂魄換回去嗎?」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錯。」

    她邊笑邊流淚:「我看過巫書,魂魄附體要在死亡的垂息之間,天時地利體質都對也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這些都是其次,我完全能掌握好,最重要的……」

    她打斷我,欣喜的問:「你可以做到將人的魂魄歸體?」

    我點了點頭:「我可以,但魂魄附體最難的是遇到兩具體質完全一樣的身體。」

    「既然我能附體過來,便說明這兩具身體是一樣的!」

    我頓了頓,深知說這話有些殘忍,但還是說了出來:「陳小姐,已經不一樣了。」我看著她驟冷的表情,輕聲說:「你的那具身體,如今的主人是只妖精,被妖精附體過的身子,體質大變,再也不是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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