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中都城一片漆黑,偶有犬吠。喧囂的城市沉睡了,只有巡夜的巡吏和更夫在大街小巷往來逡巡。牛街大清真寺附近的一個茶肆後院裡,一條黑衣大漢正在怒斥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
札八爾火者惡狠狠的說道:「我不過是試探他一下,可是你竟然把他們放跑了。中都是什麼地方?這麼多人在外面有多麼危險你知道麼?他們相貌有異,舉止剽悍,口音也不對,不被人懷疑才是怪事。他們一個人出了問題,你我都會被牽連進去,我們丟了小命事小,壞了大汗的大計,你我死一萬次也難贖罪。」
瑪蒂法低聲說道:「那個巴根台凶巴巴的,像一條不肯咬餌的狼,我說什麼他都不相信,我能有什麼辦法。」札八兒更生氣了,說道:「你不是自覺美艷無雙麼?你不是說任何男人都逃不脫你的誘惑麼?一個孩子都對付不了,還能對付那些老狐狸?」
瑪蒂法猛的抬起頭,惡狠狠的說道:「這個傲慢無禮的小狼崽,面貌醜陋,渾身怪味,我就是和惡魔睡覺,也不會招惹他!」
札八兒怒火沖天,罵道:「他是大汗親封的百戶諾顏,尊貴的草原戰士!你個無知的女人!大汗派他來是來幫助我們的,懲罰那些不信真主的異教徒的。而你,竟然拿他們的性命當兒戲!我馬上把你送回汪古部,阿剌罕別姬會懲罰你的。」
「不必了!是我自己要走的。」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巴根台推門而進,順手把門掩好。
札八兒和瑪蒂法都吃驚的看著他,這個茶肆表面上風平lang靜,實際上至少有10幾個人在保護,巴根台是怎麼進來的,居然沒有任何警示?札八兒背心冷汗直冒,這要是進來的是敵人,他們這些人就全完了。
巴根台手持鷹徽,面向札八兒,說道:「你看清楚,這是什麼?我們特種兵有權調動除怯薛軍以外的任何蒙古人,你竟敢拿我們的行動當兒戲,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白天情況不明,這裡是不是安全我並不清楚,我怎麼能呆在這裡?」
札八兒呆了一下,大鬍子的臉上慢慢堆出了笑容,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詭異神秘。他笑道:「果然是大汗信任的特種兵,我很滿意,你先坐下,聽我解釋。」巴根台一擺手,說道:「不用了,有什麼話就這麼說吧。」
札八兒向瑪蒂法使了個眼色,神秘的女人躬身退下,面紗後面閃出兩道恨恨的光芒,彷彿要刺穿巴根台的身體。巴根台毫不理會,狼一樣的目光緊盯著札八兒。札八兒說道:「白天的事情全是誤會,你不必緊張,這裡就是你們的家,我們是一家人,坐下說話好。」
說罷他自己先盤腿坐下,示意巴根台也坐在一張羊毛毯上。看到巴根台放鬆了警惕,也坐下了,他才開口說道:「說來此事怪我。在大斡爾朵,我見你年紀很輕,心中憂慮。在金人的巢穴裡,和上陣衝鋒不同,我知你們是蒙古勇士,善戰無敵。但是在中都,到處都是金人的眼睛,稍有閃失就會全軍覆沒,謹慎才是第一位的。我擔心你年輕氣盛,行事魯莽,所以才安排了今天這一出,目的其實也是試探一下你,看你能不能擔當大任。」
巴根台說道:「我們特種兵經受過各種專項訓練,包括城市偵察訓練,雖然和你們搞情報的不同,但是基本的東西我們還是懂得的。你不知情,我不怪你,但是今天這個事情你想簡單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人殺個乾淨?」
札八兒堅定的說道:「我寧可這裡的人全部死掉,也不能把關乎蒙古興亡的大事交給浮躁莽撞的人!如果這個考驗你們無法通過,我就只能稟明大汗,把你們全部撤回去。但是今天,你們的謹慎果斷,贏得了我的信任。沒有比你的處置更好的了,我相信你們可以幫助我,而不是給我添無窮的麻煩。」
巴根台沉默不語,暗自沉吟。這個外表粗豪的人,心思如此縝密,行事如此謹慎,難怪大汗如此信任他。他看著札八兒,說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完成大汗的旨意呢?」
札八兒笑吟吟的看著巴根台,說道:「你就不問問瑪蒂法是誰?為什麼我把我的千戶腰牌都敢交給他?」巴根台說道:「你想告訴我,自然會告訴我,不然我問也是白問。不過我早晚會搞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人。」
札八兒笑容一斂,說道:「這個瑪蒂法,是阿剌罕別姬的斡脫商人答失蠻-哈只不之女。阿剌罕別姬是成吉思汗最鍾愛的女兒,她嫁給了汪古部阿剌忽失之子不顏昔班。而答失蠻-哈只不是我們穆斯林有名的學者,深得阿剌罕別姬的信任。哈只不的女兒瑪蒂法與她父親不同,她天生美艷異常,性情妖媚。阿剌罕別姬認為她在中都會有大用,所以派給了我來到中都,至今已經3年了。我先提醒你,此人善於媚惑男人,你要小心她。」
巴根台不動聲色。札八兒繼續說:「哈只不掌握著幾乎整個汪古部阿剌忽失諾顏的財富,與中都的教友買賣甚多,瑪蒂法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幫助。這幾年以來,我和金國穆斯林商人成為了至交好友,加上大汗巨大的財富,我們已經有了能夠摧毀金國錢貨的實力。大汗派你來的真正目的,就是配合我從內部瓦解金國,讓他們民不聊生,民心喪盡。這不是殺幾個人就能夠做到的。」
貿易戰?金融戰?巴根台內心震驚,難道800年前的古人就懂得這個東西的威力了?內心驚訝,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札八兒對巴根台的沉著冷靜十分滿意,他繼續說道:「金國人多地少,糧食一直就比較緊張,勉強夠他們開銷,但是沒有多少儲備。金人擔心糧食出問題,一直是官府專營。
但是糧食總有豐歉之年,為什麼金國一直糧價不高,沒有鬧過饑荒呢?是因為宋國湖廣和江南地區產大量的稻米,每年商人們收購江南的稻米,從大運河和海上運到通州。通州離中都50里,把糧食從通州運到中都發賣就很容易了。這部分糧食,就不是官府能掌握的了,這等於是民間商人掌握的私糧。因為這些私糧對穩
當糧價有好處,所以都轉運司並不干涉,他們吃些賄賂,大家發財罷了。那麼中都這些私糧掌握在誰手裡呢?自然是在穆斯林商人手裡。」
巴根台問道:「為什麼這些糧食到了穆斯林商人手裡呢?」
札八兒笑道:「這就要說到金人的錢幣了。在金國,流通的錢幣有三種,銅錢,白銀和紙鈔。鑄銅錢很貴,金國產銅不多,往往鑄1銅錢要花費2-3,而有大量銅錢的宋國又禁止銅錢外流,所以金國的銅錢一直非常緊張。但是購買宋國的大宗糧食又必須使用銅錢或者白銀,金國就遇到了難題,他們沒有銅錢啊。
他們的辦法是,發行紙鈔,限制民間私藏銅錢。百姓儲存銅錢不能超過2萬貫,商人攜帶銅錢不得超過10貫,超過1貫錢的交易,都必須用紙鈔。這樣,就等於是用紙鈔把民間的銅錢搜刮到了官府,官府就是用這些銅錢購買宋國的大宗貨物。但是這樣一來,金國民間的商人想購買南宋的糧食就難了,因為他們的紙鈔宋人不認,銅錢他們又沒有。
但是作為穆斯林,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穆斯林長期做的是對外生意,和境外商人貿易,只能使用金銀作為貨幣。所以,穆斯林商人掌握了大量的金椅,他們用金銀採購南宋的糧食,就不存在銅錢不足的事情。加上我們蒙古大汗暗中貸款資助,這樣江南宋國來的大量糧食,就自然掌握在我們穆斯林商人手裡了。」
巴根台說道:「既然我們掌握了金國大量的糧食,你打算囤積居奇,造成金國的糧荒?」
札八兒笑道:「不,沒有那麼簡單。上陣殺敵我不如你,但是買賣上的事情你就不如我了。現在金國的問題是,白銀只有富人才有,窮人哪兒有銀子?那麼只能用銅錢和紙鈔。金國的紙鈔發行沒有任何準備金,任意亂印,信用極差。他們的銅錢又太少,因為錢賤銅貴,銅錢流通又差,人們就把銅錢收集起來鑄成器物,這就進一步讓銅錢銀根緊張。
我們的第一步,就是徹底摧毀金國整個的銅錢系統,迫使他們的銅錢徹底退出市場。這樣金國的錢幣就只有紙鈔和白銀,因為紙鈔信用太差,我們發賣糧食只會收白銀,這會造成什麼?」
巴根台大驚,說道:「這會造成只有富人能買到糧,而窮人買不到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