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工作人員進去通知,過了一會又出來,邀請奚墨:「阮小姐,可以了。」
門已經是開著的狀態,正等著她,奚墨進去時還是先輕輕敲了一下門,得到裡面林啟堂的那聲「請進」,她才進去。
算起來不管她去什麼地方,似乎極少敲過門,倒也不是因為她不懂禮貌,實際上她從小就被灌輸十分嚴格的禮儀教導,而是因為大多時候她並不需要。
通常都是別人替她開門,或體貼或恭敬地邀請她進去。
如果現在她還是奚墨,林啟堂必定會出來迎接她,當初為了邀請她出演女一號,林啟堂可沒少下功夫。也虧了林啟堂分外看重奚墨,否則她這個「阮夜笙」現在壓根就沒機會出現在這裡。
圈子裡過氣的還不如新人,今非昔比,作為一個老新人,她必須得盡快適應所謂的伏低做小。反正她演過各種角色,人生本就如戲,靠的全是演技。
林啟堂坐在工作台前,她在他兩米開外的位置站了,微笑點頭:「林導,你好,我是過來試鏡的阮夜笙。」
林啟堂在翻她的簡歷。
簡歷上並沒有照片,另外也沒多少信息,這本來是讓他有些不滿的,這下他抬了抬眼,看看面前的女人,視線不由得定在了她身上。
阮夜笙的外貌與身材毫無疑問是一等一的,瞬間就能抓住人的眼球,最重要的是極有辨識度。娛樂圈俊男美女一抓一大把,有些人卻怎麼也紅不了,演個戲觀眾都臉盲,就是因為長得沒辨識度,讓人記不住。
眼前女人站姿得體,氣質天成。
光是站在那,就是一道賞心風景。
尤其是奚墨似有似無流露出來的氣質,令林啟堂的目光在那一刻毫無懸念地被攫住了。
林啟堂在導演裡相對年紀並不大,才三十多歲,算新銳導演。導演基本分為三類,藝術型,商業型,混合型。藝術型的導演要求非常嚴苛,極具個人風格,這樣的導演在票房收視率和個人藝術效果追求中,更多的會考慮後者,很少會有潛規則的情況。商業型的導演很顯然是向錢看,也會妥協於圈子中的各種潛規則,製片方如果塞人進來捧,他們也會配合,如果雷劇有市場可以博眼球賺收視,他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去拍各種天雷劇,製造人工雷。
林啟堂剛好屬於第三種混合型,兩種都沾了。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在選角方面能更多的符合自己的心意,比如定厄這個重要角色,他一直在親自嚴格把關,試了那麼多演員,其中不乏眼下還算紅的,最終還是因為沒有達到心中定位懸而未決。可是另一方面,奚墨那方居然給她舉薦了阮夜笙,且還不忘明裡暗裡地表示。要知道奚墨以前一直在拍電影,如今她願意接下自己這部電視劇,到時候完全算一個噱頭,加上奚墨龐大的粉絲群和影響力,後面的走向他完全可以預料到。
說起來對方願意出演還是自己當初死皮賴臉糾纏來的,他再怎麼樣,也不能不賣奚墨這個面子。
他本打算如果這個阮夜笙不算差,能達到尚可接受的水平,他就用她了。
誰知道這次見了真人,長相氣質上倒是大大超出他的預期。
奚墨心思細密,看出林啟堂的臉色好看了些許,她也不吭聲,這種時候只需要等林啟堂開口就行。
林啟堂擱下簡歷,平靜下來之後,他表情也跟著淡了許多:「嗯,上面說阮小姐你以前拍過廣告,mv,好幾年前還拍過電影?看時間,應該不是新人了,不過電影名字怎麼沒寫?」
奚墨笑道:「過去很久了,現在我就是一個新人,想從頭開始。謝謝林導能給我這個試鏡機會。」
你現在可勁跟我在這裝!
當初請我演女一的時候不是腆著笑賴著半天不肯走麼!
林啟堂不鹹不淡道:「好,那我們暫時說到這,按照試鏡本上第一條,你可以開始了。」
奚墨垂了頭。
漂亮的眉眼也跟隨低下了,腳下端莊卻又不帶絲毫凝滯猶豫地往前邁了兩步,雙手交疊,躬身低道:「諾。」
她的聲音很靜。
也就在這一刻開始,她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漢宮漢府的禮儀是非常嚴格的,言行坐立,無一不透著規矩,服飾設計上也是出於禮儀之邦的守禮和拘謹考慮,明明現在穿著偏休閒的現代衣裝,奚墨這一躬身,卻彷彿曲裾加身,長髮熨帖,古人的端方雅致滲透了她的每一處。
細節也拿捏得恰到好,女子躬身行禮,需用右手壓疊左手。
林啟堂下意識繃直了下身體,看著她。
這個諾的回應,不光是第一條試戲,同時也剛剛好地回應了他那句讓她開始的囑咐。
她現在十分恭敬,她是定厄,是表面上最完美最忠心耿耿的僕從,躬身應諾的時候甚至連眉眼都不會抬,在鄧綏面前,她永遠是看似低姿態地侍奉,早期的鄧綏天真爛漫,時常會拉著定厄去玩,想逗少年老成的她笑,最終還是很難成功。
第一條試的是尋常景,這時候鄧綏還沒有入宮,鄧綏吩咐定厄去府外辦一件事,定厄的應答是她一貫的平靜寡淡,又謙恭。
這種寂靜謙恭中卻又藏著她那傲視眾人的一縷自信冷傲。
沒有她辦不到的事。
鄧綏也是如此信任她。
這個垂首做禮的姿勢是很難看清楚奚墨的眉眼的,但林啟堂卻能準確地看到她恭敬中流露出的那一抹傲氣,這在之前那些試鏡演員身上是看不到的,那些演員解讀不夠,只僅僅詮釋了定厄表面的那層恭敬。
林啟堂喝了口水:「好,下一條。」
依然是相同的台詞,依然還是相同的,單調的那一個諾。
場景變換。
這回換成了鄧綏的祖父鄧禹讓定厄去做一件事,當著他和鄧綏的面斬殺一個刺客,這刺客刺殺鄧綏未遂,被當場抓住。
這個刺客便是定厄的親哥哥。
鄧禹是曾經馳騁沙場的將軍,為當年的光武帝劉秀立下汗馬功勞,鄧家的尊榮也都是源自於他。他為人謹慎,目光如炬,在刺客進來的時候就看出了這刺客與定厄似乎有那麼一點交集,其實那刺客也就是亂鬥中多看了定厄幾眼,但已經讓鄧禹起了一星半點的疑心。
為了打消疑慮,鄧禹命令定厄斬殺那刺客。
奚墨站在原地,依然是疊手做禮,古人的袍子寬大,做禮的時候會遮擋臉部,奚墨在這種遮擋中,朝林啟堂那個方向瞥了一眼,這是她在看想像中的鄧綏,隨即沉聲道:「諾。」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一個單字。
面對她的親哥哥,她依然不帶半點猶豫的選擇服從鄧禹的命令,只是這次的尾音,卻稍微有了那麼一絲難以察覺的拖長,與凝滯。
林啟堂坐在那,被奚墨那藏匿的目光一瞥,只覺得魂都被吸進去了。
好的演員,入戲的時候很會吸引人的目光,頂尖的甚至會將對戲的人都帶進去,徹底拋掉片場這個概念,身臨其境。
和後期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鄧綏相比,這時候的鄧綏還十分良善,懷揣著當時少女最普遍的天真單純。早期的她不願意看到殺人流血,更不希望定厄為她殺人,雖然定厄早已經在鄧禹的命令下沾染了不知道多少鮮血。
林啟堂被奚墨這幽幽一看,頓時跟鄧綏上身一樣,感覺是鄧綏被看了。劇本裡這時候鄧綏也是有反應的,她感覺到定厄的目光,知道是定厄不願意在自己面前殺人,希望自己能迴避。
林啟堂一手扶著胸口,因為這時候鄧綏是受了傷的,他便硬生生將自己擰成了一朵嬌弱女兒花,按照劇本輕聲道:「祖父,綏兒先行回房。」
奚墨:「……」
誰允許你跟我對戲!
奚墨行禮完畢,雙手交疊,靜然低眉在一旁等待。
等鄧綏走後,她才抬起眸,看了虛空假想中的鄧綏背影一眼,手指彎著,像是提了一柄利劍,面無表情,腳下看似毫不猶豫地朝那邊走去。
刺客就在那個方向,她依然還在演繹定厄這個角色,林啟堂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不著痕跡地咳一聲,又喝一口水:「很好,進下一條。」
第三場依舊是一字諾的台詞。
劉肇死去,這時候鄧綏已經成為了大權在握的太后,她和定厄之間也越走越遠,不過兩人都是表面端著,並不點破。
鄧綏命令定厄去暗殺一個在朝廷上頑固不化的老臣,偽裝成意外,那名臣子對自己臨朝聽政十分不滿,結黨準備造反,為了穩定局勢,她只得先下手為強。
如今,定厄也已經為她殺過不知道多少人了。
奚墨上前兩步,躬身道:「諾。」
這時候,她已經是抬起眸子,直視一般,隔著並不存在的寬袖,幽幽地看著面前的虛空。
她面前就是鄧綏。
她曾經在鄧綏面前低眉垂眸不知多少年月,如今時光流轉,她已經可以這樣看著她了。優秀演員的演技很多地方會體現在眼神上,每一個眼波流轉,每一個感情流露,都是一段戲。
林啟堂也跟被鬼摸了頭似的,直視她:「守宮令,朕又著你殺人,厭了麼?」
奚墨:「……」
林啟堂你病得不輕!
你怎麼不乾脆自己去演女一號!
你當初找我做什麼!
鄧綏當時是屬於臨朝聽政的,她的權力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相當於女帝,於是劇本後期會自稱朕,她也是歷史上真正第一個稱朕的女人。定厄作為她的貼身侍從,被賞了個守宮令的閒差,陪伴左右。
奚墨面無表情,躬身陪這個神經病導演玩:「太后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林啟堂忽然又回過神,他朝奚墨擺擺手,頗有點尷尬,說:「後面那一長段台詞就不用試了。對了,阮小姐你和奚墨是什麼關係,我聽她提起你,挺好奇的。」
奚墨道:「我和她是同學。」
林啟堂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你也是那裡畢業的?你這簡歷太簡單,我還不太清楚,阮小姐目前是掛在哪個公司?」
「我沒有在哪個公司,不過簽了個私人經紀人。」想起外面的顏聽歡,奚墨心裡又暴躁了。
阮夜笙眼瞎才簽了這個。
林啟堂在導演裡算比較喜歡捧新人的了,實際上也的確捧紅了許多年輕演員,他希望這次藉著奚墨的影響力,再帶出一批新的,定厄這個角色,他本意也是想留給在圈子裡沒什麼名氣,但氣質演技都符合的新鮮面孔。
林啟堂看著奚墨,微微一笑:「那阮小姐有興趣簽約我的工作室麼?」
奚墨也看著他,笑意得體。
十分鐘之後,奚墨被工作人員陪著,從裡面出來,顏聽歡從沙發上站起身,打個招呼:「怎麼樣?」
她實在悠閒自在得不像個經紀人。
奚墨沒吭聲,倒是那工作人員答話了:「恭喜,角色定了,林導後面就有工作安排,兩位準備一下,到時候會有工作表發過來。
「謝謝,謝謝。」顏聽歡笑瞇瞇地去和工作人員握手:「那我們先走了,等林導後面的消息。」
說罷親暱摟過奚墨:「我就知道,我家阮阮最棒了。」
奚墨被她抖出一身雞皮疙瘩,倒是後面的工作人員又叫住顏聽歡:「不好意思,顏小姐,我有點私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顏聽歡回頭笑。
「請問那個記憶速成法班還有名額麼?」工作人員一臉嬌羞:「是不是真的試學一月,不收任何費用啊。」
顏聽歡:「?」
奚墨已經優雅撇開顏聽歡的手,利落往前走了,顏聽歡先是愣了愣,這才諱莫如深地一笑,對那工作人員道:「那個啊,我聽說是名額滿了呢,要是還有下次,我通知你?」
搪塞過工作人員,顏聽歡追上了奚墨的腳步,不由分說又挽住了奚墨的手臂:「阮阮,為了慶祝你拿到角色,我們去吃一頓好的?」
奚墨:「……」
放手!
不是摟就是抱的,你也真噁心!
奚墨笑著回挽住了顏聽歡的手臂:「好啊,去哪裡吃。」
「我剛發短信給糖糖,她都高興瘋了,說晚上下班了,一定要去一個高檔地方吃高檔餐。」顏聽歡眨眨眼。
「哪兒?」奚墨裝出興致勃勃的姿態。
呵呵,馮唐唐說的高檔餐,檔次能高到哪裡去,最高到炒魷魚。
顏聽歡道:「我們去吃海鮮。」
奚墨:「……」
你們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