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再說到這杭城常家。[~]
常老夫人身邊有個黃媽媽,這幾日家中孫兒娶媳婦,常老夫人特意放了她幾天假,今日新媳婦回了門,黃媽媽也回了常家的榮和堂繼續當差。
黃媽媽在常府外頭的家,並不是常家後街的下人聚居排房,因此上她便直接從前面留給僕人出入的小側門進了府,順著夾道往後院走去。途經通往客院的角門時,正遇上兩個面生男子從客院離開,正與她在這角門處走了個臉對臉。
因了兩人面生,黃媽媽並未多話,只稍稍屈了屈膝便繼續前行了,走出去沒多遠卻突然生了疑惑——方纔那兩個男子裡……年歲較幼的那個,怎麼看著有些面熟?
黃媽媽本是常老夫人身邊挺得臉的老人兒了,對主家許多事都是該打聽的打聽,不該打聽的從不多問一句,常老夫人最煩身邊人托大外加包打聽,她哪裡敢冒這個險。
因此上即便覺得方纔那位少年眼熟,黃媽媽亦是沒有多想。能住在常府裡正經客院的,定然都是主家的實在親戚,親戚間長得像些也無可厚非不是?
黃媽媽雖然是這麼想,離著常老夫人的榮和堂越近卻越犯嘀咕。
那少年長得究竟像誰啊,像幾位少爺?不對不對,大少爺的臉盤兒不大隨常家人,反而隨了娘舅,另外幾位少爺像娘的有,像爹的也有,全然不是那人的模樣兒。
那就是像幾位老爺?還是不對,常家嫡出的幾位老爺都隨了常老夫人,圓盤臉兒。又細又彎的眉眼,外加上一副五短身材。很有些彌勒佛的模樣兒,可不像那少年細高的個子,斜長的眼梢……
哎呦喂!黃媽媽伸手一拍大腿——細高挑兒,長眼角兒,可不就是老太爺年輕時的模樣?府中庶出的五老爺不也是因了長成這樣兒,待遇比嫡出的老爺們也不差?
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進了榮和堂院子裡的黃媽媽已經是鬢角掛汗,裡衣盡濕。守門的婆子見了她這樣,還以為她一路走得急。不免調笑她說,黃媽媽還真是勤快。明明得了幾天假,早早就回來了不說,還一路跑了進來,累得這一身汗。
若放在往常,黃媽媽也不是個仗著常老夫人勢力欺壓粗使的人,必然要與守門的婆子互相調笑幾句;今兒卻像提不起精神來,只對那婆子咧嘴一笑,說是得空了請大家吃酒沾個喜氣兒。便匆匆回了正房後面的後罩房。
洗了臉重新又梳了頭。換了身乾淨衣裳的黃媽媽難免坐在自己的床上發呆。
老太爺去年春上沒的,享年六十七歲,那少年看著像是十六七的年紀。難不成是老太爺在外頭的私生子?論年歲,五十來歲生子的也不少呢……
若今兒撞上那少年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也在榮和堂當差的許媽媽,那婆子定然敢去尋到前院馮總管問個究竟;那少年到底是什麼來路,可曾自報家門了沒有,不問清楚誓不罷休。
可她黃媽媽是什麼人呢,她可不是許婆子那種仗著是常家家生子就胡作非為的性子;她是跟著常老夫人嫁到常家來的,老夫人才是她正經的主子,如今被她窺見這麼一位少年,長相兒隨了老太爺七八分,她一是不能隨便亂打聽,二是心中拿不定准主意——她到底是告訴老夫人,還是不告訴?
猶豫了良久之後,黃媽媽終於離開自己的房間,直奔了前面正房。她還是先瞧瞧老夫人對自家客房多了兩位來客知曉不知曉……
常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翠錦正立在廊下吩咐小丫頭什麼事兒,見得黃媽媽來了,立刻笑著迎上:「媽媽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老夫人不是叫您在家多待幾日麼?」
「新媳婦今兒回門了,等小兩口兒午後從娘家回來,也該正經過起小日子來了,我這有差事在身的婆子,還呆在家裡冒充老佛爺等人伺候不成?」黃媽媽半玩笑的回道。[.]
「老夫人這幾日可好?」玩笑罷,黃媽媽便低聲問翠錦。
翠錦也放低了聲音:「還是老樣子,夜裡總是睡不好,翻來覆去的要一個多時辰,還多了一樣兒……總嘮叨夢話,說是馮慶兩口子是什麼野馬野驢的,離了家就不知道回來……」
黃媽媽並老夫人身邊幾個貼身的丫頭,自然都知道馮慶兩口子是出去做什麼的,如今人走了半年,卻一點音信都沒有,也怪不得老夫人惦記著。
聽罷翠錦的話,黃媽媽卻一個激靈——當年的八姑娘常湘也是長得最隨老太爺的一位,莫不是前面客院的少年……
「老夫人這幾日可見過什麼親朋?」黃媽媽順手拉著翠錦往迴廊最西頭走去,到了地方站定後,愈加壓低了嗓門兒。
翠錦滿面狐疑看著她:「咱們老夫人都多少日子不見客了啊,媽媽您又不是不知道。」
自打老太爺去年春上離世,老夫人夏天又病了一場,常府的內務就交給了大太太,老夫人一不出門應酬,二不見來客,說句難聽的就像個活死人了……
黃媽媽也明白自己那話問得有些突兀,難免叫翠錦起疑心,可她又不能不問,只因那少年的相貌實在太像老太爺了,不管他是老太爺的私生子,還是八姑娘的……這都不是件小事兒啊!
這時卻見正房門口又走出個紅衣丫頭來,出來便轉著臉四處尋人呢,瞧見黃媽媽與翠錦站在廊西,不免高聲笑喚:「老夫人正問呢,說是翠錦那丫頭交代兩句話交代哪兒去了,怎麼半晌都不回屋,原來是黃媽媽回來了啊。」
黃媽媽連忙與翠錦一前一後快步走回來,又跟在紅綢身後進了屋。
老夫人見了人,也問了幾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為何不在家多住幾日,聽黃媽媽說家中沒事兒了,她也惦記著老夫人,便笑著問翠錦:「你打發人去尋大太太了?」
「小丫頭已經去了,估摸著最多兩刻鐘,大太太就會過來,正好黃媽媽回來了,叫她給您梳梳頭?」翠錦笑回道。
老夫人輕啐了一口:「敢情你黃媽媽不在家這幾日,我都成了蓬頭垢面的老妖精了。」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順從的笑著從次間羅漢床上起了身,由黃媽媽攙扶著進了內室梳頭。
翠錦和紅綢兩個丫頭並沒跟進來,黃媽媽是老夫人用慣了的,只要黃媽媽在,老夫人的梳妝打扮從不借助他人之手,她們若是跟進來,好像對才離開幾天的黃媽媽不放心一樣,何苦來的。
黃媽媽心裡卻叫起了苦。若有兩個丫頭幫忙,遞遞梳篦簪釵之間,說笑話一般就將前面的見聞說給老夫人聽了,如今就她一人兒,她還得尋思尋思如何開口才是啊!
老夫人卻早就看出了黃媽媽有些神不守舍,才坐到梳妝鏡前,便低聲笑問:「你有心事?是不是你們家大媳婦熬成了婆婆,就對你更加不敬起來?」
黃媽媽一家雖然是老夫人的陪房,她那大媳婦卻是從外頭聘來的,自打進了黃家門就不甚聽話,因此上老夫人才如此發問道。
聽得老夫人如此關心她,黃媽媽又想起來自己從七八歲就開始伺候眼前這位,情份自是不一般,手下先是麻利了幾分,迅速梳了個很是順滑的大圓髻,又按著主子的平日喜好別好簪釵,這才趁著大太太還沒到,低聲將客院裡住了個少年的事兒學說給了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聽罷,神色立刻緊張又激動:「當真?那孩子的眉眼當真像老太爺?你不會看錯了!?」
見得老夫人這般神情,黃媽媽心中甚是愧疚。
老夫人聽說那孩子長得像老太爺又像八姑娘,立刻便如此激動快活,分明是認定了那孩子是八姑娘的孩子了,她自己卻胡思亂想了半天,還將那孩子按到了老太爺身上!
「老奴沒看錯,乍一看見那孩子,老奴還愣了一下,越往裡頭走這心裡越是打鼓,心中就琢磨這孩子怎麼長得這麼像老太爺年輕的時候,若他……若他真是八姑娘的兒子,長得像老太爺可不是就對了?」黃媽媽當著老夫人的面兒從不會撒謊,心中打鼓也順口兒而出。
老夫人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來方才停下,手指也顫顫巍巍指著黃媽媽道:「你是擔心那孩子是老太爺的,因此才回來了也不進屋,還拉著翠錦那丫頭在外頭嘀嘀咕咕?」
黃媽媽見瞞不過去,也就訕笑著點了點頭,老夫人輕聲歎了口氣,「你當我叫人去請大太太為了什麼?」
「那孩子來了好幾天了,我卻是今兒一早才知道,本還想著不過是客院裡住了兩個人,老大不在家,就叫大太太見見也罷,莫叫遠道兒而來的親戚們都寒了心……」
「如今聽你一說那孩子的相貌,敢情老大和老大家的都將我當賊一樣防著呢?」
「老夫人快別這麼想,大老爺最是孝順,八姑娘又是他的親妹子,若真是八姑娘有了確鑿消息後,大老爺哪裡會刻意叫人瞞著您。」黃媽媽輕聲安慰道。
「馮總管那裡定然也明白這事兒不是小事,便將人先留下了,想等大老爺明日回來後探查仔細再說;萬萬沒有大老爺不在家、別人就輕易就將人認下又立刻叫您見面的道理,您說可是?」
萬一來的是個冒牌兒貨,老夫人哪裡受得了這一冷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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