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正待扶著葉蕙回靈堂,伸手卻觸及一片冰涼濕冷,抬手一看之下便慌了神:「姑娘?姑娘你的手怎麼了?姑娘手上哪裡來的血呀?」
葉蕙聽她這麼一喊,這才覺出兩個手掌心都是隱隱作痛,還有兩個指甲……齊根斷在了手心裡。是族人大鬧靈堂時,她強忍怒氣攥緊了手掌,被指甲刺破的吧?
「莫聲張,萬一被太太聽見了,會心痛的。」葉蕙低聲囑咐石榴:「待會兒裴媽媽肯定會來服侍太太回去歇著,那時你再給我將藥送到靈堂來。」
想了想又囑咐道:「若是你害怕,就叫著吳媽媽跟你作伴一起來。」吳媽媽是她的奶娘。
「奴婢不怕。」石榴輕輕搖頭。她和常勝都是姑娘從義莊撿回來的,沒跟著姑娘回葉家之前,她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
……三更天後,文氏終於熬不住了,不得不被裴媽媽攙扶著回了後院歇息;臨走時,文氏下了幾次決心,想叫女兒隨她一起回去,可想到如山重的規矩,終於是不曾開口。
卻不想等她真真兒離去後,葉蕙終於鬆了口氣——掌心越來越疼了,得趕緊上點藥才是。
爹爹沒了,娘親軟弱,她葉蕙從此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破傷風什麼的,她可得不起!她並不是個小題大做的人,可這關鍵時刻,哪裡容得她馬虎?
可直到她用簪子裹上棉花沾了藥,要往掌心塗抹的時候,她方才知道,那掌心裡的傷口有多深。順著傷口流下來的血,將她腕上的紅繩,和紅繩上拴著的白玉葫蘆全都染了……
這白玉葫蘆還是她出生時,葉天成專門請人打造的,一直都掛在她左手腕上。雖說她一直在長大,卻捨不得摘掉這越來越顯小的小玩意兒,每年換一換紅繩也便是了。
要麼將這染了血的紅繩換掉,再將玉葫蘆洗乾淨,放到爹爹身邊陪他去?葉蕙一邊想,一邊扭頭看了眼爹爹的靈柩,卻見靈前燈啪啪閃爍了幾下,瞬間大亮,晃得她不由瞇了瞇眼,再定睛看時,那燈燭已經回復原樣。
手裡的玉葫蘆卻越來越熱了,令她掌心的傷口陣陣燒灼。葉蕙不免狐疑的皺眉暗道,莫不是石榴給她拿錯了藥?
等她張開手掌時,那小小的玉葫蘆卻發出陣陣瑩潤的光芒,而手心的傷口……竟然不見了!
葉蕙又驚又愣。這是什麼情況?是幻覺,還是奇跡?就像她帶著記憶降生一樣的奇跡?
她立刻將那玉葫蘆托到眼前仔細端詳,之前那陣光芒卻已消失,令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可掌心的傷分明是真好了,好得就像沒受傷之前一樣,一點點痕跡都看不出,連藥膏和血跡都不見了。葉蕙似信非信的又將玉換到另一個掌心,輕舒十指緩緩握住,果然,那陣灼痛又來了。
怪不得爹爹的靈前燈大閃!這白玉葫蘆分明就是個寶貝,爹爹那是在告訴她,不要將這寶貝給他陪葬呢!
葉蕙這麼想著,卻不由有些惶恐——石榴可是親眼瞧見她的手流了血,如今她這傷莫名的好了,她該如何圓說?
「姑娘起來揉揉腿喝碗粥吧?這靈堂還要守好幾日呢,莫熬壞了自己個兒啊。」石榴此時也提著小粥罐又回來了。
「姑娘的手才塗了藥,也不好就洗手,要麼奴婢餵你吧?」這丫頭自己是個苦孩子,卻見不得別人受苦,尤其是姑娘,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葉蕙緩緩搖頭:「你放下粥罐,去側廳歇著吧,我還吃不下。」
石榴知道自己笨嘴拙舌,勸解什麼的不會管用,可叫她拋下葉蕙一個人守靈,她個做下人的卻去歇著,她也做不出這等事來;便緊緊地抿著嘴,站在一邊不吭聲。
「那我跟你打個商量,」葉蕙扯著嘴角勉強笑道:「你去歇著,我便吃粥。」
石榴沒奈何,只得跺了跺腳轉身離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偏廳門邊,葉蕙便從蒲團上爬起來,腿腳卻已經麻木得邁不動步,貓腰揉了揉膝蓋,手掌心一點也不疼了,只有指甲斷裂的地方隱隱作痛。
是爹爹知道白玉葫蘆是個寶貝,才在她出生時便送給她,還是這塊玉喝了她的血才變得神奇了?雖然擁有個寶貝聽來像是個好事,葉蕙卻莫名其妙的覺得後背心發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寶貝說什麼也得收好了才是,不能叫旁人知道一點點端倪!
這麼想罷,葉蕙抬腳便朝擺著粥罐的小圓幾走去,卻被門外映進的一個身影唬了一跳:「是誰?大夜裡的嚇唬人呢?趕緊給我滾出來!」
「姑娘莫怕,是小的。」隨著這聲音一同出現在門邊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廝裝束男孩子,說是男孩子,卻已經有了高壯的身板兒,頗有些男子漢的雛形了。
「小的是常勝,方才見過裴媽媽,裴媽媽說姑娘一個人在這裡守靈,怕姑娘害怕,便打發小的來門外站著,也算是給姑娘壯膽了。」這幾句話,是他來了葉家後,說得最多的一次吧。
葉蕙微微皺眉。這家裡一共就剩下這麼些下人了,還像過去那麼講究作甚?叫這小廝在靈堂外站一夜,不凍死也累死了,何苦來的。
便軟聲吩咐道:「我不怕,石榴也在呢,你回去歇著吧。」
常勝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管在門口那處站著,不進一步,亦不退一步。
葉蕙突然便想起這小廝是哪個了。五年前,她的馬車驚了馬,將車伕都甩下了車,只剩她和吳媽媽坐在車裡,任憑那匹馬撒著歡兒、跑到了城外一個極偏僻的莊子跟前,不就是這孩子衝出來制住了那匹馬?
待馬車終於停下,這孩子便如此站在車邊,吳媽媽問他那莊子是誰家的,他只說了句是義莊,便再也不說話。
她那次帶了這常勝和石榴一起回家來之後,石榴倒是留在她身邊做了丫頭,可常勝這孩子,攏共也沒見過幾次,怪不得之前石榴提起他也沒走,她竟然想不起他是誰了。
「白日裡還有許多事要做,正是要用人的關口,你若給我壯一夜的膽,白日裡如何辦差?你也知道,咱們家的下人都跑沒了……」葉蕙皺眉問他。
「小的身體壯,定不耽誤白天的差事就是了。」常勝沉聲回道。
葉蕙無奈——她將石榴打發進偏廳歇著,便是想趁著沒人在,仔細研究研究白玉葫蘆,除了癒合傷口外還有什麼功力,這小子說什麼都要站在門外,她還怎麼研究?
「要麼你進來守著罷了,外面站一夜怎麼說怎麼行不通。」葉蕙無可奈何的囑咐他。
他搖頭:「姑娘若是個少爺,小的就進來。」
這小子說話真省字!不過也還算懂得變通,並沒提什麼男女有別……雖然也差不多的意思。
「那你吃不吃宵夜?吳媽媽煮了一大罐粥,我一人兒吃不完。」葉蕙指了指几上的粥罐。
常勝還是搖頭:「小的不餓。」
在義莊的那幾年,他受過凍也挨過餓,可也都扛過來了;葉家待下人很好,不缺吃不少穿,比當年的日子好過多了。
「你騙誰呢?晚飯時分,正是我爹閉眼的時候,誰得了工夫吃飯?灶上的婆子們也早都偷了柴米油鹽跑沒影兒了,吳媽媽去廚房時,清鍋冷灶不說,好點的碗盤都被偷走了,你吃的什麼?」葉蕙說著話,又有些哽咽起來。
跟葉氏族裡其他房頭比起來,她們家不過是個中產之家,可她爹娘待下人多好啊!豈不知越是好越是養出一群白眼狼來!
眼下僅餘的這幾個僕人,應該還算信得過的?往後若有一天再要僱人買人,她一定得瞪大眼睛打起精神,一定不能再犯爹娘的錯!
常勝沒想到她這麼說,一時無話。卻不知他的肚子偏偏要配合葉蕙,咕嚕嚕響了幾聲,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更顯得分外突兀。
因他立在門口處,有些背光,葉蕙並瞧不見他紅了臉,卻還是抬高了些聲音道:「你瞧,你說不餓,你肚子說餓,這罐粥咱們倆分分。」
「也許半罐粥不夠你吃的,你吃罷了之後,再去後院廚房瞧瞧,還有別的什麼可吃的自己找些墊墊,我猜吳媽媽必然還做了點心。」
常勝依然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卻還是快步走上前來,將那粥罐上面的碗拿下來,倒出滿滿一碗粥捧給葉蕙,低頭看看罐子裡,確實也剩下半罐,抱著那罐子便往門外走。
這是要捧著罐子外面喝去?葉蕙看著他一直走出去,人影也離門口有些距離了,這才收回目光,歎著氣坐在小几旁。
喝完一碗粥,身上的力氣似乎回來了不少,冰冷麻木的雙腿也似乎暖和過來,還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在腿上遊走。她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捶著膝蓋,另一隻手不由自主的又將白玉鎖葫蘆握在掌心,輕輕把玩起來。
卻見眼前突然一花,抬眼望時,身邊景致已經不是靈堂裡了!她已經站在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園子裡,這園子看似花草繁茂,西邊的一片地卻像大火燒過,黑漆漆光禿禿的,難看得要命……
這不是她前世那個失過火的莊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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