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家中來了客人還要多做幾個菜,買些好酒,何況是皇帝到自己家中吃飯,這是何等的榮耀,也是倍有面子的事情。但是就當李綱一家人竭盡全力籌備了一桌盛宴款待皇帝的時候,其卻又突然離去,此刻他們的心情可想而知,其中不僅有失望,更有惶恐不安。
「不要再多言!」李綱面對家人喋喋不休的抱怨忍無可忍,回首喝道。
「皇帝親到臣子家探望這是天大的喜事,相公為何不想辦法留下皇帝吃一頓飯,哪怕只喝了一杯酒,夾一箸菜,真是可惜……」李夫人看著眼前的這桌菜說道,這可是她挖空了心思,傾盡家中所有,動員了府中所有的力量籌備的,卻以此場景收場讓她如何甘心。
「你可知你已犯了皇帝的大忌,你準備的家宴以超過元旦朝會的賜宴,陛下如何敢用!」李綱將菜譜摔在桌上道,他老婆也真是實在,只看盤就準備了十三行,酒十五盞、插食七道、勸酒果子庫十番、廚勸酒十味、對食十盞二十分,不論菜式和程式皆朝今年元旦賜宴。
「啊?!不會吧,妾身只是想著陛下前來定要竭力讓皇帝吃好,並未多想!」李氏被丈夫的話嚇住了,顫聲道。
「陛下雖享有天下財富卻最恨奢侈,今年宣德樓前的鰲山、綵棚都未搭建,元旦賜宴的看盤皆流於形式,比往年縮減不少,而我府中只是家宴便置了十三行之多;再者皇帝欲取消僧道的官階,收買廟產,節前宮中各位娘娘都未去相國寺上香,你卻吵著要去。又被皇帝看得,真是害死我了!」李綱越說越氣頓足喝道,自己奢侈的『罪名』是坐實了,府中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短時間內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只能說這在平日都是如此。否則打死他材料都湊不全,別說做出來了。
「相公,妾身只是覺著陛下到府中我們招待好了,兒孫能得些餘蔭,卻沒有想到惹此大禍!」李綱已經是位極人臣,但是兒孫輩出仕者不多。李氏琢磨著接著酒酣之際讓孩子們上前拜見,也許皇帝吃得高興封個官,授個誥命的,因此早就讓他們盛裝打扮等待見駕,沒想到一點私心卻惹出了禍事。
「陛下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你這婦人之心。沒想到我為相十數年處處小心卻毀於你等之手!」李綱擺擺手制止了老婆繼續說下去,仰天長歎道。
「相公可還有補救之法?」李氏慌了神怯生生地說道,她本想投機取巧,沒想到弄巧成拙,將丈夫都牽連進去了。
「唉,事情已經做下,只能聽天由命了!」李綱再歎口氣。轉身進了書房,將一大家子人扔在堂上大眼瞪小眼,本來以為是福祿臨門,卻轉眼成了禍從天降,在這歡樂的日子裡給李府蒙上了層陰霾……
李綱十分明白自己所犯的『錯誤』都是小節上的問題,即便給外人知曉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只是發生在敏感時期讓人不能不擔心。尤其是皇帝突然而至,卻又突然飄然而去,他努力回想皇帝進門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和神態。試圖從中發現些什麼。但除了幾句玩笑似的譏諷之外,好像皇帝並沒有流露出什麼不滿,反倒是喜爺的話暗示著什麼。
正當李綱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皇帝到底幹什麼的時候,又有消息傳來。這幾天皇帝不僅拜訪了他們家,還禍害了其他幾個宰執。左相許景衡、右相陳公博、樞密院使趙仁等加上六部尚書一個都沒漏,將家家鬧得雞飛狗跳,惶恐不安,最後只剩下一地雞毛,無可奈何的恭送皇帝大笑而去。
通過幾家的遭遇,李綱有些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皇帝的惡作劇,他在報復大家。當日皇帝要親征,正是他們堅決反對,團結一心的將皇帝生生的給留下。當時皇帝宣佈放棄親征的神情還歷歷在目,正如皇帝離開他的府上自己夫人的神情相像,無奈中飽含著失望和幽怨以及不捨。現在想來大家都以為事情過去了,而皇帝卻沒能忘記,一心要報一箭之仇,便選擇了這麼個頑童似的法子。
李綱想通了困擾自己多日的謎題心情大好,可他又覺不對,皇帝以這種童心未泯的方式禍害自己這些人還說得過去,但對樞密院使趙仁就不應該了。其本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小廝,與皇帝是亦僕亦臣的關係,說是家臣最為合適。皇帝若是以對待自己和其他朝臣的方式折騰趙仁就顯得不正常了,反而是狠狠踢他幾腳,揍他一頓的做法讓人覺得更為恰當。
「難道大宋又要重演君臣相爭的舊事?」李綱猛然想到此次皇帝出手『報復』他們緣起阻止皇帝親征,但這也是皇帝登基以來朝中眾臣少有的團結一致,而此次也做得確實過了,他們以不作為消極對抗,使政令不通,皇帝的旨意難出京城。在皇帝看來就是相權已經具有遏制皇權的能力,打破了朝中的勢力平衡,這是每一個皇帝都不願看到的……
大宋自建國後,因太祖以士人共治天下使得相權得到了壯大,也讓宋朝的士大夫們將此發揚光大,漸漸使之成為制約皇權的金科王律。在教科書中就向士子灌輸: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因而天下之事皇帝也就不能獨裁。宰相杜范曾對此有過很好的解說:凡廢置予奪,(皇帝)一切以宰執熟議其可否,而後見之施行。如有未當,給、捨得以繳駁,台、諫得以論奏。是以天下為天下,不以一己為天下,雖萬世不易可也。
在這種風氣下,宋學培養了宋代知識分子的經世理念。宋代士大夫階層,對上到社稷安危,下到生民利病,無不抱有捨我其誰的主體認識,並把這種主體認識融入到自己經世濟時的建功立業中。在政治權益方面,知識分子似乎爭取到了一定的話語權,獲得了某些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但他們不甘心淪為事務官,因此就要與皇帝爭權,制約皇權的壯大。
宋朝士大夫整體意識還表現在他們對朋黨的認識上。『朋黨』古已有之,孔子曰:君子群而不黨;荀子云:朋黨比周,以環至圖私為務,是篡臣也。因此以儒家傳統思想為治國指南的君臣們只認為『小人有黨,而君子無黨』的觀念深入人心,對朋黨是又恨又惡,諱莫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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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入宋後,隨著士人們地位的提高,對朋黨一概貶斥的傳統發生了變化,一些士人提出了『君子亦有黨』的全新見解。對朋黨並未一概否定,而是加以分析,指出有『君子之黨』與『小人之黨』的區別。這一理論的出現是宋朝士人的朋黨觀發生了變化,歐陽修更是公然鼓吹朋黨的合理性,並以『尚道』和『尚利』相加以區別。
隨著這種思想的深入,在士大夫們看來,賢明的君主只要能辨別君子之黨與小人之黨,奴之有術,那麼就可以造就理想的政治格局了。所以宋朝的士大夫們在與『同道』為標誌的旗幟下公開分黨派,在朝中爭政權以實現自己的政見。從而黨爭成為朝中各派勢力相互傾軋的工具,不僅阻礙了社會改革,而且造成大宋政壇持續百年的爭鬥。
話還得說回來,士人和國家政權的關係,始終是皮毛關係。他們的心態和行為,最終取決於現實的政治生態,特別是國家權力的運作狀態。往往只有相權抑制皇權才能使士人們得以一展其抱負,可又有哪個皇帝甘心將自己手中的權力交出,於是士人們和皇帝的明爭暗鬥充斥朝堂,黨爭也成了皇帝控制權力的工具。他可以通過支持或打壓另一黨,取得在朝中的話語權,從而達到鞏固皇權的目的……
到了本朝,士人集團經過經過靖康之變已經勢衰,而一部分士人在女真入侵中的不齒表現也讓人寒心,使得皇帝得以對士人集團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洗,結束了持續百年的黨爭,並通過解決冗官和提高武人的地位的方式重現建立起武並重的新政治格局。與此前相比相權被大大削弱,話語權降低。
此後的十餘年中,皇帝通過不斷的戰爭和一系列國策的調整,使大宋得以迅速擺脫戰後的衰敗,迅速恢復了元氣,並重新崛起成為雄踞東方的強國。朝中也形成武相制政治格局,皇權就成為平衡武之間勢力的重要砝碼。而皇帝的治武功為也其在朝野贏得了極高的聲譽,無人能挑戰其權威。
士人集團受的的教育使其並不甘心淪為配角,在經過最初的混亂後重新成為一個政治集團。但他們自知不是和武人結為同盟的皇帝對手,那麼就只有暫時與武人結盟才能和皇權對抗,聯手撲滅了『讓位風波』可以說是他們聯合的嘗試,那麼這次武一邊倒的反對皇帝親征就可視為共同挑戰皇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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