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平州傳來的消息,趙檉是感慨萬千,兀朮這個戰爭狂人肯放下身段,拋棄為之奮鬥半生的理想,向曾經的被征服者求和,並釋放趙桓這個超級俘虜,其行為和魄力可以與後世以色列的拉賓和少龍相較了,也就是諾貝爾晚生了幾百年,否則兀朮就是本屆『國際和平獎』的獲得者。
不過趙檉卻並不高興,因為自己雖然少了一個戰場上強勁的對手,但是卻多了一個政治上的勁敵。這也標誌著兀朮已經完成了一個軍人到政客的蛻變,考慮問題不在是單純的從軍事角度出發,而是從全局通盤考慮。自己想要戰勝他就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死更多的腦細胞。
金國現在做出了巨大的讓步,那也就掃清了和談上最大的障礙,大宋也沒了繼續拖下去的理由,談判正是展開。首先金方提出雙方要實現全面停火,大宋軍隊撤出遼陽城和鴨淥江北岸的開州、宣州,暫以鴨淥江為停火線。這次大宋表現的也十分積極,答應停止在金國的軍事行動,但撤軍前提是釋放遼王和靖康之變中被擄走的皇室宗親及被扣押的宋朝官員,百姓。
金國方面對於宋方的要求很快也做出了回應,由於許多宋朝被虜的官員已經在金國出仕,擔任各級官員;百姓的數目更是眾多,十多年後已然成家立業,不願再次南遷,而這些人屬於戰俘的範疇,而雙方戰事未停,這個問題應該在戰後討論解決。至於趙桓他們可以特事特辦。可也需要在宋軍退出停火分界線後才能交還。
問題又被踢了回來,趙檉明白的很。宋金兩國自簽署聯合滅遼的海上之盟後,又先後簽了七、八份合約。其中既有大宋騙了金國的,也有女真人糊弄了大宋的,雙方積怨甚深,早已沒有了一絲信任,都想留一手防止對方變卦。他隨即提出了個折衷方案,金國先將趙桓和其家人送到遼陽府交給宋軍,然後由宋朝水軍由遼河北上用船將他們和虎將一併接回,這樣便可同時完成遼陽府的撤軍工作。
兀朮對趙檉提出的方案覺得可行,但是他依然擔心宋水軍會藉機北上。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因此要求宋水軍戰船必須駛離遼東灣,只准派中型艦船進入遼河,且不許裝備火炮之類的重型武器,每艘船的水手不能超過三十人,且不能登岸。為了消除宋方的戒心,擔心進入遼河後受到攻擊,他願遣重臣陪天水郡王一同進入遼陽城為質,在船隻平安入海後再行離開。
遼陽和趙桓是兀朮手中不多的王牌中份量最重的兩張。現在一起打出,可以說是下了血本。他就是在賭趙檉的人品,如果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肯定會明白自己的和談的決心。下邊的談判會順利很多;如果其得了便宜賣乖,自己現在還真沒有好辦法鉗制他,最多也就是放放嘴炮。他的結局肯定也會很慘。所以這次為了實現和平,兀朮是將自己的前途和身家全部押上了……
趙檉自然清楚兀朮的回應已經表現出了十二分的誠意。自己若是再提出其它條件就顯得小家子氣了,再說做任何事都會有風險。而冒這個險是值得的,因此他同意兀朮的交換方式,同時命大宗正肅王趙樞為接引使攜帶衣冠、儀仗前往開州,並命和議副使張所相陪攜帶聖旨一同前往遼陽迎接遼王。他這麼做一來顯得正式,二來可以驗明正身,防止金國使詐,別大費周章的弄個冒牌貨回來。
兀朮得知趙檉同意了自己的建議鬆了一口氣,他一直摸不準趙檉的脈,擔心他索要趙桓是假,拖延時間是真,以便其集結軍隊再次發起進攻,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他馬上入宮取了聖旨,派人前往五國城接趙桓前往遼陽,同時令守將放大宋接引使入金,並命和議副使邢具瞻相伴同行。雙方的信使這些天跑斷了腿兒,不過總算沒有白忙乎,事情總算有了結果。
六月初以趙樞為首的大宋使團順利進入了遼陽城,此次是他第二次作為使者北行,但心情卻大不一樣。上次是被大哥當做人質送往金營的,自己在敵營中是一日三驚,唯恐觸怒女真人,而更為擔憂的是還能否重回大宋。此次受二哥之命出使金國,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卻換成了女真人,他們擔心是因為自己照顧不周惹惱了這位大宋王爺,使談判破裂,因此是處處陪著小心。
一路旅途愉快的趙樞進城後受到了宋軍上下的歡迎,也讓大家鬆了口氣,他們在得知水軍被阻於遼東灣無法前來增援時就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準備,雖然他們不畏懼死亡,也願意為皇帝、為大宋犧牲,但誰也不願意死。皇帝現在派自己的兄弟前來到此,表明皇帝並沒有忘記他們,正在設法營救他們。
次日,金國左元帥完顏突合速只帶兩名親隨赤手空拳進入遼陽城為質,這也標誌著雙方正式休戰。宋軍也沒有為難他,專門為他在帥府安排了一處院落居住,專門安排了幾個女真人伺候他們,卻忘記了派駐警衛,並沒有限制他的自由。而這也得以讓突合速四處走走。
突合速是個老兵了,習慣以一個軍人的眼光審視當前這座經歷了兵火的城市,他發現越靠近城中心房屋的破壞越小,而損壞多是又宋軍炮火造成的,位於中心的宮城幾乎沒有損傷。這說明兩軍的戰鬥只發生在城牆周圍,金軍是只守未攻,在宋軍攻破城門後便迅速潰散,根本就沒有依托城內的房屋、街道展開巷戰,所以城中心幾乎就沒有損傷,撤退之時連倉廩都沒有燒燬,完整的留給了宋軍。
沿著街道突合速來到一片民居前,他隨便走了幾家發現屋中除了粗苯的家什外幾乎空無一物,但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凌亂,倒像是一家人從容的收拾了細軟去做一次遠行,以致有的人還有時間給房間上了鎖。他拉了拉鎖頭,並沒有損壞的痕跡。這表明宋軍並沒有入戶劫掠,主人雖然被迫離開,但是得以將家中細軟帶走,而且以為有一天他們還會回來。
曾經破成無數的突合速越看越覺得心中不是滋味,他走到大街上迎面遇到一隊巡邏的士兵,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行進在空蕩的街道上,讓人看著有些好笑,這作秀給誰看啊!可他這個老兵卻懂得,那些士兵是已經養成了習慣,不論有人無人都會如此,這也表明了宋軍軍紀森嚴,訓練有素,並沒有因為深陷孤城而慌亂,也為因和平的突然降臨而鬆懈。
雖然突合速屢次受到宋軍哨卡和巡邏士兵的盤問,那些士兵雖然對他這位敵軍首領的出現表現出憤懣和意外,但是只要他出示了腰牌,表明了身份都會被放行,並沒有為難和傷害他,甚至沒有惡言相向。顯然他們都已經接到了命令,且嚴格的執行了命令,對於他這個圍城的罪魁表現了克制。
直到傍晚在城中轉悠了一天的突合速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心中很不是滋味,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擔心。今天的所見所聞讓他感覺到金軍與宋軍的差距太大了。可兩軍的差距不止表現在武器裝備上,而是綜合素質上的距離。現在的金軍已經沒有了當年死戰到底的氣概,也沒了進取的精神。他知道即便兩國達成了和議,也是極其脆弱的,宋金之間的仇恨早晚還需要一場決戰來解決,而以現在金軍的狀態必敗無疑……
三日之後,宋水軍的運輸船隊溯流而上到達了遼陽城外的碼頭,他們嚴格的遵守了協議,每艘船水手不過五十人,且沒有裝備重型武器,人員也全部留在船上。他們很快和城中的宋軍取得了聯繫,制定了撤離方案,並開始裝載多餘的物資和戰利品。
五日後,趙桓的車駕到達遼陽城下,雙方次日便開始辦理交接。進入城中的趙桓依然驚魂未定,離開五國城時雖然女真人告訴他宋金已經開始和議,現在就要送他歸國。但是多次的失望已經讓趙桓不敢相信,即便眼前是一隊隊嚴整的宋軍士兵,直到他看到趙樞的出現才確定是真的。
雖然十多年不見了,但是趙樞還是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老態龍鍾的人就是自己貨真價實的大哥,曾經的皇兄趙恆。多年戰俘的屈辱,惡劣的生活環境已經嚴重摧垮了他的身體,再也沒有了當年初登寶座的意氣風發,剩下的只有那殘存的求生本能。
趙樞心中本來十分痛恨自己這位大哥,他不顧兄弟之情將自己強行送上了為質的北行之路,也曾不解二哥不惜代價的執意要將其索回是為了什麼。可當他見到大哥的剎那,那些不滿彷彿一下子飄散無跡,只剩下噴湧而出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