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殿上大眼瞪小眼的諸位宰執見喜心中暗樂,這些人哪個從這走出去不是響噹噹的人物,肚子裡的學問自不必說了,跺跺腳京城都得顫一顫,可讓皇帝三言兩語就給懵住了。他們如果將過去大宋早年幹的事兒視為『仁』,豈不是說皇帝伐金雪恥,征討四夷這些事情都是不仁之舉了,自己整天高喊『中興大宋,威服四夷』的嘴巴也被狠狠的扇了嘴巴。
「朕以為這皆是權宜之計,勾踐事吳臥薪嘗膽終滅吳國;漢與匈奴、唐與突闕和親贏得休養生息之機,至武帝才有遠逐匈奴之壯舉,貞觀、開元之盛世。而高麗的學問還是沒學不到家,對聖人的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當大家不知如何應對冷了場的時候,趙檉笑笑言道。
「陛下所說不錯,高麗通過向遼人稱臣,阻止了遼朝的軍事進攻並獲得了女直鴨綠江東數百里地,高麗又通過向金人稱臣,得到了保州之地。稱臣不過是虛名,獲得土地才是真正的實惠,高麗實行的這種事大外交,並沒有任何損失,反而得到了不少實惠,看似智者所為,卻是功利之心太重,失去了仁的本意!」李綱說道。
「金國對高麗的以大事小和高麗對金國的以小事大政策,貌似仁者和智者之交,暫時化解兩國矛盾,避免了戰爭的爆發。可一旦形勢改變,金便恃強凌弱,壓搾高麗,而高麗不堪忍受,忿而叛離,再而引發戰亂!」楊時也奏道。
「高麗為自保便改向我大宋稱臣,就是借此牽制於金,與仁無關。而陛下對之行以仁。其卻為了小利而置大義於不顧,更毫無仁義可言。」陳公輔恨恨地說道。
「遼金王朝重名分,迫使高麗稱臣,以大事小,卻沒有得到多少實惠,在關鍵時刻高麗還是沒有出手相幫,甚至反叛,可見高麗稱臣不過是委曲求全,並不是於大義。其所為不能不為我朝警醒,免蹈遼金覆轍!」許景衡諫道。
「我大宋乃仁義之邦,陛下更以仁孝治國,為抗金援助高麗動員十萬大軍,耗費錢糧以千萬貫計,高麗卻於小利之上與我朝糾纏不清,哪似君子之為!」陳遘義憤填膺地說道。
「既然高麗不仁。我又何必跟他們講義,不若即刻撤回大軍,任其自生自滅!」張叔夜更極端,撤軍的話都說出來了……
趙檉聽著大家對高麗的聲討,知道大家對高麗有了再認識。實際上高麗的左顧右盼起初是想在遼、宋、金角逐之時,誰也不得罪,試圖在三種勢力中尋找某種平衡。毫無疑問,高麗這麼做,主要的是從自身利益考慮問題,當他們發現三種勢力無法平衡時,就會考慮倒向哪一方才會保全自己並能獲得利益,於是,他們就會偏向勢力較強的一方,且將名分問題放到實際利益之後。
而高麗的「事大」思想和外交政策,主要源於高麗將其實行的這種重視功利主義的「事大」外交,視為一種「保其國」的良策,視為「智者」所為,形成了自己頗具特色的注重功利主義的「事大」外交思想和政策。可在大宋這些正統眼中當然就成了歪門邪道。轉眼就被批的體無完膚。
不過趙檉心中還是挺高興的,現在不論當初贊成和高麗建交的人。還是反對的人。此刻都已對高麗見利棄義行為不齒,自己成功的將他們引導上了自己的賊船,為下邊所議之事打下了基礎。可轉念一想,這皇帝當的是真累,不但要想辦法對付外邊,還要設法擺平家裡人……
「陛下。臣以為高麗所為雖讓人齒寒,但比之其倒向女真人,成為其臂助還是利大於弊。且從戰略上言高麗陷落對我朝並無好處,使金可以避免兩面作戰專心對付我朝;從戰術上言我朝與高麗交好可以從側翼進兵。對他形成包圍之勢,還可借助高麗保證後勤供給,免於千里運送之苦。所以此刻不宜與高麗交惡,可也不能對其不義之行視而不見,而應採用妥善之法給予其教訓,使之不敢妄為!」一直沒有發言的趙仁出列說道。
「陛下,臣以為趙大人所說極是,不可輕言撤軍,而應適度給予懲戒,使其不敢再犯我大宋天威!」陳東對趙仁所說十分贊同,出列附議道。
「陛下,既然高麗有意『放棄』保、遠二州之地,我大宋何不順水推舟藉機取之,佔據此二州便可控高麗咽喉,又可威脅金國上京,還能達到懲戒高麗之目的!」樞密院僉事趙忠說道,他真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一語中的,把握機會將話題轉了過來,見喜都忍不住暗暗對他豎了大拇指。
「這……」趙檉聽了挑了下眉毛,想了片刻說道,「如果我們佔據保、遠二州,會不會被他人以為是要藉機吞併高麗,以致影響與其它藩國的關係呢?」
「陛下,臣以為不會!」胡安國奏道,「高麗建國初,契丹聲稱應該由高麗繼承新羅地,由契丹繼承高句麗之地,而保、遠二州正在高句麗舊地之上,所以應屬契丹所有,金滅遼繼承其地,兩州應屬女真,我們攻佔後可視為拓邊所得,和高麗應該沒有關係,天下之土,有德者據之正合天理!」
「我大宋可曾承認契丹之聲明?」趙檉問道,這不僅牽扯到劃邊的雙方,還涉及到繼承的問題,所以有必要搞清楚。
「陛下,這個高句麗曾在唐提封之內,應由我朝繼承,但因為遼東為契丹所佔據,使我朝鞭長莫及,所以一直存在爭議,並未有定論!」胡安國稟告道。
「哦,未有定論,那就是還保留著索取、佔有的權力!」趙檉點頭道,心中卻也明瞭。
當時,契丹雖然聲稱應該由高麗繼承新羅地,由契丹繼承原高句麗之地,但很少有人響應。那時,宋朝與高麗關係很好,而與契丹正處在爭奪燕雲十六州等地的鬥爭之中,宋朝與契丹可謂仇敵之國。宋人知道,他們不可能像唐朝一樣,堅持高句麗「近在提封之內」,因為原高句麗之地大部分早已為契丹所有,他們不但無法佔有原高句麗之地,甚至連北方的燕雲十六州等地都收不回來,因此,他們不敢聲稱原高句麗之地應該由宋朝來繼承。
既然宋朝不可能繼承原高句麗之地,那麼,宋人應該支持誰來繼承高句麗呢?毫無疑問,如果宋人承認契丹繼承高句麗之地,只會壯大契丹的力量,對正在與契丹進行鬥爭的宋朝來說,沒有一點好處,還不如承認高麗繼承高句麗之地,那樣的話,既可以加深與高麗的「友好」關係,進一步取得高麗的支持,又可以通過高麗可能為此發動的戰爭來削弱契丹的勢力,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宋人便在支持高麗是高句麗的繼承者的問題上,隨著兩國關係的好壞不斷變換,關係好時便支持,不好的時候便說應該由自己繼承,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更沒有形成文字材料,反正過去是契丹佔著,後來是女真佔著,大宋這連邊都摸不著。
既然大家都是潛在繼承人,且各有各的一套理論支持,在趙檉看來其中就大有文章所做,起碼有了扯皮的理由……
「陛下,此刻高麗雖尚無定論,可事實上為高麗佔據二百多年了,我朝貿然提出索要高句麗舊地,恐有毀約之嫌,有損我朝仁義之名!」李綱看皇帝兩眼冒賊光,擔心他莽撞行事,趕緊出列勸諫道。
「呵呵,朕知曉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但是保、遠二州既然是高麗棄地,我們先接過來,諸位愛卿以為如何啊?」趙檉笑笑問道。
「陛下,臣以為佔據保、遠二州這塊飛地,即會讓女真人如鯁在喉,也讓高麗人心中難安,而這兩州面江靠海防禦縱深狹小難以周旋,一旦有變又孤懸海外難以及時增援;再者那裡居民皆為高麗、女真等人,民心難附,對我朝來說也頗為棘手啊!」許景衡說道。
「嗯,不錯!」趙檉點點頭道,「各位臣工所言皆有道理,亦正是朕之所慮,但戰事緊急,不能久拖不決,朕以為可先佔據兩州,詳情可隨後再議,諸位以為如何呢?」
「陛下聖明,臣等遵命!」大家也知道此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說得清的,尤其是多少年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而此刻高麗戰局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了。
隨後,趙檉命樞密院將今日初議的事情告知趙勇,命他重新調配兵力,切勿此刻與高麗發生衝突,至於下一步如何靜待旨意。同時趙檉宣佈了水軍取得了海戰大捷之事,命相關部司做好迎接的準備。
「傳趙仁和李峻到偏殿議事!」眾臣散去,趙檉一邊更衣一邊對見喜說道。雖然商議了半天還是個待議,但是起碼統一了意見,除去了計劃中最大的障礙,他決定先走一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