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連嚇帶騙
「卑職李德輝淚啟四川經略使熊大人,蒙古中統七年九月二十日夜,我軍強攻綿州,賴將士用命,我軍進展順利,不料城池將破之時,敵李進竟然無恥挖開龍安、涪水二河河堤,水淹我軍。」信寫到這裡,字跡難免有些模糊,流下些水漬的痕跡——至於那來的水呢?那當然是我們李德輝李大人悲痛傷心的淚水了!
恰當的表達了對自軍大敗的悲痛,咱們的李大人又筆鋒一改,妙筆生花,把這次綿州慘敗的深層原因及罪魁禍首詳細描述——尤其是李大人命令楊大淵到綿州偵察時楊大淵的推委拒絕、李大人強令其出行後又如何捏造情報謊報軍情導致慘敗等等等,李大人更是描繪得繪聲繪色、入骨三分——簡直讓人看了覺得楊大淵此獠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可是李大人剛剛在這份戰報上簽了名字後,一件令李德輝李大人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
「宋蠻子軍旗——!」一個斥候策馬風急火燎的跑到,跳下馬連滾帶爬的衝到李德輝面前,指著北方的綿州城瘋狂大叫,「大人,宋蠻子軍旗!綿州城上打出了宋蠻子軍旗!」
「宋蠻子軍旗?」李德輝目瞪口呆,大喝問道:「你瘋了傻了還是看錯了?綿州城上怎麼可能打出宋蠻子的軍旗?」那斥候漲紅著臉答道:「小人敢用腦袋擔保,絕對沒看錯,綿州城牆上千真萬確打出了宋蠻子軍旗!原來的蒙古軍旗,已經全部被拔掉了!」
「快去看看!」李德輝將好不容易寫好的戰報三兩下撕得粉碎——這份戰報絕對不能用了,打了這大的敗仗連對手究竟是誰都弄錯了,傳出去還不把人大牙笑掉啊?當下李德輝立即匆匆上馬,領著張大悅和官八春及數十名騎兵飛奔到龍安河旁,此時天色尚未全黑,所以李德輝一眼便看到——綿州城上,還真打出了數百面朱紅色的宋軍大旗,當中一面統制將軍旗,上書一個巨大的「楊」字。
「楊?宋蠻子在四川有沒有統制姓楊?」李德輝赤紅著眼睛,大吼問道:「他是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拿下的綿州城?綿州城裡的李進那裡去了?在綿州城裡,到底有多少宋蠻子的軍隊?」
李德輝的問題問了也是白問,他身邊的張大悅和官八春等將領比他還糊塗,還拿什麼答覆?正為難間,又是一名斥候飛奔過來,遠遠就大叫道:「大人,楊大淵將軍,楊大淵將軍過河回來了!」李德輝又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楊大淵回來了?他沒死?也沒被俘?快,快把他領來這裡。」
片刻後,單騎過河的楊大淵便被領到了李德輝等人面前,李德輝並沒有著急開口詢問,而是先上下打量楊大淵,發現楊大淵身上雖然有傷,但傷口卻都被乾淨繃帶包紮得妥妥善善,原來穿的蒙古漢軍下萬戶軍服也換成了一身便衣,乾淨而合身,顯然不是在洪水裡隨便揀來更換的。李德輝心裡多少有了點底,這才試探著向正在給自己行禮的楊大淵問道:「楊將軍,看你的模樣,好像進過一次綿州城?」
「進了。」楊大淵也不隱晦,直接老實答道。李德輝立即拉長臉,喝道:「那你是如何進城的?」
「受傷被俘,被宋人軍隊抓緊城的。」楊大淵回答得更加乾脆直接。話音剛落,在場的蒙古眾將一片嘩然,無不驚叫失聲,李德輝更是又驚又怒,接連不斷的追問道:「城裡的守軍真是宋蠻子?那李進的軍隊那裡去了?宋蠻子又為何裝扮成蒙古軍隊?他們的主將是什麼人?你既然被俘虜,又是如何逃出綿州城的?」
李德輝問得又急又快,一口氣問出一連串問題,楊大淵卻只能一一回答。楊大淵依次答道:「回稟大人,綿州城中千真萬確全是大宋軍隊;綿州城原來的守將李進已經率領全城軍民向宋人軍隊投降,李進還被宋人封為了潼川府路安撫使;宋人軍隊的主將是楊晨煥楊將軍——也就是那個孤身殺入襄樊大營刺傷忽必烈大汗又全身而退的楊將軍,李大人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末將之所以被宋人軍隊俘虜又能出城,是因為楊將軍要讓末將給熊將軍帶一封信,宋人平章賈太師的親筆信!」
「李進向宋蠻子投降了?」李德輝對楊大淵的話將信將疑,「李進不是對忽必烈偽汗忠心耿耿嗎?怎麼會這麼快就向宋蠻子投降了?」楊大淵一聳肩膀,答道:「大宋軍隊重兵壓境,李進當然得給自己找一條活路。再說大宋軍隊也很對得起李進,不僅賞給他許多金銀,還封他為知潼川府兼潼川府路安撫使,掛輕車都尉銜——陞官又發財,那小子現在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如果楊大淵照實說李進已經被宋軍誅殺,那麼以漢奸將領為主的熊耳叛軍隊伍肯定會兔死狐悲。擔心自己也落到李進的下場,但現在楊大淵大吹牛皮說宋軍怎麼怎麼善待李進,這些漢奸叛將三姓家奴也就心裡癢癢了。除了官八春和步魯合達幾個色目將領蒙古將領對李進破口大罵、並指責楊大淵語氣中對宋軍的尊稱外,其他人都是默不作聲,靜等李德輝處置。而李德輝先是眼珠亂轉一通,向楊大淵問道:「宋蠻子讓你帶的信在那裡?給我看看。」
楊大淵從懷中取出賈老賊的親筆書信,雙受呈獻。李德輝見書信沒有封口,便毫不客氣的接過打開觀看,藉著火把的亮光只看得幾眼,李德輝心裡就開始騷動了——沒辦法,賈老賊開出的勸降條件太誘人了。賈老賊不僅親口許諾賞給熊耳黃金千兩和明珠十對,還承諾封熊耳為成都府路安撫使、制置使、轉運使和加掛兵部侍郎銜——要知道,王堅雖然被封為四川安撫制置大使,四川轉運使這個掌管行路財政的職位可還在咎萬壽身上,賈老賊把三權集於熊耳一身,等於也就是封熊耳為成都府路的土皇帝了。除此之外,賈老賊還許諾對熊耳的部下將領也一應封賞,加官晉爵,決不虧待。還有很關鍵的一點,賈老賊在信上還要求熊耳提供幫助幹掉劉黑馬——這證明賈老賊還並不知道成都發生的事情。
迅速把信裝好,李德輝沉吟了片刻,忽然向楊大淵問道:「綿州城裡,到底有多少宋蠻子的軍隊?」楊大淵很老實的答道:「這個不太清楚,末將只知道李進帶著原來的四千守軍投降了大宋,看到綿州城裡大小街道都住滿了宋人軍隊,數目根本沒辦法清點。末將在被扣押期間,還聽說城裡快住不下宋人軍隊了,今天晚上還要分出一支隊伍去江油駐紮,把守陰平古道。」
「有這麼多?」李德輝嘴角肌肉不易察覺的抽搐了一下。考慮了許久後,李德輝指著龍安河旁的一座土山命令道:「馬上在那裡搭一座高台,本官要親自觀察城中情況。」
……
天色全黑的時候,木製高台搭好,李德輝領著一幫將領迅速上到高台,往綿州城中眺望。但只看得一眼,李德輝和張大悅等人就嚇傻了眼睛——綿州城中,軍隊的篝火和火把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直把綿州城的夜空映得通明,伴隨著火光的,是插滿大街小巷的軍隊旗幟。而在綿州的城牆頂上,難以計數的宋軍士兵列隊來回巡邏,火把的數目多得簡直像一條珠鏈把綿州城包圍一樣。
「宋蠻子到底有多少軍隊?」李德輝倒吸了一口涼氣,旁邊暗數宋軍旗幟的張大悅答道:「數不過來,但至少在兩萬人以上,也許有三四萬人也不是沒可能。」
「這麼多軍隊,他們是怎麼到的綿州?」李德輝的臉上有些變色。那邊官八春卻提出一個疑問,「如果宋蠻子真有兩三萬的兵力,那他們為什麼不吃掉我們?我們現在才有五千來人,連軍糧都丟光了,宋蠻子要吃掉我們輕而易舉啊?」
「可能宋人打算全力對付從陰平古道過來的阿里不哥軍隊,所以不想兩面作戰。」楊大淵解釋道:「我聽楊晨煥說,他們已經收到阿里不哥從陰平古道進兵的消息,所以才繞過潼川和涪城先拿下綿州,準備在這裡堵住阿里不哥軍隊南下的道路。」
「宋蠻子提前知道阿里不哥大汗的軍隊從陰平古道過來?怕是楊將軍你被俘後漏的風吧?」官八春冷冷的拆穿道。楊大淵勃然大怒,吼道:「官八春,你把話說清楚點,我被俘後漏的風?那宋人的軍隊是在我被俘後才到的綿州嗎?宋人能未卜先知?」
「你們都別吵了。」李德輝喝了一聲,又轉頭去看綿州動靜。這時候,城中有一隊極為密集的火把集中到了綿州西門,接著吊橋放下,城門打開,那支打著無數火把又數量不明的軍隊列隊出城,浩浩蕩蕩的開往涪水以北。見此情景,楊大淵脫口叫道:「綿州城裡果然駐不下那麼多軍隊,宋人還真是分兵了。」
「謝天謝地,幸虧宋蠻子沒往南來。」李德輝在心中慶幸一聲,又見宋軍儘管已經分兵,城中宋軍火把卻仍然沒有減少多少,李德輝盤算良久,終於一跺腳說道:「撤軍!我們軍糧丟了,兵力也不足,要是惹得宋蠻子對我們下手,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李大人,你再考慮考慮,綿州離成都才有一天路程,我們的援軍最遲明天下午就能趕到。」官八春急了,趕緊出言阻止。李德輝把眼睛一翻,哼道:「既然官將軍不願撤軍,那官將軍率領本部留下監視宋蠻子主力,我們先回去接應援軍怎麼樣?」官八春一聽腦袋都炸了,趕緊把嘴巴閉上——開玩笑,官八春的本部才兩千來人,還在昨天晚上的戰鬥中損失慘重,剩下這點兵力留下來監視綿州,宋軍一出城,還把自己給包餃子了啊?
李德輝的命令一下,本打主意餓著肚子等待援軍增援的蒙古軍隊立即放棄匆匆搭成的簡易營盤,扔下好不容易挖掘出來的防禦工事,撒開腿向南方來路逃跑。可李德輝如果知道綿州城裡的真實情況,那他一定會驚得嚇掉大牙……
……
蒙古軍隊撤退的消息很快就被宋軍斥候探知,也很快送到正在城樓上與子聰告別的賈老賊面前,聽完斥候的報告,賈老賊長歎一聲,苦笑道:「三十多年前的江陵,本官的恩師孟珙孟太師以少敵多,就是讓士兵在夜裡不斷變換旗幟多打火把恐嚇敵人,最終連破韃子二十四寨,殺敵過萬。三十多年後,我這個學生抄襲老師的妙計,其結果只是嚇退敵人,傷不到敵人的一兵一卒,要是恩師泉下有知,一定會氣得不認我這個不肖學生。」
「老滑頭,得了便宜還賣乖,真不要臉。」手裡也打著火把的子聰心裡嘀咕一聲,又壓低聲音說道:「太師,你可考慮好了,你只留這麼一點兵力守綿州,要是熊耳不上當傾力來攻,你可是連逃跑都難。要不換小僧守綿州,你帶主力去江油摩天嶺?」
「大師不必多言,本官心意已決。」賈老賊搖搖頭,又握著子聰的手說道:「子聰大師,摩天嶺那邊就拜託你了。事關重大,不管用什麼辦法,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阿里不哥的鐵騎踏入成都平原,否則我大宋軍隊再想收復四川,勢必千難萬難。至於綿州這邊,大師盡可放心,本官會想方設法穩住熊耳,不讓從背後夾擊於你。只要張世傑的援軍一到,韃子就是來再多人,咱們也不用怕了。」
子聰大師的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所謂自願留在綿州也是做個口頭忠臣——賈老賊也絕對不放心讓他替自己守至關重要的後路。所以虛情假意的客套幾句後,子聰當即與楊晨煥率領一千五百大宋騎兵和兩千降卒北上江油,準備在摩天嶺『熱烈歡迎』隨時可能從此入川的阿里不哥部隊。賈老賊自己則親自留守綿州,城中軍隊說少也不少——還有整整五百大宋騎兵和一千新降士卒……
目送自軍主力北上後,賈老賊將目光轉向南方,口中喃喃道:「熊耳,唐笑,現在就看你們的了,希望你們如本官所願——是一對瞻前顧後又貪生怕死的狗男女!」
……
李德輝的部隊連夜從綿州撤退,熊耳夫妻和汪惟正親自率領的援軍連夜從成都出發,一南一北對面行軍,所以天色才剛亮時,李德輝的敗軍就在德陽境內和熊耳的援軍迎面碰上。見李德輝敗軍退回,熊耳夫妻和汪惟正等人都大為驚奇,趕緊在路旁與李德輝見面,汪惟正劈頭蓋臉問道:「李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昨天還說在綿州城外堅守待援,讓我們全力增援於你,今天怎麼就跑到德陽了?難道你的五千軍隊堅持一天都堅持不了?」
「表哥,你為什麼要撤軍?」唐笑也很莫名其妙,不滿的說道:「我們聽說你在綿州吃了敗仗,可是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抽出一萬五千軍隊增援於你,你怎麼又跑回來了?難道你不知道,阿里不哥大汗的軍隊就在今天、最遲明天就抵達江油?」
「表妹,妹夫,汪將軍,不撤不行了啊。」李德輝把綿州之戰的前後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又重點描述了宋軍的軍容之盛和隊伍之龐大,自己所以才不得不撤。李德輝還沒說完,熊耳、唐笑和汪惟正三人就瞪圓了眼睛,驚叫道:「李進投降了宋蠻子?宋蠻子控制了綿州城?你確定沒弄錯?宋蠻子的軍隊是天上掉下來的?」
「當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到了安全的地方,李德輝又恢復了以往小張良的派頭,分析道:「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應該是李進那個狗賊貪生怕死,暗中和宋蠻子勾結向賈似道老賊投降,賈似道老賊就假意包圍潼川城,然後分出一軍趕到綿州受降,所以宋蠻子才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分析得倒是有道理。」汪惟正沉吟道:「可宋蠻子繞過涪城趕往綿州受降,兵力應該不是很多才對,怎麼可能會像你說得那麼恐怖,有那麼多兵力在綿州?如果真有那麼多軍隊離開潼川,夾谷龍古帶和我們細作肯定會發現啊?」
「賈似道老賊用兵一向詭詐,天知道他是怎麼把這麼多軍隊神不知鬼不覺帶到綿州的。」李德輝聽出汪惟正話中的指責之意,又指著楊大淵說道:「楊大淵將軍曾經進過綿州城,又乘亂逃了出來,如果不信你自己問他。」汪惟正當然不信,立即把楊大淵叫到面前仔細盤問。李德輝則乘機對表妹和表妹夫使一個眼色,向汪惟正一努嘴,熊耳和唐笑夫妻會意,忙找個借口離開汪惟正,與李德輝在遠處碰頭。
「妹夫,這是賈似道老賊給你的書信。」李德輝從懷中掏出賈老賊的親筆書信,低聲說道:「這封信是楊大淵從綿州城裡帶出來的,我叫他別告訴汪惟正——汪惟正那小子和宋人有血海深仇,不能讓他知道信的內容。」
「那信裡寫了什麼?」熊耳夫妻大為好奇,趕緊接過信打開細看。待看完之後,熊耳和唐笑夫妻臉上立即一起露出貪婪之色,熊耳首先喜道:「想不到賈似道老賊竟然想招降我們,還許給我們這麼大的好處,雖然他這麼做是想借我們的手除掉劉黑馬,可劉黑馬現在已經被我們殺了,已經做到他的要求了啊?」
「賢妹夫所言極是。」李德輝陰笑說道:「為兄接到這封書信的時候就這麼想過——既然綿州已經落到了宋人手中,阿里不哥大汗的軍隊難以入川,我們又何必冒險去打綿州接應阿里不哥呢?還不如穩妥一點,和賈似道老賊聯繫向他投降,反正賈似道老賊許出的條件和阿里不哥許給我們的條件差不多,我們向誰投降還不是一樣?」
「對,對。」熊耳連連點頭,喜滋滋的說道:「攻打綿州既得罪宋人又消耗實力,還堵死我們投降宋人的道路,最後能不能借阿里不哥的手趕走宋人還是兩說。而投降了宋人,我們只需要和宋人聯手幹掉簡州的劉元興,成都府路就是我們的了。相比之下,我們還是倒向宋人更划算一些。」
「你們兩個先不要得意。」一直在轉著狐媚眼盤算的唐笑冷冷打斷熊耳和李德輝的如意算盤。唐笑冷笑道:「你們倆可不要忘了,賈似道老賊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我們就算真向他投降,他如果不向我們兌現承諾,我們又能拿他怎麼辦?」
熊耳和李德輝一起啞然,賈老賊在鄂州是怎麼把忽必烈耍得暈頭轉向的,熊耳和李德輝可還是有所耳聞。這時候,遠處的汪惟正忽然策馬過來說道:「熊將軍,李大人,你們在談什麼?剛才我問了楊大淵綿州城裡的情況,覺得綿州城裡那支宋蠻子軍隊還是有些可疑,我覺得我們還是繼續北上為好。要是錯過了這個接應阿里不哥大汗入川的機會,我們再想後悔可就說什麼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