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出征鬧劇
公元一二六四年,南宋鹹淳元年,蒙古中統五年,三月一十六日,蒙古汗忽必烈在偽都大都築台點兵,召集天下兵馬,決意發動侵宋戰役。正如賈老賊所料,忽必烈這一次南侵,果然是賭上了蒙古的國運,除了留下部分軍隊鎮守地方和防禦北方阿里不哥之外,蒙古軍隊幾乎是傾巢出動,當真是名將如雲,謀士如雨,加上預先部署在南京路的部隊和屬國高麗助戰的軍隊,不算運送軍需物資的民工和奴隸,忽必烈的總兵力達到了令人膽顫的三十九萬,號稱百萬。而這一次南征的主帥不是別人,就是忽必烈自己!
師出不能無名,在出兵之前,忽必烈按規矩親自宣讀了一份討宋檄文,在這篇由姚樞、張德輝、張文謙和竇默等當世大儒聯手撰寫的討宋檄文中,忽必烈列舉了南宋朝廷的種種惡行過錯,並重點提到了趙祺和賈似道這對活寶君臣,添油加醋的公佈二人倒行逆施的滔天罪行,宣稱蒙古才是中華正統,號召天下仁人智士群策群力,聯手剿滅血債纍纍的南宋漢人朝廷。檄文聲情並茂、催人淚下又振奮人心,文采之飛揚絲毫不亞於昔日陳琳為袁紹所撰之討曹檄文——很可惜,忽必烈主力軍隊以蒙古人和色目人為主,平時裡連聽一句漢語都費勁,姚樞等大儒的妙筆生花算是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對著點將台下整裝待發的將士,抑揚頓挫的念完了檄文,本應該是下令全軍出發的時刻,但忽必烈卻又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大聲向台下的蒙古諸將叫道:「蒼鹿白狼的子孫們,我們蒙古勇士這次攻打南蠻,既是消滅南方那個罪惡滔天的蠻子朝廷,也是為了給四年前犧牲的蒙古勇士報仇,勝與不勝,實難預料。」
「大汗這是怎麼了?世上那有在出征時說勝與不勝難以預料的話?」蒙古諸將一起心理嘀咕,都是覺得忽必烈的話有些晦氣。不曾想忽必烈接下來卻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忽必烈大聲說道:「所以,朕決定在出發之前,先對天買卦一次——朕將一百枚中統元寶拋下點將台,倘若一百枚中統元寶全部是字面向上,那我軍必然大獲全勝,盡獲南蠻疆土!如有一枚字面向下,那我軍此次攻宋,必然是千難萬阻,無功而返!」
「大汗瘋了嗎?」雖說忽必烈的話不可能傳得很遠,但前排的士兵向後排重複,一傳十,十傳百,忽必烈的話很快便傳遍全軍,蒙古軍陣之中立時一片大嘩,將領士兵無不駭然,心說一百枚銅錢拋下點將台還要全部字面朝上,這有可能嗎?僅有極少數知情人和極為聰慧的將官不動聲色,暗暗佩服忽必烈鼓舞士氣的高超手段。
「取銅錢來!」忽必烈大喝一聲,參知政事姚樞忙捧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雙手獻到忽必烈面前。忽必烈將包裹打開,露出一百枚亮錚錚的新鑄銅錢,大喝道:「蒼鹿白狼保佑——!」長嘶聲中,忽必烈將手銅錢奮力拋出,一百枚銅錢如同下雨一般落下點將台,叮叮噹噹的撒落到青黑色的校場土地上。在那一瞬間,蒙古全軍當真是平心靜氣,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盯到那紛紛掉落的銅錢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台下眾將,替朕驗卦!」忽必烈很是大方,將檢驗卦象的權利讓給了台下蒙古眾將。話音剛落,蒙古眾將已經爭先恐後的湧到銅錢凋落處驗看,然後蒙古眾將個個驚叫起來,「字!字!全是字面向上!」「天哪!一百枚銅錢竟然全部是字面向上!」「大汗,全是字向上,沒一枚銅錢的字是向下!」「全是字!大汗萬歲啊——!」
「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蒙古諸軍整齊高呼,士氣大振。忽必烈意氣風發,大喝問道:「台下諸將,看仔細了,一百枚銅錢可全是字面向上?」
「全是字面向上,大汗萬歲!」蒙古眾將異口同聲的叫道。可就在這時候,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蒙古千戶忽然指著地面叫道:「有一個,有一個銅錢的字是向下!」台下蒙古眾將大驚,紛紛順著他所指的位置看去,果然看到一枚銅錢的字向下,只是被另一枚字面向上的銅錢蓋住了一半,所以剛才大部分人都沒有注意到——不過這麼一來,台下眾將就全部傻了眼睛了,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場面一時鴉雀無聲。後面的蒙古士軍兵雖然看不到那枚搗亂的銅錢,但光是看將領們的氣氛就知道情況不妙,剛剛鼓舞起來的士氣馬上又洩了下去。
「有一枚銅錢的字是向下?」忽必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明明是叫人特製了一百枚兩面都是字的銅錢來用計鼓舞士氣啊,怎麼現在變出了一枚字向下的銅錢?震驚之下,忽必烈不顧形象的親自跑下點將台,親自驗看那枚存心跑出來搗亂的銅錢,但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忽必烈長滿鬍子的臉先唰的一下變成死灰色——還真有一枚銅錢字面向下。
「這……這怎麼可能?」陪在忽必烈旁邊的子聰也是目瞪口呆——用迷信來鼓舞士氣可是子聰給忽必烈出的餿主意!現在弄巧成拙,蒙古軍隊南征還沒出發,士氣倒先一洩千里了。而張口結舌的忽必烈回過神來後,馬上惡狠狠瞪一眼子聰,壓低聲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一枚銅錢字向下?」
「大、大概是工匠弄混了一枚銅錢,檢查時又不仔細……。」子聰滿頭大汗的低聲答道。忽必烈低聲吼道:「呆會再找你們算帳,派人去把那幾個鑄錢的工匠全家都給朕宰了!現在先想辦法給朕把場面圓過來,士氣能鼓不能洩,不能洩了士氣!」
「士氣都全洩了,還怎麼鼓?」子聰心中嘀咕,盤算半晌才大聲說道:「諸位將軍,各位將士,你們一定認為,這一百枚銅錢裡有一枚是字向下,大汗這次御駕親征就會輸了?——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大汗向天買卦,一枚銅錢字面向下,就是上天在警告你們,奸詐狡猾的宋人不是那麼容易對付,讓你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對付宋人!而九十九枚銅錢字面向上,則是上天在告訴你們,征途雖然充滿艱難險阻,但你們一定能剿滅南蠻,大獲全勝!大汗天威,所向披靡!大汗萬歲!萬萬歲!」
「大汗天威,所向披靡!大汗萬歲!萬萬歲!」在蒙古眾將的命令下,蒙古軍隊整齊高喊起來——只是聲音遠沒有剛才洪亮和充滿氣勢,頗有些無精打采的味道。好不容易完成任務的子聰鬆了口氣,向忽必烈低聲問道:「大汗,這可以嗎?」
「勉強吧。」忽必烈也知道無法再做得更好,冷哼一聲大喝道:「全軍開拔!」
「嗚——!」進軍的號角吹響,自大都出發的十餘萬蒙古軍列隊出發。十餘萬軍隊行軍的景象何其壯觀?從天空鳥俯看去,大都南面的官道上空密密麻麻飄蕩的全是藍底白字的蒙古軍旗,像一道藍色的河流象南緩緩流淌;藍河中交相輝映的是金屬的反光,刀箭槍弩的金屬部分在陽光下閃爍,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而在地面上,步騎兵的整齊腳步聲彷彿悶雷,帶起滾滾黃塵,遮天蔽日,蒙古軍歌《阿刺來》迴盪百里,氣勢無雙。
這一次出征,忽必烈不僅是自己御駕親征,還把皇后察必和長子朵爾只、太子真金等人都帶到了軍中,做好了在江南做持久戰的準備,而在路途之中,忽必烈倒也能在御輦上逗妻教子,盡享天倫。不過軍隊開拔十餘里後,與忽必烈一同隨著中軍出發的子聰忽然勒住戰馬,扭頭向正在教太子真金唸書的忽必烈脫口叫道:「大汗,不對!剛才的事情不對!」
「有何不對?」御輦上的忽必烈轉頭去問子聰,子聰皺眉答道:「剛才銅錢買卦的事不對,那些銅錢是找能工巧匠專門在宮中鑄造,如何可能混進一枚普通銅錢?如果小僧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枚普通銅錢應該是後來被人掉包,借此來打擊我軍士氣。」
「是誰幹的?宋人細作嗎?」忽必烈的眼中凶光畢露,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剝的模樣。子聰搖頭答道:「不可能是宋人細作,一是他們不可能知道大汗將用此計鼓舞士氣,二是他們沒那麼大能耐混讓宮中調換銅錢——唯一的一個可能,是知道這件事的幾個人中出了叛徒,被宋人收買了。」
「想不到啊,朕的身邊都能出現叛徒!」忽必烈仔細一想,發現子聰此言確實有理,當下咬牙切齒的命令道:「這事交給你去查,查出來是誰,朕要用大鐵鍋把他的全家活活煮死!」子聰當下答應,也仔細盤查事先知道這件事情的所有蒙古高官,但結果卻令忽必烈和子聰大失所望——這事情有機會掉包的人不可能被賈老賊收買,有可能被收買的人又沒機會掉包,結果事情不了了之。而身在臨安的賈老賊雖然也通過細作知道了忽必烈出征時發生的這場鬧劇,卻也對這件事的真相一頭霧水,鬧不明白究竟是誰狠狠的陰了忽必烈一把,此事便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成為宋蒙兩國共同的神秘懸案。
……
也許忽必烈確實是在走霉運,出發時那場鬧劇已經讓蒙古軍隊士氣大洩了,但是到了向南開拔的途中,邪性事更是一樁接一樁的撞來。先是在定州境內,路邊一口水井裡不知是被誰下了大量的砒霜,導致十餘名蒙古士兵和兩匹戰馬中毒身亡;然後到了沃州,一群餓瘋了的當地百姓襲擊了蒙古的輜重隊,雖然沒搶走什麼,卻也讓忽必烈噁心半天;再然後到磁州,蒙古軍渡河時,一場突入其來的山洪沖走了二十來個正在渡河的倒霉蛋;而且軍隊裡還流傳起了一個謠言,說是阿里不哥準備在忽必烈主力南下時出兵偷襲大都,殺光忽必烈軍將領士兵的父母兒子,搶走他們的老婆女兒,弄得忽必烈的軍心渙散,士氣更洩,甚至還破天荒的出現了色目人逃兵。
宋軍細作散佈的謠言和搞的小破壞還是小事,甚至連蒙古軍主力的皮毛都傷不到,忽必烈真正關心的還是臨安賈老賊對蒙古軍隊舉國南征的反應,臨安細作送給忽必烈的消息幾乎是每天一報,都是關於賈老賊和宋軍臨安主力動向的情報。但是讓忽必烈既鬱悶又疑惑的是,賈老賊對蒙古軍隊的傾巢出動不理不問,就像忽必烈帶著幾十萬大軍南下江南彷彿是來組團旅遊一般,駐紮在臨安拱衛京城的宋軍主力也是該幹啥幹啥,沒有半點集結出動的動向。
就這麼提心吊膽的到了衛州,大軍橫渡黃河時,忽必烈終於沉不住氣了,在行軍帳中召集眾臣討論宋軍異常反應。忽必烈納悶的向眾謀士問道:「朕親自率領舉國之兵南征,劍鋒所指之處,山崩地裂。可為什麼,為什麼宋人對朕的御駕親征不理不問?就算朕這次不是直接去打臨安,賈老賊就一點不用為宋人的門戶襄陽擔心嗎?他不提前做好準備,難道就不怕朕對襄陽圍城打援嗎?」
同樣對這件事摸不著頭腦的謀士大都面面相窺,不知該如何做答,倒是身為武將的伯顏站了出來,向忽必烈拱手答道:「大汗,宋人有長江、運河水道可以調兵,兵力調動在江南遠比我軍迅捷,賈似道自持有此便利,大概還想觀察我軍主力是否真將主攻方向放在襄陽再做決斷,反應慢上一些也情有可言。」
「伯顏將軍言之有理。」無比熟悉南宋情況的劉整也附和道:「襄陽軍用充足,城高壕深,易守難攻,呂文德兄弟又能征善戰,是宋人之中頂級將才。賈似道老賊不知道我軍已經秘密造出可以打到襄陽城頭的回回炮,認為光憑襄陽一城之力就能拖住我軍腳步,待挫折我軍銳氣之後再全力增援襄陽,所以才反應如此遲鈍,此乃賈似道老賊輕敵之故。」
「賈似道老賊老奸巨滑,說他輕敵,朕不相信。」忽必烈搖頭,總覺得賈老賊的反應不尋常——說不定又有什麼藏有毒蛇猛獸的陷阱在等著自己。忽必烈又皺眉道:「賈似道老賊如果在這個時候將宋人主力佈置到襄陽一線,朕與他堂堂正正的決戰一場,那以我軍軍威,野戰之中一戰擊潰宋人主力並非妄想。可現在賈老賊把一座襄陽扔到那裡由朕攻打,倘若襄陽久攻不下,他的主力又按兵不動,朕倒覺得有些束手無策了。」
「大汗,如果你只是想把宋人的主力誘到襄陽決戰,那很容易。」劉整陰笑道:「只是末將覺得,現在還不是用這個辦法的時候,等到我軍抵達襄陽,做好迎戰準備之後,再把賈似道老賊的主力誘到襄陽,我軍以逸待勞與之決戰更好。」
「劉將軍有何妙計?快快說來。」忽必烈激動問道。劉整微笑答道:「大汗可還記得,賈似道老賊的獨生兒子還在我們手裡?待到我軍兵圍襄陽又久攻不下,做好圍城打援的最佳準備之後,賈似道老賊如果還不出動宋人主力,大汗可派細作到臨安散佈謠言,說是賈似道老賊已經與大汗暗中達成協議,準備用襄陽換回他的獨生兒子——宋人不以言論殺人,到那時候,眾口一詞指責賈似道老賊通敵賣國,賈似道老賊不堪言論壓力,必然以主力援襄洗脫嫌疑!我軍以逸待勞,必可一戰破之!」
「如果宋人主力走水路援襄,不與我軍陸戰交鋒,又當奈何?」伯顏提出疑問道。忽必烈也將擔憂的目光轉向劉整,劉整卻大笑道:「大汗,伯顏將軍,你們儘管放心,末將乃是水軍出身,宋人水軍的弱點末將無一不知。末將自歸降大汗之後,苦心鑽研,已經研究出一套水陸三面夾擊戰術,而漢水水路狹窄,正是末將這套新戰法的用武之地。我軍若以此戰術迎擊宋人水軍,定可叫宋人水軍有來無回,全軍覆沒!」
光憑嘴吹還是不行的,劉整又讓人取來自己親手制做襄陽地形沙盤,指著那套遠比忽必烈御帳沙盤還要詳細的沙盤耐心講解,說明自己的水陸三面夾擊戰術的運用之妙。忽必烈用心側聽,良久後,忽必烈拍案而起,大叫道:「妙!劉將軍真天人也!傳令下去,全軍明日起加快行軍速度,盡快趕到襄陽,施展劉將軍妙計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