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行若龍蛇
「戰事一完,農事也很堪憂啊。」
張雲龍與陳昱兩人騎在馬上,兩人都是凍的滿臉烏青,只是看向四周的農田時,兩人卻又是滿面憂色。
兩人一個是遼東巡撫之子,一個也是書香官宦世家出身,相同而類似的出身使得兩個統兵大將比常人走的略近一些,原本這自然是一件招忌的事。不過,現在軍中派別分明,各有所屬,兩人相交起來反而少了一些忌諱,更多從容。
經歷出身相同,見解自然也是類似。張雲龍話一出口,陳昱便點頭贊同,道:「不錯,這一場大戰過後,江南再富庶,沒有一兩年的功夫怕是也恢復不來。」
「那又有什麼法子,人家要打,咱們也只能奉陪。」華遠山跟了過來,聽到兩人的話,便大大咧咧的接嘴道。
「誠然。」陳昱呵著白氣,道:「我們是軍人,大帥常說,軍人當有責任、榮譽,忠誠,而最為重者,便是責任。什麼是軍人之責?守土護民,便是最重之事。服從軍紀,也是最重之責麼。」
「說的是,哈。」華遠山與陳昱還能搭夥計,與張雲龍卻是味道不對,打了個哈哈,道:「我去找王朔將軍他們去!」
陳昱看著他背影,苦笑道:「遠山其實沒有什麼,他是個粗人罷了。」
張雲龍微笑道:「能做到一軍主將統領天雄軍一團三千戰兵,你倒說他粗?不過,他的性子是很率直,我與他雖然不投緣,不過並沒有什麼惡感。」
話題說到這裡也很無味,兩人一時無語,一面看著四周的農天冬景,欣賞著漫天純白,一面看著自己身前身後的天雄軍將士們行軍。
戰兵空手而行,不少人已經走的熱氣蒸騰,紅色的臉膛上滿是汗水。在戰兵的隊列一側,則是趕著大車和騾馬行軍的輔兵們,大車上滿滿噹噹的是戰兵的鎧甲與兵器,還有糧食等軍需物資,平時行軍,當然是戰兵輕鬆,不過到了戰場之上,輔兵倖存的機會當然又遠大於上戰場拚命的戰兵,平日裡,自然也有艷羨戰兵而願意拚力表現以調入戰兵隊中的,自然,也有甘願吃碗安生飯,按月領餉養活一家老小的。
不過不論戰兵輔兵,江南本地人很少,而江北人猶多。特別是淮揚一帶最多,總是清兵南下時超過百萬以上的江北百姓以各種渠道由北而南下逃難,待在江南各地安下身來後,清兵雖然被擋在了江北,不過這些逃到江南的百姓們生計卻是成了問題。
江南雖然較常年水患災害的江北富庶出來不少,不過想一下子養活這些逃來的江北人卻是極為困難。而時間久了,自然兩邊衝突極大,歷來江北水忠,兵災等事逃入江南之事不少,幾百年後,兩邊百姓感情猶然不能恢復,同屬一省,卻如敵國。
這自然可以不必詳提,不過當時這種情形卻也給曾志國擴大他的天雄軍極大的便利,當初他的心腹嫡系不過千多人,不過把這些老兵打磨成老底子,然後張榜招兵,連續三次,十萬大軍就是這麼輕鬆得來。
渡江南下避難的江北百姓中,官員富戶士紳當然不少,不過,更多的就是這些衣食無著的百姓。而且,願意毀家與國同難,數百里奔波逃至江南的,也多是心志堅強,不願剃髮易服侍建奴的漢家好男兒。這麼著一來,天雄軍的戰兵和輔兵的素質,真的是盡可放心了。
縱是有好兵,卻也得好生訓練,才堪得用。天雄軍的戰兵訓練自有章程辦法。從天雄營渡江之後就開始有現成的規矩條例,一切照辦就是。其中當然有些許微調,不過,基本的套路和精神,還是從曾志國草創而來。
重體力,三十分鐘內戰兵要帶甲持兵十里路。當然,道路九成以上是平坦官道,如果是攀山越嶺,時間當然放鬆,根據條件不同來定。
以前,戰兵的佩刀是標準的明軍制式腰刀,重三斤,武器負重很輕。長槍手和弓箭手當然要重一些,不過,也就是加一桿長槍或是盾牌,要麼就是撒袋和三十支箭,負擔很輕,在壯年的小伙子來說,這個負重極輕的了。
真格重的是鎧甲。以前天雄軍鎧甲不全,除了老兵雄卒之外,不論戰兵輔兵多半穿的只是鑲嵌著鐵柳釘的皮甲,防護能力有限,穿上之後轉動不便,稍遠一些的弓箭就能貫穿,實在是大明中後期國力下降後所粗製襤造之物,用之似乎作用有限,棄之卻是可惜,只能將就著使罷了。
後來得了南京賞賜,銀子鎧甲流水般送到鎮江這裡來。有了鎧甲,當然就發放下去,不足的,自己開工製作,後來又建方陣,長矛、鐵戟,盾牌,多半是自己僱傭工匠打造。
南京工部原本當然也有不少工匠,其中能手巧匠卻多半被挖到鎮江這裡來了。朝廷官員視這些匠人為奴隸賤役,虐待剋扣盤剝,既沒有流水作業,也沒有質量監督,南京府庫裡的東西沒有一百年以上就出不了好東西……不過鎧甲放了百年之後,連牛筋都朽爛不堪,武器塗了油,不過刀拿出來,連雞也殺不死。
這還是國朝盛世所出,畢竟是正格的腰刀鐵甲,現在能這樣的竟也不能得了。
回想國初時,大明有勝過蒙古人的騎兵騎兵,有朵顏三衛,有五十萬能征善戰的京營兵,有完整的官僚與國防體系,也有漸漸發達的工商業與發達的農業,以大明強大的國力,製作鎧甲兵器當然不是問題,也在質量上自然也不是後世可比。
而且說起來,不要說是兵器,便是瓷器香爐這樣的物品,也是早年宣德成化年間做的好。這真是尷尬極了,也是中國三百年一次輪迴興替所特有之事。
戰兵鎧甲,先前有重有薄,有的重重疊疊,防護能力卻是有限,而且笨重。而軍官所著的鐵甲,厚薄適中,牛筋穿束,甲葉層層疊疊,穿著輕便,護身的能力卻是不弱。自從有了銀子之後,便以大明百戶、千總一級軍官的標準鐵甲來打造鐵甲,如果是長戟手的話,身上的鎧甲還要更沉重一些。
自弘光二年十月之後,天雄軍大致成軍,而天雄軍換裝的事,也大約全部完成。鎧甲,武器,甚至是後勤部與輔兵所用的車馬並器械都全部換過。自此,戰兵身上著甲重三十斤,長戟手重四十斤,這樣成為統一的規例,便是甲葉大小也是依著規例統一打造,一有破損,則可以從容替換,各人身上的鎧甲等於是可以通用換穿,平時尚且看不出什麼來,到了戰時,自然就能看出便利的地方來。
而板甲的打造,也正在議程之中,只是,板甲非得沖壓不可,當時的中國儘管在財力物力上仍然是全球之冠,在技術上卻已經失傳,只能從泰西學來,而板甲貴且費,雖然防護能力比鎖子鐵甲更強一些,不過在破損之後的修復能力又比鎖子甲差的遠了。
在當前的技術與財力之下,造板甲怕就是葡萄牙那幾個軍官慫恿著曾帥,而曾帥又一時半會的動了心罷了。
說起來,當真要造的話,自然是造大口徑的火銃最為合算。技術上,從耶蘇會請來技師教導,連葡萄牙與西班牙這樣的歐洲二流國家都能裝備的武器,堂堂大明,只要給曾志國地盤和銀子,製造起來當然更加不是問題。
只要給他地盤和時間,讓他由瑞士方陣發展到西班牙方陣,掃平建奴,不過是談笑間事罷了。
不過,時間由何而來,卻仍然是要眼前這些戰兵和輔兵的手中而來。
別的團,三十分鐘的時間可能久了,而在剛鋒和選鋒這兩個團中,三十分鐘輕裝十里路,不過是勉強合格罷了。輕裝前行,二十來分鐘跑到的,在這兩個團中是極為正常的事。
原因也很簡單,這兩個團中當初天雄營中的老兵最多,他們做為中下級軍官,卻是把曾志國的能跑善跑貫徹的極為徹底,天天跑月月跑,從成軍到現在這麼久的時間,輕裝跑步,越野距,負重越野,攀山,半夜急行軍,這些日常訓練都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回。天雄軍中力氣不大,不善於肉搏或是不善弓箭的戰兵和輔兵可能都有,不過,不善跑的士兵,卻是極少。
現在一眼看過去,七個團五萬人的戰兵與輔兵,再加上從蘇州及松江等地撤回來的文武軍司,浩浩蕩蕩猶如一條灰黑色的長蛇奔騰在一片潔白的江南大地之上。這條長蛇發出了除腳步起落時的沙沙聲響之外,再無一點聲息,如果人在半空自上而下的看,卻只見數萬人如同一人般起落有序,動作富有韻律而整齊一致,數百日錘煉之功,這一支強軍在急行軍之際便已經先得到了最直觀的體驗。
善戰之師,首先全是軍紀森嚴,然後,部勒一致,再接著,能打之前先能走,能如天雄軍這般行軍的,已經當得起天雄精銳這幾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