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夜路
發自鎮江的命令在當天就被一條條的傳遞下去。儘管天氣將晚,儘管大雪不斷,閻應元在回家換上了一身棉甲軍服之後,還是決定連夜就道,不再城中耽擱了。
軍情如此緊急,大帥如此嚴命,如果還畏懼天寒路雪,那也就不是他閻某人的作風,更加不必提大帥日後的震怒的懲罰了。
閻應元現在是參軍部軍情司的司丞,天雄軍沒有品級,甚至文武都分的不是很清楚,他的八百石的俸祿與軍中參將的等級相同,在平時處理政務時,他穿著寬大的長袍,在執行今天這樣的任務時,就換上了精緻的專門為六百石以上官員和將領們製作的皮棉甲。
「夫君一路小心!」
送他出門時,已經結髮十幾年的妻子並沒有阻攔他的行程,連一句勸說的話也沒有,只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幫著他把行裝準備好,然後叮囑幾個跟著閻應元一起出城的心腹家人一些要注意的事項,等閻應元吃罷了時間大大提前的晚飯後,乾糧和路上所需的物品也準備停當,紮成了一個個碩大的包裹,幾個家人正互相披著斗篷,然後把這些物品捆紮在馬身上。
「天寒地凍的,都回去吧。」做為一個八百石的新進官員,閻應元格外重視時間,他的書房裡就擺放著一個城中耶蘇會從澳門運過來的一座座鐘,在他回頭的時候,清楚的看到指針指在傍晚五點差一刻的地方。
往常這時候天氣還很光亮,今天大雪,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書房裡點上了燭台,紅色的亮光在這樣的天氣要出門人的心中,顯的格外的溫暖,讓人心裡生出了一點點倦怠之意,只想醉倚紅燭,燈下讀書,有妻兒相伴,偶爾話幾句家常,這樣的場景,遠比沖風冒雪出門公幹要吸引人的多。
「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啊。」閻應元低聲感慨了一句,扭頭再看看前方,家人們已經點燃了手中的松油火把,辟里啪啦的火把亮光把小小的庭院照的雪亮洞明,在火光之下,還有雪花不依不饒不停不歇的從天空中飄灑而下,可想而知,前途將會有多麼困難堅險。
閻應元的妻子倚門相送,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龐已經變的蒼白。丈夫的脾氣她極為瞭解,這樣的情形勸說也是無用,不過,眼看著丈夫要衝入這無邊無際的大雪之中,她還是一陣心悸,嘴唇呢喃,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妨事的,此乃天助大帥,瑞雪!」
閻應元此時也顧不得與結髮妻子多說,今天這一場任務極為重要,可以說是關係到天雄軍的生死存亡!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大帥殫精竭慮,從四府之地收羅了那麼多糧食,現在鎮江和常州那邊的糧食運來了不少,不過還有相當部份需要搶運。這當然是留守鎮江的軍司中人的責任,軍司中人做不好,尚且有參軍部的幾個主管在鎮江坐鎮,距離近,人手多,可以從容佈置,誤不了大事。
相反,松江與蘇州那裡收到的糧食更多,人手卻更加短拙。除了後勤部的人外,已經沒有幾個能擔當得起來又信的過的大佬。大帥現在派他過去,其中的信重與依賴之意,不言自明。
糧食不至,軍心不穩,這一仗不打怕就是輸了,他閻某人身負重任之重,可施展的空間又有多大,思之便已經令得他熱血沸騰,什麼大雪,男兒大丈夫一生功業就在眼前,天上下雪怕什麼,下刀子也得走!
他左手繫住了一葫蘆燒酒,掛在腰間左側,右側則是大帥剛頒下的尚方劍。
說起來也是滑稽,尚方劍是大明皇帝所賜,原本也是天雄軍馭下節度的最好的信物,不過大帥有意削奪朝廷權威,在天雄軍中各級的傳令系統裡很少用得著它,時間久了,大夥兒簡直已經忘了它的存在。
今日大帥特賜於他,其中含意,也是昭然若揭。天雄軍不把尚方劍看在眼裡,但這把劍在民間卻是赫赫有名,儘管朝廷已經倒了架子,儘管朝廷已經只是在苟延殘喘,不過持有此劍,怕是在蘇松一帶遠比曾帥的虎符要管用的多吧。
調兵,征民夫,原本就不僅僅是軍務上的事啊。
束劍完畢,閻應元看看天空,儘管雪花落個不停,他卻是一點猶豫沒有,縱身上馬,無視妻子的淚眼,斷然揮手道:「走,速行,再過片刻,城門便要落鎖!」
「是,大人!」
在幾名家人的簇擁下,閻應元一夾馬腹,那馬吃痛,昂首縱蹄,灰灰嘶鳴,向著門外如箭而出,出得門後,街面上已經落雪半掌深,馬蹄踏去,還沒有落實結在一處的積雪蓬然而起,倒是如同雪白的麵粉一般,撲在馬身和人身之上。
霧狀的積雪撲在人的身上臉上,一陣寒氣襲來,閻應元卻是低喝了一聲,笑道:「這會子沒風沒結冰,正好趕路,好啊!」
這會子除了他的幾個家丁跟隨左右外,還有一個奉命趕來保護他的親兵營中的百人隊。這些親兵都是以護衛曾志國的安全挑選入營的,一個個都是身形高大,性格凶悍武藝高強的武勇之士,保護閻應元這樣一個文官,而且還出動了一個百人隊,任務緊要,親兵營不但武藝強,跟在曾志國身邊久了,也識得幾個字,知道些政務軍務的關節緊要之處,一個尋常文官,得大帥派親兵百人隊保護,此次任務到底多要緊,這些老兵雖然一個賽一個的粗直,心裡卻也是明白,這一次的差使是委實怠慢不得的。
儘管如此,要保護一個手不能提四兩的文官,眾人心裡還是有些吃味不爽。不過此時看到閻應元一身軍服打扮,說話也有一股子豪氣,眾人原本那一點點不快立刻煙消雲散,相視一笑之後,便也緊隨著閻應元的戰馬,片刻之後便已經出了鎮江,在白雪與火把的照映之下,向著蘇州一帶疾馳趕路。
到子夜之時,大雪已經有減弱的跡象,沿途道路積雪雖多,卻也勉強行得。只是這樣的道路下趕路,戰馬卻是疲憊不堪,再不歇息換馬,最多再跑一個時辰就非得有倒斃的不可。
天雄軍雖然不富裕,戰馬也並不多,不過在重要的交道要道上都設有軍亭。與唯持地方治安和捕盜的民亭不同,軍亭只供應緊急軍務所用,信使與斥候往來,將領路過,緊急軍務等等。
鎮江與蘇州沿途自然也設有不少軍亭,在曾志國的預計之中,與朝廷和建奴的決戰當在鎮江與蘇州兩城之間展開,保有兩城,中間機動,以城池與雄兵相合,任來敵再多再強,也有翻手餘地。
有了這個考量,軍亭數字自然也需有保障。閻應元等人已經奔行出一百餘里地,天寒大雪,道路難行,這已經極為不易。
「大人,前方不遠處就有一處軍亭,咱們不如休息一下,換換戰馬。」
帶隊的百人隊長是曾志國的親兵出身,粗魯無文但武藝高強,最難得的就是忠心不二,這樣的老兵天雄軍中不多,要麼戰死,要麼就在各團裡任著軍職,只有少數幾個又有忠心,武藝過人,且又不能為將的,只能留在曾志國身邊任親衛。
雖然只是個百人隊長,不過閻應元知道對方的勳轉已經過了六級,在位份上不比自己這個軍司的司丞低一點兒,當下也不敢怠慢,先是掀落自己頭上的斗篷,積雪撲撲而下,落個滿頭滿臉,他也不管不顧,只向著前方張目去看,只是大雪雖然停歇,極目看去卻是一片純白,除了積雪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大人放心,末將在這條路上走過幾十回了,再走兩里地,沒有軍亭任您處置。」
百夫長看到閻應元的表情,便連忙笑著保證,神情中滿是自信。
「那好,大夥兒也確實疲累了。趕到軍亭,換馬,吃些熱食,接著就上路吧。軍務要緊,今夜就不要休息了。」
這百夫長話語中也確實有試探的意思,他們與閻應遠不同,雖然也有擋雪的斗篷,不過身上還有著幾十斤重的鐵甲,還有冰冷的兵器,這麼一路趕過來,饒是一個個身強力壯的也有些吃不消。
不過聽著閻應遠此語,眾人也立刻打消了念頭。軍情緊急,一切也不需說得。
當下各人不再說話,又悶頭趕了一會,閻應元再看前方時,卻見兩盞紅色的燈籠在前方細小微弱的雪花中已經清晰可見,半夜之中,在前方有熱水熱飯享用,倒也讓人精神一振,當下揮手一指,笑道:「走,歇息一會去。」
等到了軍亭之前,閻應元才知道這個所謂的「亭」有多大。佔地總有三四十畝大小,一幢又一幢的建築在夜色裡隱約可見,進了正門,就是一個又一個的跨院,在正門處不遠,便可以聽到戰馬嘶鳴,動靜很大,顯見得戰馬的數字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