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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二十一章 大宗師 文 / 淡墨青衫

    第二十一章大宗師

    馬士英在會議散場後說的話很快就傳到了劉宗周的耳朵裡。身為前任總憲,劉總周是清流之首,還有當年的同僚與同年,再加上一眾弟子,論起耳目通靈,怕也是不在當朝閣老馬士英之下吧。

    劉宗周在南京沒有府邸,以他的身份當然可以住的很好,不過以他的性格,當然也不會選擇一處上佳的地方安身。南京城中寺廟很多,這位前任總憲並沒有挑選什麼古剎名寺,只在城中選了一處縮在巷子裡格局偏狹的寺廟,暫且安身。

    跟隨在劉宗週身邊的也沒有什麼人,只有他的長子劉勾,還有一個親隨弟子王毓芝,然後就只有三四個粗使家人在身邊伺候。

    等黃宗羲等人趕路的時候,劉宗周正在弟子和僕人的伺候下吃著午飯。

    一碗簡單的老米飯,上面擺放著一些紅薯干,這是這些年來從海外傳來的,在江南已經有不少地方播種,價廉物美,就連劉宗周這種古板的人也在吃飯的時候稍微放上一些。

    除了這碗飯,眼前就只有一小碟蘿蔔乾,還有一碟霉乾菜,這倒是當時浙人吃飯最愛的東西,黃宗羲家雖然世代官宦,也有不少田地,不過平時在家吃飯時,也是如此。

    雖然這樣,當他看到劉宗周這般清苦自律,還是禁不住鼻子一酸,他不禁恨恨的想:「馬瑤草和阮鬍子是什麼樣人,於國有什麼作用?他們天天開著門賣官,吃場飯滿滿一席的山珍海味就算了,還要有家戲班子伺候在旁,隨時奏樂!當年大行皇帝在宮中時,穿著帶補丁的衣服,吃飯也是減膳撤樂,常常也就是一兩個菜,當初在北京幾乎是人盡皆知,馬、阮一黨,真是喪盡天良,國家有這樣一幫人,當真是有亡國的跡象了。

    懷著一種痛苦和絕望的感情,黃宗羲先是向劉宗周行了一個禮,然後就默然侍立在一邊,他身邊的幾個復社朋友也與他一樣,老老實實的站在劉宗週身旁,不敢出聲。

    在劉宗周這種當世大儒面前,君子食不語的清規戒律還是要講一下的,大家平時在河房吃花酒時的模樣,在這個老頭子面前可是不敢露出一星半點來。

    好在劉宗周吃的也快,各人站了一小會,劉宗周已經用溫開水把碗裡的米粒沖了一衝,然後一口嚥下,接著僕人們上來收拾掉碗筷,眾人又重新上來見過一回禮,黃宗羲的性格最為急切暴躁,當下便由他先開口說話,把馬士英在劉宗周走後的話一五一十的向著劉宗周陳說清楚。

    說完之後,黃宗羲眼巴巴的看著劉宗周,說道:「老師,朝中奸邪橫行,天下人無不望老師能復出,只要老師能備列朝中,這些小人總要忌諱一些,行事起來也要有些忌憚。」

    顧杲的祖父是東林黨的創始人顧亭林,在東林一脈中比黃宗羲的消息要靈通許多,他也上前拱手道:「聽說黃澍已經上奏天子,一是請嚴懲曾功亭,二是上皇上請求重新起用先生,大家都說,如果念台先生不出來,怕是天下無望了。請先生看在大明天下和祖宗的份上,出來視事吧!」

    顧杲倒不似黃宗羲,說起話來辭句清楚,說服力也強了不少。

    雖然這樣,劉宗周的神情還是淡然的很。倒是他的長子上前說道:「家大人這一次出山,並沒有到朝中效力的意思,只是心憂國事,不得不出來說幾句話。諸位所說的重新入朝為官的話,就不必再提起了。」

    劉宗周是在幾天前聽說了鎮江的事後,才從浙東一路急行趕了過來。眾人都以為他有重新出山的打算,沒想到還是勸不動他,在場的人都是臉色一變,隱隱然都有些沮喪。

    黃宗羲還想上前苦勸,劉宗周卻道:「老夫已經上疏了,曾志國可斬,史可法亦可斬,趙之龍、馬士英,亦可斬!」

    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的,聲音也顯的有些陰森,不過聽在黃宗羲等人的耳朵裡,卻是如同仙音一般的悅耳動聽。

    在去年,劉宗周就上疏弘光皇帝,言稱高傑、劉澤清這幾個鎮將可斬,而且當時的淮揚巡撫路振飛允許眾人把家眷送走,這是倡逃,也可斬。

    路振飛因為此事,委實狼狽,好生自我辯解了一番,才能脫身。經此一事後,雖然奈何不了諸將,不過後來又有傳言,聽說淮安鎮的劉澤清曾經派遣刺客來刺殺劉宗周,而後刺客被劉宗周的忠義感化,不刺而走,甚至出言警告。

    經此一事,劉宗周在清流中的名聲更加響亮起來。

    這一次,連史可法他也說可斬,倒是讓眾人激動之餘,又覺得有些吃驚。

    劉宗周冷哼一聲,道:「史道鄰先撫淮揚,失地千里,已經當斬。然則,他能活揚城百姓,到鎮江後還能整軍頓武,算是將功贖罪了。豈料現在又對部屬約束不住,使得曾某自成藩鎮一般,朝中居然也沒有辦法。如此,當真是可惡無能,可斬,可斬!」

    眾人先是默然,史可法畢竟在當時有令名行於天下,就是劉宗周名聲雖好,在士林百姓心中,比起史可法還是要差上一點的,今日的話,劉宗周竟是把史可法貶的一錢不值,在場的人雖然都不作聲,卻是有不少人心中不服。

    黃宗羲卻很是興奮,對史可法的評價他原本也是不高,不過史可法畢竟是海內人望,也說不得什麼。弘光元年,擁立福王和潞王之爭時,史可法就有些猶豫不定,結果東林黨大敗,福王進京,當時黃宗羲就在城門附近,看著一隊隊的甲士簇擁著福王大搖大擺的進來,他的心中,對史可法委實失望。

    此時,他不禁激動的想著,老師果真是清流之首,如果把史可法也扳倒,那麼曾志國在人望上就更無所恃了,一旦失卻大義,就憑這曾某手中幾千兵馬,倒是不難對付了。

    果然,劉宗周又道:「史道鄰這一次又落入人手,上次在高傑那裡時,大家還說他委曲求全,為了抵抗北兵,調和諸將一同對敵,不得不然。結果,這一次又如何?一死又如何?」

    黃宗羲聽著這誅心話語,心中只覺得欣然,幾個月前,他被曾志國痛毆之後,傷心欲絕,只想回家閒居,不問世事。結果也是老師來信切責於他,說他不曾為官,隻身在士林清流之中,執掌輿論,哪能被一個武夫凌辱一番,就悄然退避?結果到了今天,老師一出山來,事情就有翻雲覆雨般的變化。

    他在這裡欣欣然,旁人中卻盡有擔心的。揚州一役後,北兵雖然暫且沒有過江的跡象,不過英親王阿濟格擁眾十餘萬,其中有吳三桂帶領的關寧鐵騎,有滿蒙八旗勁旅,前一陣子,頗有些跡像是要由湖北攻打江西。

    原本,曾志國已經建議史可法嚴命在湖南的何騰蛟不可排擠願意合作的順軍餘部,如果能把郝搖旗等二十餘萬順軍餘部安置妥當,大明等於一下子多出一股強兵出來,這樣湖南可保無事,同時對湖北還有進取之勢,逼得阿濟格不能擅動。

    不過,何騰蛟似乎並沒有照辦,順軍餘部在湖南並不得意,一直受到排擠,連糧餉也不能接濟,如果再這樣下去,湖北的清軍沒有了來自順軍餘部的壓力,就可以專心攻打九江,只要解決了左營,皖南的黃得功也是獨木難撐,到時候,大局就很難說了。

    大局已經是千鈞一髮,朝中卻又這般內鬥,難道明朝真的氣數已盡?

    劉宗周呵呵一笑,起身拍了拍黃宗羲的肩膀,又向著其餘眾人道:「我輩秉持公理正義,以清議來影響朝局,如果我輩都不能秉持直道而行,讀聖賢書還有什麼用?」

    眾人雖知道他的上疏沒有意義,不僅如此,怕是馬士英之輩還會瘋狂反撲,不過聽了這一段話,卻都是凜然稱是。

    又過了一會,各人紛紛告辭,黃宗羲卻是被劉宗周留了下來。

    四顧無人之後,劉宗周方向著黃宗羲道:「先帝在時,復社諸子以《留都防亂公揭》震動天下,就是先帝也很稱許的。今日大局,比之當日還要險惡,朝中有奸邪,諸鎮中也多是居心叵測橫行不法之輩。曾某,挾兵自重,軟囚閣部大臣,朝廷法令,已經不行於鎮江。朝中諸臣,多是奸惡小人,只顧保全自身富貴,全不把大明天下放在心上。太沖,今日已經是吾輩不得不起之時。我看,不妨與社友商量一上,發起一個大會,公討曾逆!」

    「好,就按老師說的這麼辦!」

    現在復社之中,二張先生不在,其餘的老社友要麼降清,要麼在軍中效力,要麼歸隱不問世事了,黃宗羲在去年下半年就開始在社中主事,到現在劉宗周到了南京,他更是一言九鼎。

    劉宗周到了這時,也有點興奮,自崇禎年間到現在,東林一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清流力量。復社,江南中士紳百姓間極有威望,如果真的有復社大會公討曾志國的話,對朝中形成壓倒性的輿論有著很大的力量。況且,此事不同於與馬士英和勳臣們作對,而是公討一個不法鎮帥,在朝中的阻力,也會小很多。

    說到底,此事還有左營中黃澍等人暗中經營,朝野之間,反曾的人也是不少,只要有人領頭便可形成風潮。

    天空間隱約有風雷之聲,劉宗周默然看天,卻只覺得心胸間一陣爽快,國事雖然紛擾至此,究間還是有很多正人君子可以秉直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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