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死城
如此場景,當然很讓人覺得尷尬,而且不安。
原本跟在曾志國身後的諸將都自覺的退後躲開,並沒有跟進房來。這等事情,大帥做了就得認,史閣部怕是也有不少難聽話出來,與其在一邊旁聽,不如躲開為好。
「閣部大人,您一定對我很失望吧……」曾志國先脫了頭盔,然後自己解下了幾重戰甲,雖然是到了中秋了,不過穿著幾重鎧甲在身上一樣很熱,再加上來回奔波幾十里,他的身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除下了鎧甲之後,整個人就輕鬆了許多。
史可法剛剛落淚,現在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現在看著曾志國汗透重衣,臉上也是變了一變,不過到了最後,他還是語氣冷峻的說道:「曾帥你今日此舉,本閣部不是失望,而是絕望。」
曾志國訕笑道:「不至如此吧?」
「不至如此?」史可法蓄積了半天的怒火被曾志國點燃了:「曾功亭,你說說你為什麼能做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上?半年之前,你不過是個遊戲,沒錢沒兵沒有戰功,你什麼也沒有!你能做上今天的這個位置上,靠的是本閣部一力保舉你,靠的是你在揚州一役中捨得忘死護著百姓南逃的忠義之心!揚州一役之後,朝野都誇讚我大明又多一忠勇虎將,建奴親王帶兵,被你斬了一個公爵,還護著十數萬百姓南逃,臨危不懼,頗有大將之風。其實你斬圖賴算不得什麼,一勇之夫罷了,倒是你把百姓性命放在頭裡,是今日難得的武勇忠義兼備的勇將,本閣部就是取你這一條!結果,結果你太讓本閣部失望了!」
長篇大論下來,史可法身體雖然在文官中是打熬的結實,不過一樣上氣不接下氣,他卻不管不顧,接著咆哮道:「你以為你現在手握重兵,糧餉在手?告訴你,這都是虛幻!沒有本閣部在此,朝廷豈會如此縱容你?要知道,朝廷說是讓你鎮守門戶,其實是因為有我在此!現在你剿了鄭家,殺了朝廷總兵,上次在留都你毆打復社中人,名聲已經受損,再出此事,已經是朝野側目啊。你當不了左良玉,你也不是左良玉。我問你,你囚禁本官,惹動大亂,鎮江到蘇松還有幾個總兵不聽你的軍令,還有蘇松巡撫,你打算怎麼辦?如果朝命派錦衣校尉下來逮你,你要如何?現在就公然稱兵造反嗎?」
史可法如此一怒,思維到是分外清晰,說話也很有條理,倒是很出乎曾志國的意料之外。
他摸著頭笑道:「大人你說的太過嚴重了吧。國朝自崇禎十一年後,武將實則就是藩鎮,多少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下來,先帝都包容了。今上比之先帝更加寬容,末將誅除鄭氏,也是為了一統軍令。大人知我,可以為之緩頰,如果大人現在疑我,也且看來日吧……末將絕不會是那種貪圖富貴才攻擊同僚誅滅異已的人!」
史可法搖頭道:「本官是絕不會為你說話的,你今日此舉,比當初高傑還要可惡的多。當時北兵畢竟還沒有南下,所以他們會內鬥。現在北兵已經佔我揚州屠我生民,你居然還敢如此做,曾帥,你身敗名裂之日不遠了。」
曾志國苦笑搖頭,史可法的回答,幾乎是在意料之內的。
他困住史可法,原本也是要保全史閣部的性命,如果不是這樣,史可法要麼和他同流合污,要麼就得自盡。
「大人,到了今天,你還相信什麼名望麼?」曾志國苦笑著道:「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同於往時,國朝綱紀蕩然無存,再抱殘守缺,實在是於大局無補的。」
史可法怒道:「那麼你攻殺同僚,別人又怎麼會心服?」
曾志國垂首下去:「末將不要人心服……末將知道死人是不會不服的,死人的情緒都很穩定,這一點末將不會懷疑的。」
「你?」史可法滿臉震驚之色,站起身來指著曾志國驚問道:「難道你還要繼續錯下去?」
「是的。」
曾志國倒很坦然:「是的。昨天出城那一刻起,末將已經不能再回頭了。末將聲望原本就不高,一個武夫罷了。想獨掌大權來撐住這危局的話,就一定得用非常手段才行。不然的話,末將除了鄭家,不把別的軍鎮吃下來的話,末將還是要時時提防有人在暗中搗鬼,朝廷因為末將控制不了全局也會懲罰末將肆意妄為……所以末將一定要在這幾天之內,就把江南一地掌握在手中!」
「你……功亭,你這樣是喪心病狂啊。」
「末將倒以為這是扶危救難。」
曾志國站起身來,向著史可法輕聲說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大人,末將心中已經有了定見,這條路滿是血腥,也太偏激殘酷,末將就不拉著你老人家一起走了。大人你在末將這裡好好休息,各地的政務末將還是會送來讓大人過目的。不過,大人這段時間就不要外出了,這也是末將的苦心,請大人務必諒解。」
史可法已經是面色慘然,嘴唇張開又合,終於頹然道:「我的幕府都是身家清白的官紳子弟,你既然要整頓軍伍,已經是犯了朝廷大忌,而且也得罪了不少同僚。南京又得罪了復社,事情不要做絕,不然就真的是千夫所指了。」
曾志國輕輕一點頭,站起身來就想出去。不過到了門口之後,他一轉身又回來,半跪在地上向著史可法道:「閣部大人,不管怎樣,末將對你不住。」
史可法不管在歷史上的名聲怎樣,是否沽名釣譽,又是否能力不足,這些曾志國並不放在心上,畢竟他現在所有一切,都是拜史可法所賜。
他如此一來,史可法也很是動容,當時手下意識的一伸,想去攙扶,不過伸手過後又終於縮了回去……半響過後,史可法終於道:「算了,你好自為之吧。」
「是。」曾志國又拜了一拜,終於昂首而出。
史可法不管是否體諒,是否願意幫忙,其實都無關大局輕重。曾志國行事之前已經考慮周到,並不是莽撞行事。
這個國家已經到了非大改變不可的時候了。如果想依靠現有的力量來整合,而不是打碎一切重新洗牌的話……史可法能力雖差,也是人傑,朝野之中還有不少名臣,就說福建鄭家,鄭芝龍從一個貧苦海盜到擁有幾十萬部下,過千萬兩白銀的身家,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本事,曾志國自忖連人家一個小手指頭都不如。
人傑在任何時代都是成功者,鄭芝龍放到現在也會是億萬富翁,而他曾志國在現代遠不是一個成功者……如果他想挽救明末的危局,就一定不能走尋常的道路。不然,那些大人物做不到的事情,他憑什麼能做的到!
這一條路既然開始走,就不要想回頭。
史可法被拘,鎮江城中等於是少了真正的主心骨。儘管曾志**法嚴苛,部隊從來不敢有擾民的事。不過一聽說曾帥逮捕囚禁了史可法後,鎮江城中立刻就如同一座死城一般,再也沒有半點活氣。
曾志國拜別史可法,帶著自己的親兵騎馬行進在大街上時,看到城中一片死寂,不覺也是一征。
原來,這個時代想真正掌握民心,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啊。
疑心和害怕是人的通病,於其相信一個帶刀的武夫,當然還是經過十年寒窗苦讀,知道聖賢道理,並且是朝廷取用的賢良方正的文臣可為依靠。建奴過江之後,武將越來越不得人心,唯有文臣能一呼百應,帶著各地的義民殊死抵抗,而武夫卻要麼投降,要麼請餉鬧事,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
就連傳說中江陰以一個小城抵抗清兵數十萬大軍圍攻很久的事跡,也是由一個不入流的文官典史完成的,這其中,又有武將什麼事?
有念於此,曾志國把剛剛升起來的一絲惱怒按了下去。最底層的百姓不識字的多,他們最容易受到士紳的影響,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向來就是皇室與士紳共治天下,在皇朝不穩的時候,士紳的力量比官府還要大的多。江南諸地的士紳是不可能與一個軍漢有共同利益的,於今之計,唯有暫且不理會了。
到了史可法的督師衙門,王曉等人已經把史可法的屬吏和幕府的幕僚全部看押起來,原本鎮江府的知府、通判等朝廷官員也全被看押了起來。
這些人一看到是一個穿著大紅官服的人騎馬過來,先是面露狂喜之色,待看清是曾志國後,原本的狂喜神色立刻消失不見了,又把臉都跨了下去。
「都跪下,大帥來了沒有看到?」
看到曾志國駕臨,看押著這些官員的士兵立刻用長槍的槍桿抽打他們,這些都是王曉的兵,十個有九個是當初天雄營的人,是曾志國最為忠心的部下。
他們眼裡當然沒有什麼朝廷命官,也不知道什麼是東林復社,既然大帥下令看管收押,那麼現在打上幾下,也沒有什麼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