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背叛
鄭鴻逵死,四千多鄭氏家兵成了俘虜,曾志國下令分了一營兵把這些俘虜先押走,鄭兵都是垂頭喪氣,目光迷茫,今天這一敗不僅他們完了,連主帥也被殺了,從此真是前途未卜,可能要成為異鄉之鬼了。
營兵們剛打了勝仗,士氣高昂到了極點,他們昂首挺胸,身上的鐵甲嘩啦啦的響著,鄭兵們面色慘淡的被長槍逼在中間,越發顯的淒慘起來。
「大人,不想我王師之威,竟致如此啊。」
看著排成長隊的降兵,楊英明的臉上滿是笑意,他發自內心由衷的向著曾志國道:「區區半年,大人就把鎮兵錘煉的如此出色,國朝名將大人當居首位!」
「八千帶甲倍而擊之,對面的兵不少還光著屁股……」曾志國並沒有楊英明想像中的那麼高興,他淡然道:「這樣的仗要是還打的稀爛,大家不如現在就把辮子給剃了的好。」
環顧左右,他又冷然道:「況且這是偷襲,而且是內哄……委實沒有什麼好得意的。」
「是!」楊英明凜然受教,不敢再說。
「大人,這營地怎麼處置?」呂承志這一仗最出風頭,此時他手持大刀站在曾志國身側,儼然已經是鎮兵中第一猛將。
「燒掉,這個營盤將來要重新立起來,現在的這破寨子留著給建奴笑話嗎?」
「是的,大帥!」
「鄭家的船,把炮卸下來帶到鎮江去,船隻,全部燒掉。」
這一次鄭家從福建帶來不少船隻,其中還有不少裝了大炮,現在當然沒有合格的水手去駕船了。而且,曾志國也知道,建奴要是渡江的話必定是合兵幾處,從陸上還有上游再加上對面,幾路合擊,到時候滿江全部是黑壓壓的船隻和木筏,留下這些炮船對大局沒有用處,只是白白便宜了敵人。
「大人?」
剛剛曾志國說要燒掉營盤的時候,並沒有人說什麼,現在他說要燒掉這些戰船,卻是有不少人心疼。
「燒掉!捨得捨得,不捨哪能得?這船再好,將來打退了建奴再造,一條長江要這區區百條海船有什麼用?沒有水手和軍官,你們上船去嗎?」
「是,大人。」呂承志垂首聽令,不再爭辯。
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了,一晚上給大地帶來清輝的月亮已經隱入青白色的天空深處,看不清楚了,到這個時候,卻是有人隱約想到:「啊,這原來是中秋啊。」
大隊的輔兵走上前來,手中多半持著火把,他們先是到江邊去燒船,半個時辰之後,大家只看到江邊有無數支火把被拋在半空中,然後帶著殘影的火把全部落在了停靠在江邊的戰船上,幾息過後,先有一艘船燒了起來,然後其餘的船隻全部開始燃燒起來。
「可惜,真可惜啊……」
楊英明最大的特點就是話嘮,雖然明知道曾志國不愛聽,還是忍不住跌足歎息。這一次,他的話難得的引起共鳴,不少將領的臉上也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鄭家帶來的船隻全部是海船,都是用的大木頭放了一年以上,然後才能用來造船,每一條船造價都是不菲,江南這裡也有不少人參股到海船裡去海外行商,大海船常常要十萬以上的造價,眼前的這些戰艦本身花錢要少一些,加上大炮等物,怕是也差不多了。
不過好在有大炮的船肯定先被卸下炮來了,一些軍需物資也在剛剛被清理下船來了。就算是這樣,這一把火也真的是燒掉了好多銀子。
曾志國其實也並不如表面上的那樣冷靜。
老子燒船不是腦殘,也不是與建奴攜手來消滅中國成為海洋國家的希望……老子現在燒,只是為了將來造更多的船!
「曾志國,你這個小人,我做鬼也不饒你!」
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叫喊聲,原來是在外宅與人喝酒詩會的鄭彩被王曉游擊帶著游奕抓了回來,這個鄭家的新生代一身綢衫,原本看起來應該是風流倜儻的,現在的樣子卻是說不出來的狼狽。
「大敵當前,曾賊你卻內鬥,看你將來有什麼臉面去見大明列帝,有什麼臉面去見祖宗!」
鄭彩倒不愧是肚子裡有幾滴墨水的,叫罵起來居然層次分明,不似鄭鴻逵那樣只會污七八糟的亂罵。
「殺了他,把營地全燒掉。將來,要擇地重新立營。丹陽要緊,這裡不能不防。」
曾志國沒有理會鄭彩,當然,鄭彩的話也太好笑了。就是這樣一個擁重兵而不前,坐視黃道周那個東林黨人帶著幾千農民兵去北伐的軍閥,現在居然也來說什麼國家大義……這個笑話有點冷。
鄭彩很快就被梟首,一顆首級瞪大了雙眼盯著曾志國所在的方向,居然還有點死不瞑目的味道。
曾志國冷冷一笑。這一夜過去了,此間事了,而整個統合江南軍力民力財力,把自己由一個普通鎮帥,一個沒有根基與心腹嫡繫在朝中沒有力量的鎮帥往上更推一步的舉措,已經正式由今夜發動,從此之後,再無退路!
曾志國自嘲的一笑,吩咐道:「走吧,回軍。回鎮江之後,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今夜一戰自然是鎮江鎮大獲全勝,拔出了近在身邊的一顆釘子,剷除了臥榻之側的敵對勢力。不過扳指一算,鎮江鎮的損失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為了練兵,曾志國特意吩咐不要大軍壓上,而是把前陣散開,讓戰兵們分成小隊各自為戰,以此來檢驗平時操練戰陣配合的水平,還有,也是讓不少沒有真正打過仗的新兵見一下血……儘管那是同胞的鮮血。
「大帥,回城之後……我們拿史閣部怎麼辦?」
曾志國身的將星閃耀,不過敢問他回到鎮江之後要如何的,只有呂承志一個人而已。儘管,呂承志也是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說。
他話一出口,別的將領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今天的事情既然做出來,大家當然都跟著曾志國一條道走到黑了。不過,現在的事情尚且對朝廷有辦法交待,如果曾志國連城中的文官們也解決掉的話,那就等於是起兵造反了。
有念及此,大家都有點惴惴不安,自然也可以理解。
奪天下,不僅要有實力,還得有人望,曾志國手中的實力想奪取鎮江容易,打下南京就困難了,更加不要提他是負分的人望了。
曾志國道:「還能怎麼辦?依照高傑的例子來辦吧。」
呂承志結結巴巴道:「高傑是什麼例子?」
在曾志國提拔他之前,呂承志連把總也沒有幹上,而且一向心放在行伍中事,對其它的事都不甚瞭然。
曾志國歎氣道:「當年高傑與劉澤清互相攻伐,史閣部為了讓他們和衷共濟,親入高傑大營中勸說。高傑當時對史閣部並不尊重,軟禁了閣部大人長達百日之久,後來是閣部大人感化了他,這才脫身。」
這等事並不是如何光彩的事,高傑不會公諸於眾,史可法也不會大肆宣揚,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很多。曾志國一說,身邊的不少人都在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冷眼看了一下身邊的眾人,曾志國微歎道:「閣部大人視本帥如子,現在我攻伐同胞,殺害朝廷大將,如果閣部大人不處罰我,就會有損他的清名,不如由我來做一做惡人,等到了日後,他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呂承志憤然道:「鄭軍只會擾民要餉,大帥的軍令他們當成廢紙,如果對這樣的強藩不加懲罰,大帥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建奴隨時都會南下,到時候如何應敵!」
曹毅倒是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只是他向來謹慎,此時欲言又止,張了幾次嘴巴,卻又都合攏了起來。
「不必多說了,此事就是這樣辦理。馬紅俊,我已經派他提前回鎮江了。」
眾人都是一驚,他們沒有想到曾志國行事如此果決,鄭營的事一見成功,便已經把後手布了出去,如此英睿果決,倒是與大帥以前隨和的形象完全不同了。就這麼一句話的功夫,眾將看向曾志國的臉龐時,又多了幾分敬畏。
一時間靜默下來,後面的隊伍中不知道是哪個軍官帶頭唱起軍歌來,聲音由小變在,漸漸變成了一股洪流: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河山。
身既歿矣,歸葬大川,
生即渺渺,死亦茫茫,
何所樂兮何所傷,
魂兮歸來,莫戀他鄉。
這是一首傳聞是唐朝大將所作的軍中葬歌,蒼涼悲壯,音調簡單而極盡雄渾,過萬將士以刀擊盾,在蒼涼的歌聲中,所有人都是面色淒然。
兵危戰危,再優勢的仗總也會有人死掉。鎮江鎮八千戰兵情同手足,吃住行俱在一起,軍中上下如同一人,平時哪怕有些爭執,人死之後,卻也總覺得傷感難奈。
這一戰,天雄、忠貫、忠勇、忠義四營共死五十三人,二百多人受傷,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準,還會有不少人死在破傷風或是傷口感染上。
以八千戰兵對不到五千人,戰兵不到兩千人的鄭氏,就算曾志國不是想練兵,也一樣會有相當的死傷。
而最為可慮的,還是這一戰暴露出來的問題。
火炮不堪用,虎蹲炮和佛郎機威力太小,不足擋紅夷大炮一成之威。怪不得,大明一有了紅夷大炮,這些小炮已經不看在眼裡,實在是兩者相差太大了。
建奴過江大戰,少則半年,多不過一年,短短時間想重鑄大炮,或是購買,都極困難。購買的話,要銀兩,還要等待自歐洲或別的地方運送過來,時間很久,過來之後再訓練炮手,時間太蒼促,一年之期尚可接受,若建奴半年內就打過來,只怕大炮還在路上。
只能看運氣,是否有哪國貪財,把軍艦上的大炮拆下來變賣給大明。
帑弓不堪用,大帑射擊太慢,野戰時作用極少,只能用來守城。不過,數量也太少。普通的帑與弓箭強不了多少,而且昂貴容易損壞。
火器,也就是鳥銃、三眼火銃等物,明朝自製的質量極差,傷人不成反傷自己,根本不能用。況且,南京也少。自製的話,等於是笑話。
沒有車床,沒有技師和熟手工匠,想自己造等於是空談,將來曾志國有地盤有銀子,或許可以從國外請,制槍造炮,現在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戰陣演練配合,滅鄭軍時,看出來不小的毛病。
曾志國算不得當世良將,他守揚州只是藉著穿越的優勢,料敵在前。對明軍的編制訓練,其實只是這半年後學習的。光是隊列、旗語、立營這幾樣,就費了他很大精力。
就算是這樣,他也看出來天雄四營戰力並不算很優秀。弓箭手的射術平平,射擊的時機也把握的不好,戰兵之間,長槍手與刀牌手配合的也差,刀牌手衝過去了,長槍兵卻被人近身襲擊,昨天戰死的,就是鄭軍中悍不畏死者衝了上來,把長槍手砍死砍傷了不少。
戰兵身套雙甲,不過鎧甲不是防彈衣,就算是防彈衣也擋不住百練長刀的一砍,更加不要想擋正面的戳刺。鎧甲只是減輕傷害,擋住箭矢,這樣就算不錯了。
苦訓半年之久,結果仍然不盡如人意。想來,這精兵是百戰磨練出來的,不到戰場上對敵,始終沒有辦法成為真正的精銳。
建奴與大明打了幾十年,現在軍中的軍官和老兵都最少經歷數十場大大小小的戰事,不論是隊例還是配合,或是個人武勇,都遠在天雄四營之上,以昨晚表現來看,野戰是沒有機會的。
著實讓人心焦。
曾志國對天雄四營已經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軍餉不缺,軍法嚴酷,而他本人也是以身作則,絕不疏忽懈怠。就算如此,眼前這支軍隊,還是達不到他想像的那種雄強精銳。
如果換了別的統帥,眼前這八千戰兵足夠安身立命,已經是精銳敢死之師。然而曾志國心裡卻是清楚,自己的軍隊在如恆河流沙般的歷史強軍中,還遠沒有資格昂首挺胸。
慢慢來嗎?
怕是建奴不給他這時間吧……
名將,非常人易為,縱是穿越回來,也是步步蹉跌,吃的教訓不少,經驗不少,還需挺直腰桿,從頭來過。
回城。
親兵出身的游擊兼軍法督司馬紅俊早就回城,整個鎮江的關防都在鎮江鎮手中,史可法當初連自己的親兵營都給了曾志國統帶,現下一切軍務都歸曾帥,史可法身邊除了幾個護衛之外已經無兵可用。
馬紅俊帶的兵一半是他自己部下,一半是王曉的游奕騎兵,這些兵全部是曾志國使老了的老部下,最是忠心不過。
入城之後,幾百甲士以迅雷不以掩耳之勢衝入由鎮江府衙門改成的督師府邸,把正在處理政務的史可法堵在了公廳之內,然後就是把史可法帶離府邸,請回到了鎮兵大營之中。
這真的很難堪啊……
王曉與馬紅俊畢恭畢敬的站在曾志國的面前,大軍剛剛進了城,有的駐在城外,大部份要回到城內的軍營之中,而城中已經知道了變故,平時看到鎮兵進出都會瞧熱鬧的百姓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
放眼看過去,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連條野狗都看不到。
「你們辛苦了。馬督司,你去四處巡查一下,大軍昨夜苦戰一天,我已經吩咐下去,給酒加餐,要小心弟兄們有醉酒鬧事的,也要查查有沒有剋扣自肥的,這全是你的事,不要怕辛苦了。」
馬紅俊一躬身,答應道:「是,這是屬下的份內事,一定會辦好,請大帥放心。」
王曉生性謹慎,話也不多,只是一躬身,便也退下了。
「嘿……」曾志國沒來由的苦笑一聲,揚鞭道:「回營,該見總得見,大不了讓閣部大人揍我一頓就是了。」
跟在他身邊的將佐原本也有些壓抑,史可法威望極高,不僅是在朝堂之上,民間的縉紳和百姓,甚至是他們這些軍人也很尊重,明季重文輕武兩百年,亂世之中雖然武將不被文臣所制,不過讀書人是天上星宿的說法深入人心,史可法又有清名,又是文臣中難得的能做事和肯做事,也算是有擔當的大臣,這樣的人在軍中也是很受尊重的。
若是不然,史可法一點實力沒有,過江之後受到很多人侮辱和挫折,最終能把大局平衡下來,已經算是極為不容易的事了。
現在曾志國如此說,對史可法還是保有相當程度的尊敬,這讓眾將無形中鬆了口氣。
到了營中,輔兵們幫著戰兵脫了戰甲,收回兵器擦拭血跡,上油之後再交回給人,碩大的兵營中到處都是汗臭味道,還有束鐵甲的牛皮筋發出來的怪味道,大勝回來,營中仍然是一片靜默,戰兵們脫下甲胃後就回去休息,場中只有輔兵們整理鐵甲時甲葉發出來的嘩啦啦的聲響。
勝不驕,敗不餒,前者是做到了,後者還不知道如何。
史可法正坐在曾志國的簽押房,不出意料之外,他已經是滿臉怒氣,整個臉繃了起來,盛怒之下臉又黑又紅,看到曾志國進來,史可法顫抖著身體站立起來,指著曾志國呢喃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最後,史可法默然無語,卻是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