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諸事已定
程允祥匆匆自宮門中走入,正好趕上聽侯文吾離開世界的尾音,但他只是皺皺眉頭,然後用鼻子聞聞味道。
封建時代的官員們,對殘酷事件的耐受力是很強的。就像是他們後代的文官一樣,大多數情況下,慘案其實都是他們自己創造的。對其而言,看殺人流血,看皮開肉綻,就像是看自己嘔吐出來的午飯,或者自己排泄出來的大便,噁心程度驟降三級,屬於能夠仔細研究而不影響胃動力的範疇。
宮中的太監都不需要尋找,就在門外見到了程允祥,從而將之迅速帶了進來。
要說起來,程晉州的這位二伯,正是純正的官員,親情單薄卻政治敏銳。他看到天空中的混戰,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小程同學的目的,抱著有殺錯沒放過的精神,捧著整理後的卷宗就來到了宮城。
不似那些扭扭捏捏的貴族外戚,程允祥開始就將自己的位置放的很正。他姓程,是程家人,不管喜歡不喜歡,都要被冠上程氏的標籤。對程晉州的事情,關注度向來很高。雖然不一定認同程晉州的所作所為,但在小侄子權利最盛的時候,他想參與進來,就不得不緊緊跟隨。
另一方面,程允祥是正牌子的進士出身,就算皇帝陛下不喜歡,普通文官任免依舊屬於文官集團的權利,他是一點都不怕。可以說是能進能退,極其自如。
當然,皇帝陛下看到程允祥來的如此迅速,竟然沒有給自己一點轉圜的時間,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可惜現在,他的想法如何,卻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程允祥一共拿來了620個縣的資料,拿在手上如同考卷一般,內容比之吏部老吏們找到的都要翔實,可見準備之充分。
照例拜見了皇帝陛下,又向程晉州輕輕一笑,程允祥就指著幾個名字道:「長豐縣和靈石縣都是下縣,正好有出缺……」
他對情況的瞭解不多,自然是先按照規矩來。
程晉州咳嗽了一聲,拍拍呂續的肩膀道:「程大人,借一步說話。」
作戰雖然結束了,但也不意味著沒有危險,所以他根本就沒想著從呂續身上下來。
程允祥一愣,就與他走到了台階下方。
現在皇帝陛下等人站的位置,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皇宮大殿,而是大殿外的觀景台,通常用於御林軍做操排隊的地方,只要走下台階,地方就大的很。
程晉州聲音低沉,語義霸道的道:「有上縣嗎?哪裡好?別管有缺沒有。」
他打的是速戰速決的主意,要在任何一名四級星術士趕來之前,將事情定下來。
程允祥卻不得不問一句道:「你真不在京城呆了?」
程晉州確定的點頭,加重語氣道:「京城的倉庫都快被我掏空了,到時候朝廷自己沒有糧餉了,說不定又要從我身上找,能佔的便宜占夠了,我就準備自己回家種田去。」
看看後世的官員,程晉州也能猜到官吏們曾經使用過,或者可能發明的各種弊政。與其在扯皮中賺些小錢,程晉州不如跳出京城,安心種他的田地。
程允祥見他態度清晰,也就安心道:「你拿定了主意就好,京城人事複雜,今天勝,明日……如何不好說。」
覺得說了不吉利的話,程允祥咳嗽一聲才道:「既然不管出缺,那德安縣如何?」
德安就在紹南不遠,亦屬於金川州。只是距離南陵較勁,與巡撫衙門的關係不好相處,所謂惡貫滿盈,附郭省城,說的就是這樣的地方。但以程晉州的身份,怕是巡撫大人要惡貫滿盈了。
程晉州翻開資料看了兩眼,見是平原地貌,與紹南相去不遠,又有少量的煤儲,馬上就點頭同意了下來。哪怕僅憑著那裡土地肥沃,他也會答應下來。
程允祥隨之介紹了幾句,隨後笑道:「只要回了西南,你就是真正的百里侯了,以星術士的壽命,的確是好想法。」
不是三星的星術士,往往壽元也在150歲朝上,若是好運得到星洲的特殊星陣幫助,又可多活100年。程晉州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以其資質,幾乎肯定能活到250歲,亦即意味著,他願意的情況下,可以在該縣經營200年。這麼長的時間,與中國古代歷史上的王朝年代也相差無幾,說是裂土封王都不為過。
程晉州能想到的,整日裡在政治旋窩中打轉的先生們自然也都能考慮到。故而他回到皇上面前,拿出德安縣的時候,皇帝陛下真如要封王一樣痛苦。
總算是孫繼峰鄒了一句:「德安是上縣,那個,沒有舉人任官的先例,於理不合,程大人莫若……」
「我是解元。」程晉州一句話就將之堵了回去。
解元任官,按說的確是可以上一級的。當然,在朝廷官員們的認識中,從下縣到上縣,還應有佐貳官的台階。但從制度上來說,卻是不必要的。
消除了法理上最後的障礙,程晉州就笑嘻嘻的道:「正好門下省的官員也在,請皇帝陛下用印吧。」
大夏的政治傳統,政事堂上條陳文件,皇帝用印批紅,門下省給事中草詔頒發,三者缺一不可。一般來說,在皇權較強的時候,政事堂的權利就會減弱,但在文官集團權利較強的時候,皇帝的權利就會減弱,門下省往往體現皇帝的意願,但卻保持著清流文人的原則,後者往往由年輕的低級官員擔任,是位卑權重的典型,也是低級官員進階的最快途徑。
孫繼峰就是政事堂的成員,無奈在程允祥整出的任命書上簽了字,接著是皇帝陛下,文書走馬燈式的轉了一圈,就到了門下省的劉悅舟手上。
在場諸人中,劉悅舟年紀之小僅次於程晉州,其官銜也是其中最低的。但面對孫繼峰送來的任命書,他卻眼角都不撇一下。
孫繼峰見狀大喜。他原本還在後悔,怎麼政事堂和門下省的官員都被堵在了一起,而且被堵住的正是吏部給事中,但看劉悅舟現在的樣子,卻很有可能幹一件讀書人最津津樂道的事情——封駁奏章。
顧名思義,給事中於大夏政治結構中,理論上的最大權利,就是可以封駁奏章,不僅能封駁政事堂的,而且能封駁皇上已經批紅同意的奏章——聽起來有些令人難以致信,但事實上,接受了禮教十數年教育的年輕人們,的確比身居高位的先生們更有血性,封駁的權利在大夏的歷史上,是經常使用的。
當一名七品的給事中封駁了高級官員,甚至是皇帝陛下的詔書的時候,後者往往會招來給事中,向其解釋緣由,從而得到給事中的支持,然後第二次發詔。而若是給事中堅持,則不會有第二封詔書,以免再丟面子。
當然,可以想見的情況時,給事中行使封駁權利的時候,一定是冒著極大的政治風險的。這就好像是一名中央的小處級官員,公然在主要報刊上發表文章,反對國務院的某項命令和政策。
不論成功與否,給事中都要冒著罷官丟帽子的危險,即使這樣,一**的給事中仍然如飛蛾撲火……
現在的劉悅舟,顯然準備做一隻飛蛾了。
他用藐視的眼神望著程晉州,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小程同學愣了一下,程允祥馬上反應過來。他自己就是吏部官員,對三名吏部給事中都極為熟悉,知道劉悅舟的性子剛烈,不由道:「不若由我送去門下省,正式草詔。」
言下之意,就是找個能通過的給事中。
劉悅舟冷哼一聲,道:「我要封駁此詔。」
他說了封駁,那其他給事中自然是不能通過了。
程晉州尚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不由的看向孫繼峰道:「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孫繼峰心裡高興,表面上則不動聲色的道:「給事中單獨行事……」
「別給我玩這些貓膩,你今天要是不通過,我就要開葷了。」程晉州逼宮到了皇帝面前,哪裡會被個給事中所阻攔。
劉悅舟脖子一梗,道:「卑職的頭顱,星術士大人盡可拿去,但卻要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真是扯淡的事情。
程晉州看著劉悅舟,臉部神經僵硬。要說起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如今做的,比起宮廷政變也好不到哪裡去,要是一個文人能硬著脖子阻止了,要御林軍又有何用。
話雖如此,真的遇到了直性子的文人,麻煩卻是少不了的。他們不僅不怕死,而且不怕滅族移門。歷史上的方孝孺被朱棣滅十族,不僅父子兄弟被殺,妻子兒女被賣做妓女——官妓不過是好聽的說法,就連學生門生都免不了要遭殃……但他仍然沒有在朱棣的篡位說明書上簽字。
由此可見,有些人不光是秉直的中流砥柱,而且是後天的冷血動物。他們愛好名利卻不貪生怕死,正是文官集團的保護衣。
而且,對於現在的程晉州來說,他既不想擔上罵名,又怕拖延時間,標準的立牌坊撒黃豆。
眼見有官員幾乎要微笑出來,程晉州把心一橫,怒道:「小官兒,我數三聲,你若是不簽字的話,大夏明天就要再開國號了。」
說完,他的手就指向了理宗皇帝!
皇帝陛下大驚失色。
孫繼峰等人更是嚇的連滾帶爬,擋在皇帝面前,吼聲道:「程晉州,你家族尚在大夏。」
「去你的。」程晉州連殺數場,正是熱血沸騰的時候,幹著嗓子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沽名釣譽到什麼程度。」
不管是任何理由,若是給事中把皇帝陛下給害死了,那留下的肯定是罵名。劉悅舟不敢肯定程晉州智力的下限是多少,瘋勁的上限是多少,他其實沒有任何嘗試的權利和機會。
程晉州輕輕的吐出個「一」字,劉悅舟便垂頭喪氣的道:「罷罷罷,在下簽了便是。」
旁邊的小太監駭然的跪在地上,高舉著筆墨,由著劉悅舟使用。
兩筆劃過。程晉州滿意的收起詔書,方才坐在呂續脖子上,笑著鞠躬道:「陛下,在下一定會治理好德安的。」
就在此時,天空中又傳來獵獵的破空聲。
正是劉匡星術士和姜璜星術士聯袂而來。
可惜諸事已定,只慢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