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紘開始轉身,轉眼之間就要離開內堂,從此離自己而去。張銘詫異與懊惱之餘,不斷在腦內思考著硬留下他的想法。
突然,張銘在張紘腰間,發現了一條頭帶,一條中間鑲嵌了不知道是玉石還是彩色鵝卵石的頭帶。一般而言張紘有這條頭帶還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張銘卻發現那條頭帶的顏色——是黃色的!
這年代黃色雖然還沒有列入帝王家專屬之色,但在東漢末年,黃色頭帶可代表了一個重要意義——黃巾!
張銘驀然站起,大叫一聲:「子綱兄!不知道閣下腰間的頭帶從何而來?!」
張紘有點詫異,沒想到張銘會突然問這一句,而且聽語氣,有什麼不妥。將腰間的頭帶拿出來,看了看,心裡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暗道怎麼忘記把這個頭帶放好了?
出於禮貌,還是轉身回來,為張銘解釋:「前些日子,我和子布兩人遊學到了巨鹿一帶。那裡最近流行一個太平教的道教學派,我們過去參觀了一下,發現他們除了是一群裝神弄鬼的方士以外沒什麼學文,所以就離開了。」
拿出腰間的頭帶,繼續說道:「這個頭帶是他們的教主,那個叫做張角的道士,在我們臨行的時候交給我們的,說是可以保佑我們在甲子年之後平安的護符。子布是當場扔掉不要,我卻是有點好奇,當做是紀念品帶了回來……有何不妥嗎?」
張銘聽了,心中暗道:果然!不過沒想到張角也太猴急了吧?去年下半年才在南華遺留的仙術的虛影下,得到了那本《太平要術》,想不到今年就已經將教派傳播了起來。果然,一個人一旦有了野心,辦事效率也會提高不少啊!
幽幽坐了下來,問道:「子綱兄,可否奇怪為什麼一個保平安的護符,樣子如此奇怪,而且居然還要到甲子年,也就是差不多十四年後才能生效?」
張紘此刻有點恍然,大概是想到了別的地方,以為張銘是在裝模作樣要挽留自己,覺得自己打擾一次也算是浪費了別人不少時間,乾脆也陪著張銘消磨一下時間得了。
於是悠悠答道:「方術的小手段,此時他們在翼州裝神弄鬼,蠱惑世家和大量的貧民入教,無非是向騙取一些財物罷了。所謂的平安護符,期限定在了十四年後,那麼誰能確定到時候是不是一定靈驗?說不準,這些騙子騙夠了財物,就遁走他處,到時候這護符不過是一個爛頭帶而已……」
想想覺得有點好笑,自己明明知道是假的,但為什麼將這個頭帶帶了回來?難道是因為張昭丟了,所以自己要和他對著幹,於是才帶了回來?
想到這裡,張紘有點覺得好笑,自己那麼大個人了,在張昭面前還是一個小孩子模樣,卻是連一個孩子都比自己要穩重得多。
張銘此刻沒有注意到張紘的表情,只是非常在意那個『世家』二字。後世很多大大的作品裡面,張角等人的造反,其實就是有世家在後面推波助瀾。要知道黃巾一起,九州響應,其結果自然是朝野動盪,但是地方呢?
黃巾過後,大量土地荒蕪,大量沒有靠山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家族被毀。於是那些大家族開始大量吞併無主的土地,大量吸收因為黃巾無家可歸的流民,其中可有大量的寒門子弟和以前的世家子弟。
而且經過黃巾之亂,各大世家的軍事實力更加強大,加之朝廷對地方的管理能力開始下降,也進一步導致了後面的諸侯割據局面。
那麼快世家就發現了黃巾的妙用了嗎?說實在的,張角也就是一個渣!一個破落的寒門子弟,沒有家族沒有靠山,不過得到了一本《太平要術》只怕都還沒有完全通讀,就跑出來裝神農弄鬼打算搞造反。輪政治和陰謀,他怎麼可能是那些老狐狸世家的對手?張銘暗暗想著。
歎了口氣,拿起旁邊已經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說道:「只怕,那個張角會一直裝神農弄鬼下去,而且還會不斷擴大傳道的範圍!」
張紘有點好奇,問道:「此話怎講?」
張銘問了句:「子綱兄,可知太平道如今有多少信徒?」
張紘有點奇怪為什麼張銘會那麼問,想了想,說道:「目測起碼已經有上萬道眾,其中近八成是貧民。至於其他不在巨鹿的道眾,就不知道了!有何不妥嗎?」
張銘笑了笑,再問:「子綱兄可知太平教建立多久了?」
張紘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未曾得知,但應該是新建立的教派!」
張銘點了點頭,說:「不錯,很新,今年元月方才建立!不要懷疑,前段時間張家隨著趙家前往北方的商隊,將這個消息傳了回來,所以我才知道的。只是子綱兄,你不覺得奇怪?創教不過小半年,對方就有超過一萬的教眾。而且再問子綱兄一句,你覺得那些加入太平教的世家會傻到,連裝神弄鬼都分辨不出來?」
張紘的臉色已經變得有點嚴肅,反問了一句:「歸宗的意思是,世家在贊助太平教繼續壯大?」
張銘嘴角一翹,把玩著手中的杯子,笑道:「子綱兄,你不覺得在太平年裡面,一個家族要擴大自己的家族實力,有點困難嗎?大漢的法律比較健全,刑律也頗為嚴格,更是限定了每一個爵位所能佔有的土地,所以每一個世家,就算再想擴大自己的所有土地,也只能偷偷的來,不能明目張膽的來吧?」
張紘自然知道張銘說的不假,就算是張家,也是將地契分成好幾份交給家中幾個長老來擁有,這樣才不觸犯相關法律的規定,否則被那些敵對的世家查出來,完全可以用漢律,將自己整的個家破人亡的。
奇怪問了句:「這個和太平教有什麼相連……難道?!」
半年上萬信徒!世家背後扶持!信徒是大量貧民!家族實力的擴大!四點要素集合起來,再猜不出來,張紘可以重新回去從頭唸書了。
下意識叫了一句:「那些家族打算扶持太平教謀……」
「噓!…………」還沒等說完,張銘就做出了噤聲的手指和聲音,提示了張紘一下。
張紘也聰明,二話不說摀住了嘴巴,可臉上的驚訝卻是無法掩飾的。
張銘暗暗笑了笑,他知道已經成功勾引起了張紘的好奇心。
於是戲謔地說了句:「不知道大變之後,留縣還能剩下幾個世家?不過張家應該平安才對,畢竟子綱兄可是有平安符的。」
張銘的一句話,算是完全印證了張紘的想法,看著手中的黃巾,眼中的它已經不是一條頭帶,此刻彷彿既是一個滅族的鍘刀,卻又像是活命的稻草。此刻的張紘,心中有點糾結。
張銘見張紘的臉色忽晴忽暗,覺得時機已到,立刻追擊:「大變之後,天下世家開始有了巨大的力量,而且朝廷對治下的管理能力將越弱,到時候只要朝廷才有那麼點什麼事情發生,只怕諸侯群起的時代,不遠了啊!」
此刻張紘不糾結了,反而有點疑惑地問道:「縣尊怎麼知道到時候朝廷會管不到地方?而且如何得知朝廷會有變亂?」
張銘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這年頭劉宏還沒有當權,更沒有賣官。所以自然還不會黃巾之後空出來的官位,被袁家這樣的大家族大量購買,並分配給門生故吏把守等待時機作亂的情況出現。
至於朝廷又變……劉宏這個傢伙皇位都還沒當上,總不能現在就詛咒別人掛掉吧?之前那個還好解釋,這個卻是完全不知道怎麼解釋好了。
撓了撓頭,張銘覺得自己的腦袋瓜有點不好使了。說穿了,他的腦袋也不過是一個正常人的腦袋,作為一個後世穿越來的普通人,思維能力怎麼可能比得了這幫古代妖孽?
張紘見張銘什麼都沒有說,而且一臉糾結表情,暗道自己是不是觸犯了別人的禁忌了?轉念一想,驚訝的發現推動那個太平教後面的世家,或許就有眼前這個仁兄的份!要不然怎麼會那麼清楚太平教要做的事情,已經事情的後續發展?
突然,張紘覺得平靜的生活裡面,一隻巨大的黑手開始伸了出來。而大部分世人,居然還完全不得而知,繼續過著太平日子。值得諷刺的是,自己居然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張銘不小心洩露了『天機』,自己居然還蒙在鼓裡!
可怕,太可怕了!張紘此刻覺得這個世界變了,變得有點不認識了。破口而出:「如果有人向朝廷告密……」
張銘也是完全出於下意識,準確說是他說教的壞習慣又冒了出來,猛地就說了出來:「太平教如今不過是一個傳播福音的道家教派而已,況且那些世家就不會在朝廷裡面為太平教隱瞞一二?」
張紘一聽,身子猛地一陣,立刻向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張銘。只見他猛地一副覺醒,然後掩住嘴巴的模樣,就知道他不小心再次洩露了『天機』!
暗道:難道,太平教作亂,已經是必然了的事情了?!
然後驀然發現,眼前這位,貌似如今已經完全掌控了留縣,只待事起……
天啊!他已經在為十幾年後的事情做準備了!不,不是!不僅僅是他,只怕知道內幕的,都開始做準備了!
當即,用虛心請教的態度問了句:「站在太平教身後的世家,大概會有幾個?」
張銘此刻也是豁出去了,乾脆直接捅了出來:「我不知道其他的,但四世三公的袁家卻一定有份!其實我一直懷疑,那些皇族之人只怕也有份!」
劉焉當年聽說蜀地有皇者氣息,黃巾之亂之後請調巴蜀,本來就說明了不少的問題。
張紘此刻直接當機,因為那個『皇族』二字,已經將這件事的危害程度再次升級。而這個危機心理,卻是在『認定』張銘代表的張家也有份參與的情況下產生的。
張銘不知道張紘此刻只是心驚,只認為他是被自己的言論威懾到了,於是趁熱打鐵,說道:「不知道子綱兄,到時候是想要找一個莽夫侍立一旁呢?還是四世三公袁家那種大家族?要不然一個有異心的皇族也不錯!」
還沒等張紘說什麼,繼續說道:「只是子綱畢竟只是旁裔,講究出身的大家族和皇族們,只怕投靠者眾,或看不上子綱兄;而一個莽夫,只懂得沙場征戰,不知道會不會聽子綱兄的建議……」
廢話一大堆,只有一個忠心,想要出人頭地,投靠我吧!我絕對不看你出身用你!而且絕對聽你的建議,尊重你的意見!可以說,已經是赤果果的招攬了。
張紘也是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腦內糾結了一番,暗暗計較這著要不要押寶在張銘的身上。結果,張銘一句話將他的思考徹底地中斷,並作出了回應……
「不知道子綱與子布兩人同時投靠一個勢力,卻不小心投錯了,結果連累張家遭殃了怎麼辦?而且兩人同時投靠一家勢力,這個勢力要重用子布呢?還是子綱兄呢?」
語言之間,言明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並且暗示如果張紘和張昭同時投靠一個勢力,或許他會得不到重用。無他,只因為嫡長子以及以後張家的家主只能是張昭,他永遠不過是一個旁裔寒士而已。
於是張紘立刻拱手拜倒,對張銘說道:「若縣尊言而有信,且十四年後如同縣尊所言大漢真有大變發生,那麼子綱願拜縣尊為主!」
不把話說死,畢竟一切只是猜測,十四年後才能見分曉。只是如今張紘覺得別人的友好已經展露,雪中送炭怎麼都比錦上添花好一些。一切,十四年後再說吧。如今,倒可以先作為留縣的小吏,在張銘麾下聽用先。
而且,張銘雖然不是儒家子弟,但也是士人,對民生民治非常擅長。只要給予時間,勢力自然比那些只會互相搶地盤不懂得建設的傢伙,更具備戰爭的潛力。只是不知道他對軍事方面懂多少?如果空會治民,不懂得應戰的話,只怕再好的江山,也守不住啊!所以,還是要多觀察觀察一下,才能完全下定決心。
張銘有潛力,但還要仔細觀察,不行自己沒有認主,所以還能走。
這就是張紘如今的想法。
張銘這是沒有想那麼多,聽到張紘已經認主,二話不說跳了起來,興奮地走到張紘的面前,將其扶起,笑道:「子綱勿要如此,有子綱在側,我也可以安心許多了才是!」
張紘笑了笑,在張銘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笑了笑,說道:「為明公辦事,自當是應該的……」
張銘笑了笑,說道:「說起來時候也不早了,不知道子綱可賞臉,去張府吃一頓便飯,你我再好好聊聊?」
張紘既然已經有了打算,自然也不矯情,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