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終見梟雄
抬轎的既非普通的轎夫,行速自然不會慢,只是山路並不易行,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我們才開始踏上東山興龍和西山棲雲中間,一處被籠罩在一片青碧葉波之中的山麓,這,自然就是快活林所在的區域了。
儘管早已聽聞,這片借助天然地勢、依山而建的快活林,既有江南園林所特有的的精巧典雅、秀美流韻,又有北方園林善於運用真山真水作佈景、規模宏大的特點,成功而巧妙地將南北園林的優點和特色都巧妙的融合到了一處,極富詩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整座快活林幽靜絕俗,在遠處乍一看來,像似毫無人工痕跡,絕景自然天成。直至進入其中,方才體味出那無處不細、無處不巧的別具匠心。
一路行來,不論是亭台軒榭、曲欄畫梁,山泉溪流,還是夾道的綠楊,俯仰生姿的四時花木,都搭配地如同人在畫中行走一般,雙眼著實都被應接不暇的美景給奪了去,令人實實在在地從心底發出真心的讚歎此處真乃仙境所在、人間絕無啊!
可想而知王雲夢當初建立這快活林時,曾耗費了多少心血和巨資。
轎子進入園林之後,不住地越山坡、過小橋、穿綠蔭、經迴廊,又走了盞茶時分,方才在一處鋪滿了七彩卵石、花香隱隱淡淡的園子中停了下來。
轎子剛落,轎外立時響起一片鶯聲燕語,似有五六個少女在齊聲道:「恭請朱姑娘下轎!」
說著,兩隻嫩白如玉的纖手率先掀開了轎簾,又有兩隻手伸在轎前供我扶助。
我在入園時就已開始深深地吸氣調息,此刻聽他們呼喚,便微合了一下眼。鎮定了一下心神。
然後低下頭垂了眉目,將右手放入其中一人的手裡,放緩了姿態,盈盈地鑽出轎,踩足於平滑的卵石之上,這才微微地抬起頭來,目光流轉地明著打量四周。
幾乎在抬頭的同時,我聽到了周圍響起了一片低低地輕呼聲。呼聲中包含地自然都是意料之中的驚歎,女人對與女人容貌的注意,有時候遠勝於男人地讚賞。
只因若苛刻的女人都覺得你極其漂亮了,試問還有多少男人可以無動於衷呢?
她們的驚呼無形中給了我一些適當的鼓勵和信心,可在下一秒,我那因微微的虛榮而稍稍有所放鬆的心隨即又提了起來,只因,未等呼出口氣。
就已有一道炯炯發光、華如烈陽般的視線已灼灼地投注在我臉上。
這目光既鋒銳似燃燒的火劍,令人不可逼視,又彷彿帶著深海中地深壑般的沉疑,莫測難懂,光與影奇異地在這雙眸子中融合著。
又各自散發出最幽深的魅力,教人一接觸,就移不開眼睛,更別論是看清其它的五官了。
剎那間。
我只覺得我的心彷彿被一道最鋒利的寶劍刺中了最脆弱的地方,幾乎連呼吸都被遏止住,渾身上下,幾乎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若不是我早有所準備,只怕這第一個回合我就會軟倒在轎前。
好凌厲駭人的目光!
我沒有搭在少女手上地左手不自覺地握緊,半長的指甲因為用力過度而深深地刺入手掌之中,這直抵心臟的痛楚頓時令我回過神來。
這就是快樂王麼?居然一來就用這樣的眼神來壓迫我。
莫不是想試試我的膽量到底有多大?先給我來個下馬威麼?不過,如果我這麼容易就被他嚇倒,豈不是讓他看清了我朱七七?想起自己也不是完全無備而來地,心裡的恐懼頓時褪淡了許多,再則前世今生兩次墜崖,我可說都已是死過兩回的人了,別的本事或許沒有,這點勇氣和毅力都還不缺。
我輕輕地半眨了下眼。然後。抿著唇微微地一勾,彎起一縷如煙霞般地微笑。
不僅沒有絲毫地退縮,反而下意識地越發抬起了頭、挺直了背,目不斜視地朝著那道目光,不疾不徐地沿著鮮花叢中的小徑一步步走了過去。
此時已是初夏,頭頂的陽光已相當耀眼。
可在這個典型的避暑園林中,卻感受不到此刻的季節,尤其是經園北的兩株參天的古木一擋,再經園林中間那清碧的水池一蕩,再踩下河卵石,監視連半點地熾熱也感受不到。
而快樂王,就坐在古木的龐大樹蔭之下,坐在由一塊天然的白玉所雕砌的石桌旁,身體微側著,正似威非威、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他的身後,是一堆穿著輕紗、身段妖嬈的美麗少女,正端酒的端酒、捶肩地捶肩,極盡溫柔嬌媚地伺候著他,而他卻彷彿渾然不覺,目光一刻都沒離開過我地身上。
隨著我漸漸地走進,他地眼中那銳利的鋒芒裡似乎又多一種光芒,一種我異常熟悉地貪婪的光芒,而這種光芒,正是在我恢復真面目在江湖中行走時常常遇到的如狼眼般的幽光。
我心陡然地往下一沉,頓時想起傳說中他那好色多欲的性格來,自己此次入的竟不是龍潭也非虎穴,而是掉進狼窩了。
而眼前這頭堪稱世上最狡猾的狼,正用他那如看著囊中之物般的眼神緊盯著我,幽暗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片片詭異的光芒,顯示著他與常人不同的狡詐。
鎮定些,朱七七!既已來了,這個時候你唯有加倍地鎮定和理智,才能對付眼前這頭狼,在狼口中保護好自己,而且有貪慾之人,其弱點也更好掌控,他若真對我起了興趣,說不定我要救金無望反而會容易些。
我心思急轉著,蓮步依舊,面上的微笑卻更顯神秘,看似隨意之極的目光微轉間,我的心神已從他那似鉤般的眼神中脫了出來,這才終於得以看清這一生中極富傳奇、卻也充滿罪惡的不世梟雄的真面目。
他果然喜穿紫衣,面白如玉,廣額高顴。
鼻樑高聳,鼻頭彎如鷹鉤,且留著一部光潔如黑色綢緞地長髯,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眉心處,並無原著中所說的疤印,估計是割瘤之後早已用異法抹平了,乍然而望,確是個成熟而富有魅力的中年男子。
倘若不是眉宇間鋒芒過利,只怕要比翩翩美少年還要更得少女之春心。
他和王憐花,確實有幾分相似,但是神情之間,顯然比王憐花多添了幾分威嚴和暴戾。
未見他之前,我早已從原著及他人口中得知他的相貌,因此心中並沒如何震撼,但我畢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梟雄。
說一點都不緊張那卻是假的,只是此刻原本敵我形勢已然懸殊,就算心裡再忐忑也絕不能讓他瞧出半分地緊張來。
我的雙手早已自然地橫放到小腹前,本能般地以最優雅大方的姿態從容相對,但兩手的拇指卻暗暗地勾起了內袖。
握在濡濕的手心,將汗吸盡,等到走到他面前,我的手勢必要重新顯露出來。我需要一雙乾淨正常的手來顯示我的平靜。
我慢慢地繞過栽種滿各類鮮花地花壇,踩過空空的園地,然後直直地向快樂王的所在處走了過去,待到走到離他還有十幾步處的地方,他的氣勢陡然地加重,漫天地壓了下來,我不由地呼吸一緊,腳下卻仍艱難地繼續邁進了一步又一步。
正當他地壓力越來越重。差點激起我全力抵抗的時候,重壓又突如來時一般陡然地消失。
只聽一陣哈哈大笑,快樂王突然袍袖一展,竟站了起來並向我大步地走了過來,目光湛湛地盯著我,朗笑道:「本王早在塞外便聞得朱姑娘姿麗絕俗、風采無雙,今日一見,果然不愧為譽滿江湖的第一美女。
足令本王快慰平生啊!朱姑娘請坐!」
他這突然一動。旁邊的少女們都驚訝地看著他,不論是餵食地。
還是按摩的,雙手俱都停在空中,櫻桃小口都張的極大,彷彿從未見過他竟有此舉動一般,接而,無數暗藏嫉妒和怨毒的眼神立刻如箭般地投射了過來,好似我突然搶去了她們心愛之人、結下了不解之仇一般。
「王爺謬讚了!」
我微微一笑,巧妙地借行禮之際,錯開他伸過來攙扶的手,既不謙虛也不驕傲。
然後,直起身子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水袖輕拂,自動地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無視那十數道的目光,這些庸俗膚淺的無知女子,她們當我稀罕快樂王地另眼相待嗎?
「本王說的可是大實話啊,哈哈哈——」快樂王的手扶了個空,卻反而一點也不惱地大笑著回身坐下,見旁邊的侍女們還一動不動,面色頓時一沉,「沒看見朱姑娘嗎?還不趕緊伺候!」
「是,」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幾個少女突然渾身一抖,恍然大悟般地收起嫉恨的神色,為我斟了一杯酒,然後知趣地退到一邊。
「沈浪他們有事外出了,因此朱七七隻好厚顏獨自前來,王爺不會見怪吧?」我淺淺地一笑。
「朱姑娘說笑了,朱姑娘能來,已是本王之天大的幸事,本王如何還敢責怪姑娘!」快樂王含笑著伸手輕撫長鬚,手指修整地十分整潔,形態宛如女子之手,修長、白皙、雅致,顯示處這幾年來他一定過著極其養尊處優的生活。
「多謝王爺大量,敢問王爺,金無望是否已回到快活林?」我直接開門見山道。
快樂王微微一怔,似是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地提問,目光閃動,見我眼神清澈地望著他,突然笑道:「不錯,叛徒金無望確已回來。」
我淡淡地道:「我一直都聽說王爺是個善察秋毫地之人,卻不知道王爺為何反要懷疑對王爺一直忠誠無比地人?難道王爺就從來不曾懷疑其中有人挑撥離間麼?」
快樂王頓時瞇起眼睛,眼中神采突然大盛,但隨即又暗沉了下去,不答反問道:「朱姑娘如此為他辯護,卻又是為何?」
「我雖是女流之輩,可卻也懂得應該敬佩真正的漢子!他在古墓中受盡了金不換地非人折磨,卻依然一聲都不吭,實在叫七七佩服,倘若要說他就會因此而投誠我家,實在是笑話一樁。」我坦率地看著眼前這個情緒顯然有些變化莫測的梟雄,前事點到即止,接而單刀直入,道,「不知道王爺能否看在朱七七的薄面上,放了他這一回?」
「你答應本王前來,果然是因為金無望!」快樂王的身上立時散發出如泰山壓頂般的氣勢,石桌周圍幾片剛剛飄落在地的樹葉陡然地旋轉起來,就連杯中的美酒也開始滌蕩不安。
「我答應了可憐的於姐姐,要帶金無望回去,王爺難道想讓七七食言麼?」他的氣勢越嚇人,我的笑容反而越加平靜,但在吐到「可憐」這兩個字時,卻仍是不自禁地加重了語氣,洩露出我對此事的極大不滿和憤慨,也提醒他如今已身為一代梟雄,還用這樣下流卑鄙殘忍的手段,未免與他的身份太不相符。
快樂王目光炯炯地注視了我半響,突然仰首縱聲長笑道:「朱姑娘既已答應與人,本王又豈能令朱姑娘作個背信之人呢?」他竟意外地沒有追究我方才話語中對他的不敬之意。
我微笑:「哦?那王爺的意思是?」
快樂王手撫美髯神秘地微笑道:「姑娘難得來此和本王小聚,本王實在難捨如此就和姑娘分手,不如,我們來玩個小遊戲如何?」
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我早知道不會這麼容易地就帶走金無望,你有什麼伎倆就儘管使出來吧!
他手掌輕輕一拍,園門外突然如行雲流水般地走進兩列少女,一列緊身綵衣百摺綃裙、臂垂長長舞袖、不論穿著和服飾都一模一樣的少女。
另一列則是懷抱不同樂器、姿態苗條的女樂手。
少女般來到古木前,姿態輕盈地齊齊地伏到在中間的空地上,嬌聲拜倒請安。
快樂王朗笑著讓她們起來,道:「這是我手下專門為我挑選訓練的舞姬,這幾日她們正在編排一曲舞蹈,朱姑娘不妨就來猜猜看其中哪一個是領舞之人。
倘若姑娘猜中了,本王自會將金無望四肢無損地鮮活地交給你——」
「那倘若我猜不出來呢?」他的要求表面上看似乎很簡單,但我幼年時曾師從水煙學過一陣子的舞蹈以自娛,當然知道領舞人並不是單指舞曲中表現最突出出色的中央舞者。
事實上,領舞之人的作用更類似是現代交響樂的總指揮,控制著整支舞曲的走向和舞風的變化。
而與站在顯處的指揮者所不同的是,領舞者是隱藏在舞隊之內的,以特有的姿態和眼神或動作,來引導甚至彌補個別舞者的不足,最終在觀著面前呈現出一種和諧的優美姿態,以達到悅人之目的。
可快樂王既然以此來測試我,顯而易見,一定不是件容易之事了。
「那本王就要鬥膽,請朱姑娘陪本王在此小住一段時光了。」快樂王又抬起那指帶了三枚指環的手輕撫長髯,微笑中帶著點點閃爍深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