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西湖()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春光明媚,楊柳輕垂,黃鶯恰恰,一色的湖光中帆影點點,此刻的西湖,燕歸草長,楊柳成陰,正是踏青的好時節。湖邊和兩堤已到處可見三三兩兩前來踏青賞湖的遊人,波光粼粼的湖面更是停泊了大大小小的各式遊船。
春陽雖已西懸在群山上空,卻還有一時半刻才到黃昏,但因回城尚有一段路程,遊人們已陸續開始散去,湖邊不時傳來轆轆的馬車離開聲。
南岸蘇堤盡頭,從中午時分就停在樹下的一輛華麗的馬車卻依然未有絲毫動靜。馬車前的湖岸柳樹下,簡單地繫了兩隻小舟,四隻船槳整齊的擺放在舟上。車華貴,馬神俊,馬車兩旁分別佇立著的四個少年,更是氣宇非凡。
他們似乎已在馬車旁守了一個下午,臉上卻無半點疲怠之色,他們灼灼的目光,除了不時警戒的掃視四周,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停留離湖岸不到百米的一隻精緻的畫舫之上。似乎根本未曾瞧見面前如詩如畫的景色,便連懷春少女的不時投注過來的愛慕眼波,也似乎絲毫不曾察覺,只一心的關注著畫舫之上的動靜,彷彿只要畫舫之上稍有異樣,他們立時便可以縱身跳入舟中趕往畫舫。
畫舫之上,卻是另一派風光,只聽琴聲叮咚,如高山流水,珠濺玉盤,一派悠然。
夕陽的餘輝漾在波光搖晃的湖面上,彷彿如千萬條金蛇在一起游動,連那畫舫,也似渡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雅致地不像是人間的船隻,更像是天河中仙女們遊玩用的天船。
畫舫的船頭甚是寬敞,穩穩的擺放著一隻繡凳,一個琴幾,一張錦榻,一張小桌。幾上端放著一架古琴,桌上卻放了幾盤糕點水果。一位身著粉衫的女子背對著湖岸端坐在琴前,纖指起落不停的撥弄琴弦,看來,適才那些動聽的曲子應該就是出自她手。
若是有常去青樓的風流名士在此,定能一眼認出這只精緻的畫舫正是藏香樓的當紅花魁——水煙姑娘所有。說起著這水煙姑娘,早已是杭城煙花之地中數一數二的才女,極其擅長歌舞,若非因為生性清高、堅持賣藝不賣身,早已容登花魁。近一年來,她的風格突然大變,不僅所跳之舞充滿了別樣的風情,所彈唱的曲子更是聞所未聞的動聽之極,從而一躍而成藏香樓的頭牌,現在她的曲子早已是千金難買了。
此刻這位高傲的水煙姑娘居然一曲接著一曲又彈又唱,毫不知倦,真叫人很是好奇那錦塌之上躺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是花魁青睞如此?
又一曲罷,那榻上忽舉起一雙小手,拍起掌來,有聲音欣然讚道:「姐姐的琴藝是越來越高超了,讓人聽的如癡如醉,難怪千金也難買一曲了。」這聲音清脆的似黃鶯出谷,悅耳之極,可分明卻是一副童聲。仔細一看,那錦榻上庸庸懶懶躺著的竟一個六歲左右的男童。
斜陽的餘輝照在他如玉的臉上,彷彿鍍了一層薄薄的光暈,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瓊鼻秀挺,唇紅齒白,竟是說不出的誘人可愛,只怕是觀世音菩薩座下的善財童子也要遜他幾分了。
這男童年歲雖小,講起話來卻是一副大人模樣,更奇的是,這名妓水煙竟也不把他當作幼童看待,態度更全然不見平日裡的冷若冰霜,溫柔的倒似對方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心上人。
只見水煙鄢然一笑,道:「我的琴聲便是最動聽,也比不得你做的曲子啊!前幾日你差人送來的曲子我已基本會了,要不,我現在就彈給你聽聽,也好給我指正指正!」
男童拍掌道:「好啊,好啊!我已經很久沒聽過別人唱這首歌曲了,今日總算有耳福了!」
隨著水煙如蔥玉指的輕輕撥動,湖面上泛起優美的旋律,竟是二十世紀流行一時的《夢裡水鄉》,而隨著玉唇的輕啟,動人的歌聲便隨著悠然的琴聲在湖上緩緩迴盪。
春天的黃昏請你陪我到夢中的水鄉讓揮動的手在薄霧中飄蕩不要驚醒楊柳岸那些纏綿的往事化作一縷輕煙已消失在遠方暖暖的午後閃過一片片粉紅的衣裳
誰也載不走那扇古老的窗玲瓏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時光為何沒能做個你盼望的新娘淡淡相思都寫在臉上沉沉離別背在肩上淚水流過臉龐所有的話
現在還是沒有講看那青山蕩漾在水上看那晚霞吻著夕陽我用一生的愛去尋找那一個家今夜你在何方轉回頭迎著你的笑顏心事全都被你發現夢裡遙遠的幸福
它就在我的身旁
曲婉轉,歌甜美,意綿綿,特別是這獨特的詞句,襯上這春日的湖光山色,貼切的彷彿就是這西湖的一部分。那琴聲似乎不是傳自畫舫,而是起自這西湖的煙波之上,起自青嫩的春草叢裡,起自嬌艷的桃花的花蕊中,那歌聲也似不是直接傳入雙耳,而是從經由空氣呼吸進人的心脾,再散至四肢百骸之中,無處不在。
一時間,蘇堤上晚歸的遊人紛紛駐足傾聽這天籟之音,似乎這漫天的晚霞都化成了姑娘含情的眼波和羞澀的笑容。
少女們聆聽著,面上漸漸泛起紅暈,彷彿自己就是那歌中的女子,站在柳樹下,含羞帶怯的等待著那玲瓏少年走到自己的面前,輕輕地將手中的紅蓋頭覆在自己的頭上。而那些男子,卻是癡癡地看著湖中唱歌的女子,渾然不覺自己身邊女伴的嬌嗔,恨不得時光倒轉,自己還是那年少的模樣,好去追隨歌中穿著粉紅衣裳的少女!
那男童起初還微笑著聆聽,聽到後來,眼神卻漸漸有些迷茫,口中也低低地相和起來,只是他的歌聲卻帶有一絲淡淡的憂傷,目光之中更透出與年齡遠不相符的成熟和茫然,似乎要穿透這春日的天空,射向遙遠的九天之外。
這男童不是別人,正是投胎轉世的江采采,這一世的朱家七小姐——朱七七是也。
時光任冉,不覺間,我來到這世界竟已有六年了。
為了不使前世的種種記憶隨時光的流失而漸漸湮滅,兩歲時我便開始用鵝毛筆以簡體記錄了我前世的生活,珍藏在箱底。過去的雖然已不可再追回,但至少我依然能擁有回憶,等我這一生快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再把它們取出來,仔仔細細地再讀一次,不知道到時候面對兩生的記憶,我將會有怎麼的感慨?
大哥三年前成婚了,對方是個小家碧玉的女子,長相清秀,極善解人意,擁有一手刺繡的好工夫,他們的媒人就是一副《蘇堤春曉》的刺繡,目前已育有一子,生活的和諧幸福。有著優秀經商頭腦的大姐,年前也被蘇州一經商世家給挖去了,聽說不久後就成了當家女主人,忙的幾乎都沒空回來看我們。而個性成穩的二姐,我原以為她會繼續扮演她那模範閨秀,卻不料她受了我的影響,充分利用了自己對飲食獨特的天賦,在城裡開了一家品鮮樓,主營細緻的菜餚和飯後甜點。而且她還計劃著以後要在全國開十家分號,也成了同大姐一樣的女強人,讓我不禁懷疑朱家的人是否都有點經商的天賦。
十二歲的三姐和九歲的四姐還在學堂裡讀書,而已經十四歲的五哥,卻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出門遠遊了,去執行他那「讀萬券書,行萬里路」的人生格言。我心裡羨慕的很,只可惜我的年齡實在太小了,學藝又遠未成,無法跟隨而去,只得做罷,真不知何時我才能實現我的江湖夢,盡情的踏遍大江南北。
還有一件喜事,那就是三娘又有喜了,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她懷的應該就是以後那個搗蛋朱八。至於我自己,這六年的生活卻不是一時能說得完的。
尤其是後來的四年,我的日子過的是異常的充實,在主學師父所傳的同時,我還不時地從清平院那幫閒人口中掏點好東西,因此所學甚廣。而且,我還根據自己的愛好,在回家的日子裡安排了另一些科目,樂理便是其中的一項,書法我可以不會,棋畫也可以不精,但這樂理不可以不學,因為我向來都認為音樂是人類最好的抒發感情的途徑之一,更何況我前世就極愛唱歌的,現在有機會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怎麼可以浪費呢?
因此,這四年我的長進還真不是一點兩點了,倘若頑劣的脾氣收斂些、古怪的言行少一些,簡直就成為老爹心中理想的才女了。
只是我為何會與這青樓名妓相識,還相處甚歡呢,這就要從一年前說起了,其實本來故事情節非常老套,可是這主角換成了幼齡的我就顯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