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當然。」
輕移蓮步,秦如晨至桌邊坐下,將雙手置於琴弦之上,挑勾慢捻,琴聲先淡泊無奇,爾後清越高亢,再如烈風呼嘯,飛沙裂石,復嘈嘈錯錯,仿若金珠落玉盤。
陳敏淳一直帶著那種謙沖平和的表情,就彷彿不管秦如晨如何,終歸是越不過他去。
忽然琴聲陡轉,變成千軍萬馬廝殺,再又如晚風徐來,江瑟殘陽。
片刻大漠風起,旌旗飛揚,隱約可見羽扇綸巾,坐於車帳之中,復又登臨高台,俯瞰萬里河山。
「妙。」陳敏淳擊掌:「想不到太子妃身處內幃,卻有這般胸襟和氣象。不過這卻非《龍吟》下闕,而是……」
「皇子見多識廣,必會諳識。」
滿殿之人卻早已驚住,萬料不到平素嬌嬌怯怯的太子妃,卻藏著如此凌厲的殺機。
「如晨獻醜了。」秦如晨起身,款款施禮,然後轉身歸席。
宴飲至午後,戚洪方傳令散席,百官退宮,宮眷各歸各處,陳敏淳起身時,深深看了秦如晨一眼。
「沒想到,你還真對本皇子藏了一手。」戚庭華的聲音不輕不重,從後方傳來。
「太子。」
「你琴藝如此驚人,為何往日在本太子跟前,卻從來不肯?」
「太子……」
「我看你是有意自抑,等的便是今時今日吧,秦如晨,想不到你心機竟然如此深重!」
戚庭華說完拂袖而去,單留秦如晨呆立於花下。
「太子妃。」綠婷尋來,卻見秦如晨立在花樹蔭子下,便湊過去細瞧她:「太子妃為何這副表情?」
「沒什麼。」秦如晨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起,只攜了綠婷的手:「我們且回去吧。」
「奴婢剛剛聽說,太子妃在大殿上操琴,大增我戚國之威,如何轉頭,卻是這樣的表情?」
「綠婷你不要多問。」秦如晨剛要邁步,忽聽一聲讚歎傳來:「動天之魂,攝地之魄,皇嫂之琴音,含納古今,實在是……高明。」
「不敢。」秦如晨轉身施禮:「四皇子見笑了。」
「皇嫂如此才華……」
「四皇子。」不待戚雲墨說完,秦如晨便出言打斷:「你何苦如此,這裡人多眼雜,倘或被人瞧見,又生事端,這世上之人,心地純良者少之又少,四皇子何等清貴,沒得給小人折辱。」
「如晨。」戚雲墨心中感動,不知該如何。
「前日本宮說過,皇嫂若有急難,只管來紫雲殿尋我。」
「如晨明白。」秦如晨慌張朝四下觀望,見並無人跡,才略略放下心:「四皇子你快些去吧。」
戚雲墨將行,卻滿腹裡欲言又止,忍不住歎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
秦如晨看著他,很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得他在惋歎什麼。
思之再三,戚雲墨到底是去了。
秦如晨這才整理衣衫,也往棲雲閣而去。
眼瞅著到了傍晚,綠婷伺候秦如晨用膳,戚庭華卻忽然打起簾子走進。
秦如晨立即起身,近前替他更衣,卻隱約聞得他身上酒氣馥郁,眉梢微揚:「太子喝酒了?」
「是。」戚雲墨脫掉衫子,往床上一躺,眉間神情與往日大為不同:「今兒個開心,便多飲了幾杯。」
秦如晨淡淡「哦」了一聲,替他更衣去裳,猛可裡戚庭華一腳踹來,正中秦如晨的小腹,將她整個踢了出去,橫臥於地。
「太子妃!」綠婷吃驚不小,趕緊過去將秦如晨扶起,兩眼憤憤地瞪著戚庭華。
「有沒有摔著哪裡?」戚庭華自己也慌了,趕緊過來看顧,卻被綠婷趕開:「太子,您,您也太欺負人了!」
綠婷說完,扶起秦如晨往裡間去,讓她躺在榻上,又端來茶水給她喝。
秦如晨躺在枕上,臉色慘白,著實想不起自己如何就得罪了他。
「如晨。」戚庭華急步走進:「我剛剛著實不是有心的。」
「是不是有心的,已經變成這樣了!」綠婷第一次發了火,也顧不得身份。
戚庭華站在那裡,一時十分無措。
「太子妃。」綠婷心痛不已,拿手絹仔細拭去秦如晨唇邊血漬。
待秦如晨睡下,綠婷方有功夫收拾屋子,至如至終,竟再沒多看戚庭華一眼。
次日。
慈清宮。
「拜見母后。」
皇后令秦如晨起身,繼而仔細地上下打量她:「你今兒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回母后,只是昨夜睡得有些不踏實。」
「哦?」皇后略一沉思:「本宮這裡還配了些寧神藥丸,你若不棄,便取些去服用吧。」
「謝母后。」秦如晨言罷起身,走到旁邊的桌邊坐下,雙手置於膝上,穩穩妥妥地坐著。
「太子駕到。」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高喊。
「瞧瞧。」皇后唇角微彎:「真是難得,太子竟能和你想到一塊。」
秦如晨默然。
「母皇。」戚庭華進殿,先行叩拜皇后,然後轉頭看向秦如晨。
倘若是從前,秦如晨定會有所回應,可是現在,她看上去形容懶懶,似乎根本沒有將戚庭華放在眼裡。
「華兒,你這是打哪裡來?」
「孩兒因想著花園芙蓉開得正好,故命人去採了些,想給母后和晨兒淘制胭脂使。」
「是嗎?」皇后聞言甚是歡悅:「想不到華兒你竟有這些心思,不過你身為太子,應該多學學如何治理朝政,也好輔助你父皇,至於這些微末之事,交與下人去做即可。」
「兒臣謹遵教誨。」
「好了,本宮今兒也乏了,華兒,快攜著太子妃回去吧,省得在我這裡拘束。」
戚庭華走到秦如晨身邊,伸手去攙她,到底在皇后跟前,秦如晨也不好太和他擲氣,起身向皇后福了福,方才隨著戚庭華離去。
「參見太子,參見太子妃。」
自出慈清宮宮門,沿途陸續有人參拜,戚庭華不得不一一點頭,令其免禮。
眼瞅著快到太子宮宮門,戚庭華略舒口氣,正要和秦如晨說話,不妨流雲迎頭走來,因見兩人手牽著手,頓時便惱了,卻不得不捺著性子近前行禮:「見過太子。」
「還不快拜見太子妃。」戚庭華朝她使了個眼色。
流雲雖十分不耐,卻不得不蹲身一福:「見過太子妃。」
「起來吧。」秦如晨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太子,臣妾身子有些倦乏,怕不能侍候太子,臣妾這便告辭。」
「等等!」戚庭華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秦如晨你什麼意思?當真這樣不把本宮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