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林瑞卻是找了李仁川提了親事,不是為了自己,卻是為了那個怯弱不堪,絲毫不如自己的李貞娘。
只因了她是李府的嫡女,至高無上的地位。
以及可以幫林家東山再起的能力。
誰知李仁川只是一笑了之,黝黑的臉上,那般的神情再明顯不過,如今你林家早已今非昔比,貞娘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能讓他的心頭肉受半點委屈!
「那時只不過我與令尊的玩笑話罷了,當不得真。」李仁川的笑容別有深意,一面打點了林瑞些許銀兩。
那一瞬林瑞的眼神是些許的閃爍,他不過是奉了母親之命而來,一腳還未跨入李府,早已羞得面色通紅,李仁川的拒絕,畢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卻鬆了口氣,與其他日被自己的岳丈大人壓著喘不過氣來,不如及早了了此事,更何況……
林瑞不再多想,雙眼瞄了一眼份量不輕的金銀,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著,卻還是恭敬地告辭,並未接了銀子來。只是出了門時那腳步輕微有些踉蹌,遇著台階時也來不及手腳,險些磕倒。林瑞撓了撓頭,白淨秀氣的一張臉是愈發的通紅了。
耳畔傳來隱約卻是張揚的笑聲,他循聲望去,只一眼便見了眾人簇擁著的姑娘,亭亭玉立,面若桃花,膚如凝脂,面若白玉,正嬉笑著望著自己。那張臉便是愈發的緋紅。林瑞只覺得嗓子眼渴得難受,胸腔裡升騰的熱氣漫上了臉頰,滾燙得彷彿如在七月一般。
李苒兒只笑得更歡。不過嬉笑道,「這台階可是傷到了公子?」
「不過是……不過是林瑞不小心罷了。」林瑞支吾著說道,眼神飄渺,不敢再看那笑靨如花的女子。
李苒兒卻在心裡暗暗道,原來他便是林瑞,他便是與她的姐姐貞娘指腹為婚的公子,那一刻。她神色自若地望著他,只是嬌媚地笑著。
而在李苒兒的心中。便是那時,漫天的妒意在心底緩緩地滋生著,在那些暗無天日的心靈深處,緩緩地將她吞噬了。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從那一日起,那個名喚林瑞的少年踏入府中的日子漸漸多了起來。
似乎誰都注意到了,李府的二小姐與三小姐之間,有什麼,始終是不一樣了。
李仁川起初還頗有微詞,輕輕皺著眉頭瞧著那個踏入府中的男子,可漸漸的,他卻發現與林瑞走得近的,不過是李苒兒。他終於放下心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是李貞娘的病,從那時起。也便是愈發的重了。
不是不知道李苒兒多次陷害著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她對自己的敵意,只是為了林瑞,貞娘縱使心裡有再多的苦,卻也漸漸化作了難言之隱,只是憋在心中。就像是厚重而陰沉的陰雲,壓在她的心頭。她的呼吸,便也漸漸地弱了下來。
也不是沒有反抗過。
那時李苒兒故意剪壞了她繡的鴛鴦,當著她的面說了那些惡毒的話語,貞娘含著淚,奪過了她手中的剪子,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心血。
李苒兒卻拿它劃破了自己的手掌,鮮血淋漓之中,她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姐姐,我不過是想瞧瞧你繡的鴛鴦,為何你要如此……」
貞娘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微微側身,林瑞僵在門口望著她二人。
下一瞬,他攬過哭得梨花帶雨的李苒兒,柔聲安慰著她。
說了些什麼,貞娘是記不清了,她只是低頭看著那一滴滴鮮紅的血滴在了她的鴛鴦上,漸漸化作了暗紅色,是妖嬈的色彩。
她只覺得,髒。
而自那時候起,林瑞看自己的眼神總是揮之不去的厭惡,就像是看著一副骯髒的刺繡。
也是從那時候起,貞娘只覺得怕了,再不敢看李苒兒一眼。
李苒兒也就愈發的得意,從此以捉弄貞娘為樂,得寸進尺,似乎恨不得她就這樣死掉一般,她只當林瑞是愛自己的,只當自己身為庶女卻擁有嫡女的地位,也就愈加的肆無忌憚。
她不知,有些事情,或許她永遠無法知曉。
洛城最大的客棧裡,此刻是燈紅酒綠,人群在極度的奢侈與繁華之中穿梭,觥籌交錯之間,逗留的不過是片刻的詭笑與見不得人的交易。
而在天字一號房,無人打攪的角落裡,喧嘩掩蓋了寂靜,也淹沒了那嬌媚的呻吟與低沉的喘息聲。
床上是不著寸縷的二人,林瑞只將頭埋在女子的發間,忘情的吻落在她光滑細膩的脖頸上,眼神幽深,一隻手扶著她一頭披散下來的秀髮,另一隻手心裡卻是滾燙的灼熱,在她嬌嫩的身軀上遊走著。她只覺得渾身顫慄著,只是嬌喘連連,眼神嫵媚。
「嫣然,嫣然……」林瑞的聲音是異樣的沙啞,一聲又一聲,喚著她的名字,話裡是灼人的熱意。
李嫣然不過是嬌嗔著,指尖劃過他蒼白的鎖骨,無聲地回應著。
林瑞噙著笑,那般滾燙的吻,緩緩地下移,小心翼翼地便將絕色的美人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鴛鴦夜月鋪金帳,孔雀春風軟玉屏。鸞鳳雙棲桃花岸,鶯燕對舞艷陽天。
李嫣然微瞇著雙眸,伴著嘴角嬌媚的吟哦,嘴角卻勾勒出一抹異樣的笑容。
良久,雲消雨散,一屋子的春色卻久久地消散不去。
李嫣然躺在林瑞的懷中,玉手貼著他飽滿的胸膛,似是無意般畫著圓圈。林瑞的眸子低垂著,似乎是睡著了。
夜色愈發的濃重,夜空像是撒上的黑墨。陰沉沉著終於落下了雨來。
李嫣然不過是覺著一絲涼意,卻只是笑了笑,只打著一把折紙傘。走進了夜色之中。
迎面卻走來了一位白衣女子,著一身蘇繡月華錦衫,發間不過簡單裝飾著珊瑚珠排串步搖,施施然而來,正含笑望著自己。
李嫣然漆黑色的瞳仁裡是點點的星光,卻不作停留,只與女子擦肩而過。
她卻還是聽到了。女子淡然的話語,聲音飄渺。彷彿來自九天之外。
她不過是喚了她一聲。
「紅蓮。」
洛城的街巷迎來一陣震天的敲鑼打鼓聲時,天色不過才濛濛大亮,那聲音震耳欲聾,攪人清夢。彼時楚慕染正幫著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把著脈。又淡淡含笑說了些什麼。
老者卻提了音量,溝壑縱橫的黝黑的臉皺巴巴地擰在一起,「你可是說什麼?」
她又一連說了幾遍,老者便問了幾聲。
慕染也不惱,只鋪了紙寫下要說的話,又拿過了幾貼藥材送到了老者的手裡,老者連聲道謝,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了幾個銅子,「我說大夫啊。我這一把老骨頭年紀大了,究竟是賺不了什麼錢了,如今也就剩了這些錢。您……」
那點點鼓聲隆冬,愈發的近了,楚慕染只覺得耳膜一陣鈍痛,不覺微蹙著柳眉,只一瞬,遂無奈地笑著將幾個銅子又塞回了老者的手中。他乾枯瘦削的手指硌地楚慕染的手生疼。
老者卻依然堅持著。
沈氏便是這時進來的,頭上帶著涵煙芙蓉髻朝陽五鳳髻。綰著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
;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手腕處是金絲香木嵌蟬玉珠;裙邊繫著豆綠官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外罩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下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她身後是金燦燦得幾乎燒灼了人的瞳仁的幾箱金箔,刺得那老者都禁不住閉上自己的眼睛,只伸出手擋著,手中的銅子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多謝神醫救了我家女兒,這些不過是小小意思……」沈氏笑得嫣然,小小的屋室裡映著滿室的流光溢彩,她噙笑的眼睛裡,楚慕染不過也是凡夫俗子,又怎的不會為了這些銀兩動心?
只是她卻是想錯了。
慕染依舊神色淡然,並沒有理會沈氏,只是俯身彎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銅子,輕輕地落在了老者的掌心,她只是輕輕地攙扶著老者,送了他出門,又囑咐了幾聲,看著老者傴僂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這才倒步回了門內,「夫人可是來瞧病的?」
方才只將沈氏冷落著,她的臉色本就不是很好看,好容易盼著楚慕染回了室內,只是她依舊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幾箱金箔一眼,一開口反而是這般叫人吃驚的話,沈氏一時又氣又急,只訕訕地說道,「我只不過是為了小女的事情而來,是來謝姑娘的。」
「不過是治病救人罷了。」楚慕染只是一笑置之。
沈氏見楚慕染如此淡然,不免愈發有幾分焦急,「姑娘,這些金箔銀兩……」
「夫人還是帶回去罷。」楚慕染只是淡淡含笑,「不過是懸壺濟世,如玉醫坊畢竟是個小地方,容不下這麼多的富貴之氣。」
「這……」沈氏還沒有見過這般將金銀看作身外物的人才,一時犯了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還是遂了楚慕染的意,將東西撤下,自己卻不離開,不過是叫下人哄散了門口聚集的百姓,親暱地拉過楚慕染的手,在一旁坐了下來。
楚慕染挑眉,只看著沈氏,順著她過去,並未多說些什麼。
沈氏這才鬆了眼神,叫下人拿了一柄茶葉過來,「這是上好的茶葉,產自潯陽,是皇上御賜的,只是李府上沒有懂茶的人,也是白白糟蹋了;今兒個瞧見姑娘,只覺著一見如故,特地叫我加丫鬟回府上取了茶過來,不知姑娘覺著如何?」
楚慕染聽罷,只略略低頭,果然是茶香四溢,百年難得一見。
「確是不錯。」她笑道,「慕染謝過夫人。」
沈氏見她收了禮。這才鬆了一口氣,嘴角是不變的笑容,「慕染姑娘。你不知道我家的貞娘從小體弱多病,我這做娘的便是操碎了心,尤其是她這回終日陷入昏睡之中,迷迷糊糊總見不得好,我同老爺子便更是心急如焚,請了多少個大夫總不見效,還是姑娘醫術高明。如今她那病症是好了大半,我們自然是寬了心。卻還是尋了姑娘來,只為了討些許良方,不知姑娘……」
「不過是本分,夫人倒是言重了。」楚慕染說著起身坐到了書案旁。只寫了什麼遞與了沈氏,「病血氣不時,交錯而不得洩,暴發於外,則為中害。這方子上有些許藥材尚能疏通經脈,修煉精氣,改變神情氣色,適配鑱石撟引,案扤毒熨。方是良方。」
沈氏連聲道謝,接過了房子,不過眼神閃爍。神色有些複雜。
楚慕染有寫了幾筆,「這裡有小姐忌服之物,夫人需謹慎著些,若只是服食少許也罷,積少成多,小姐可是有暴斃之險!」
這下。沈氏眼前一亮,接過紙張的手有些顫抖。那道謝之聲明顯地加重了。
又寒暄了幾句,沈氏方才起身。
李家人走的時候又是浩浩蕩蕩,引人圍觀,沈氏坐在微微顛簸的轎中,嗤之以鼻地瞧著手中的方子,毫不留情地將它撕毀,卻將另外一張小心翼翼地折好藏進了袖中,嘴角是惡毒的笑意。
等到沈氏走後,楚慕染將一室的灰塵打掃了一番,目光終是落到了桌上的茶餅之上,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茶,她自語著,一抬手,卻只是將它擲在了簸箕裡。
「倒真是糟蹋了。」蘇鈺不知何時進了來,一眼便瞧見了楚慕染之舉,他不似楚慕染那般懂茶卻不惜茶,蘇鈺本身便是愛茶如命之人,見這樣白白糟蹋了,眼裡不免浮現出一絲憐惜之意,咋舌幾聲,收不住自己的視線。
「一壺好茶,抵你一條命,如何?」楚慕染神色複雜地望著他,那表情不言而喻。
蘇鈺眼角微微一動,終是不說話了,只不過逼近了楚慕染,俯身在她的發間微微一嗅。
楚慕染抽開了身,似是有些牴觸。
「你見過紅蓮了。」肯定的語氣,蘇鈺的神情有些奇怪,眼裡卻有著淡淡的失落,只不過一晃而過,他便是神色如常地望著楚慕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我是見過她了,只是那時她不叫紅蓮罷了。」楚慕染只是低頭翻閱著手中的薄冊子,眼神淡淡的,聲音也只是平淡無奇,似乎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蘇鈺恍然,手中的折扇收起,「李嫣然?!」
楚慕染終於抬頭睨了他一眼,卻是很快便將手中的折扇收起,不置可否。
蘇鈺便不再言語,只是自己尋了一套紫砂壺茶具,將杯盞燙了一燙,一時間,二人竟都是無言,狹小的屋室裡只是緩緩地在夜色之中醞釀著寂靜的沉默。
眼裡的白紙黑字已經漸漸地模糊開來,像是化在水中的糖,漸漸地消失不見了,楚慕染微抿著薄唇,她不說話,這不代表,她的心中沒有心事。
楚慕染分明記得曾經在李嫣然的身上打點過,重生一世,貞娘最大的勁敵不過是自己的庶妹李苒兒罷了,李嫣然本就不該在洛城出現,更不該在貞娘的生命裡留下足跡。
她沒有想過,紅蓮會扮成李嫣然的模樣。
只是她卻早已料到了,紅蓮定不會讓她如願,這是紅蓮的遊戲,也是她們只見的較量,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而已。
楚慕染想著想著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平淡的笑容,有幾分嘲諷,卻也有幾分不屑。
恍恍惚惚的燭光之間,蘇鈺手中的象牙折扇輕輕地打著桌案,一下,一下,沉鈍的聲響在幽靜的小屋裡忽的迴盪開來,他淡色的瞳孔裡,是楚慕染嫻靜的模樣。
又過了幾日,如玉醫坊忽然關了門,雖然只不過處在巷弄裡再僻靜不過的一角,只是突然合了門,又收了簾子,忽的往來的人竟少了許多,偶爾有人皺著眉頭造訪,見著那緊閉的大門,門上勾勒著的繁蕪複雜的花紋一片詭異。那眉頭也就更深,卻紛紛滿面愁容地轉身離開了。
沈氏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豐潤的玉手劃過一匹光滑的錦緞,自從李仁川成了堂堂的李國公。送禮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李仁川自然是不收的,只是橫眉豎眼地喝了那些人回去。
而踏進門檻內的各家的婦孺卻漸漸多了起來。
榮國府的榮夫人瞧著李國公府上漸漸有了勢頭,眼神卻是有些閃爍,只是淡淡地說道,「既是如此,那就去一遭罷。李國公如今聲名顯赫,咱們雖然都是不好走動的。不過總宅在這兒,倒是要叫人嚼了舌根去!」
底下的妻妾嫂媳紛紛附和著。
那些人來的倒是趾高氣揚,榮夫人不過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不言語。那一身的雍容華貴卻讓沈氏只覺著自行慚穢,看著榮夫人的眼裡也多了幾分妒意。
跟著的人只是幾個丫鬟爾爾,卻面露清高,就連喝的茶水都是從府上帶來的。
沈氏面露不悅之色,卻不好多言,只是含笑,表面寒暄。
榮夫人只坐了片刻便告了辭,暗想著李國公府也不過如此,心裡愈發的飄飄欲仙。只留下了一匹自西域而來的錦緞,光滑細膩得猶如二八年華少女的肌膚,沈氏雖然對這位榮夫人頗有微詞。只不過在瞧見錦緞之時還是忍不住雙眼放光,也不推辭了這一份賀禮,「榮夫人實在是客氣了。」
「聽聞李大人公正廉潔,也只送了匹錦緞,聊表心意。」榮夫人只是舉止得宜地笑著,不等沈氏說話。只是轉身上了轎,放下了簾子。她不說這匹錦緞的貴重。輕描淡寫地道了一聲「只」,自己的高貴表露無疑。
沈氏瞥見了她嘴上的幾絲不屑。
這樣想著,手下的錦緞不覺粗糙了幾分,刺得沈氏縮回了自己的手。
李苒兒見沈氏如此,卻是寶貝一般地摟著,嗔笑道,「若是娘不願,就將它給了苒兒吧,我倒是歡喜的很!」這般精緻的花紋,賞心悅目的花色,穿在自己的身上,襯著她白皙通透的肌膚,在林瑞的面前,定是好看,李苒兒不過是這樣想著,不禁竊笑出聲,眼角是抹不去的喜悅。
沈氏不語,還在回味著榮夫人的神情。
李苒兒忽的想起了什麼,只是不經意間提及,「先前路過了那家醫坊,我倒是想要瞧一瞧那神醫的模樣,卻見確實是關門了,娘親……」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沈氏止住嘴裡的話語。
沈氏眼角微微一動,退了屋子裡的丫鬟,又輕手輕腳地將門合了上,「你是說,那如玉醫坊,確實是關了門?」
「聽說關了有幾日了。」李苒兒微蹙著柳眉,似有幾分不解,「我記得娘親曾經說過,那醫坊不日自會關門大吉,卻不知娘親竟然如此神機妙算,還是娘,你究竟是耍了什麼手段?」她說著只是嘴角含著笑,那模樣是再好奇不過。
沈氏似乎是鬆了一口氣,「我倒那是什麼神醫,不過是江湖騙子罷了。先前我在她那兒騙了些方子來,卻也暗中在那茶葉中做了手腳,雖說那毒無色無味,毒性也發作的極慢,生怕被她識破了,如今看來,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楚慕染聽著不覺臉色大變,心頭一顫,「娘親莫不是……」
「這做人啊,就得狠!」沈氏說著眼裡更是透出了陰狠的神色,「我既是找過了那女子,李貞娘若是再出了什麼事情,定是要懷疑到我的頭上,如今我快她一步,將所有的事情栽贓在她的頭上,那李貞娘就算是出了什麼事情,與你與我又有何干!」
「娘親實在是高明!」李苒兒雖然心裡隱隱覺得後怕,卻還還笑著,直稱讚著沈氏的高明。
誰知這時候忽的有人急急地叩門,沈氏使了個眼色,李苒兒心領神會,匆忙收了錦緞,耳畔是沈氏不耐的說話聲,「可是究竟出了什麼事?」
「大奶奶,可了不得了!」那丫鬟說的急,聲音裡更是焦灼之色,「如今老爺不在府上,二小姐連著上吐下瀉了幾日,現今更是吐出了黑漆漆一大灘的血來,只怕是……」
「怕什麼?!」房門忽的大開。露出了沈氏森然的一張臉。
那丫鬟心裡一虛,慌忙跪倒在地,哭訴道。「只怕是不久於人世了!」
沈氏與李苒兒只面面相覷,卻是心下瞭然。
「二小姐好蘇繡月華錦衫配撒花純面百褶裙,你們要記得為她梳了反綰髻朝月髻,配了這支寶藍點翠珠釵,可是都記下了?」沈氏只是抹著淚,卻還是堅持著將事情交代了下來,一抬頭。卻看見一眾下人只是愕然地望著自己,她心頭一驚。蹙眉冷聲說道,「都看著我作甚,如今這些事情不記下,到了日後忙活起來擔待了我的貞娘麼?」說著又用帕子抹著淚。嚶嚶地哭泣著。
又交代了一番事情,下人們這才各自散去。
等離得遠了,這才有人撇了撇嘴,小聲地說著,「如今二小姐雖然說躺在床上,這人還沒嚥氣呢,大奶奶卻急著交代了後事,實在是太欺人太甚了!」
「說到底,總歸不是親生的!」立即有人接過了話茬。輕聲地埋怨著。
沈氏的聲音卻冷冷地從遠處傳了來,「還有那捻金銀絲線滑絲錦被,也是二小姐喜歡的。別忘了一併帶上!」那聲音尖銳的很,嚇得幾個丫鬟差點兒一下子打翻了手上的食盒,只驚慌失措地逃遠了。
到了日落時分,李仁川終於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府上,不過此時的貞娘卻已然是奄奄一息,說不上半句話來。沈氏在一旁擦著了,低聲不斷喚著貞娘的名字。貞娘卻只是微微地合上了眸子,只紋絲不動地躺著,似乎對週遭的一切充耳不聞,只是面色蒼白。
「我不過是離府幾日而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李仁川看著面前的貞娘,實在是難以置信,「夫人……」
「老爺,都是妾身的錯……」沈氏只淚眼婆娑著,「妾身不該自作主張去找了那如玉醫坊的神醫,貞娘是吃了她開的方子,這才……這才……」說到痛處,她已是哽咽著說不出了半句話來,李苒兒趕緊起身攬過沈氏,低聲安慰著她,「娘,女兒知道,您也是不想的……」說著說著一行清淚劃過,似乎也是一臉的悲慼之色,看著使人為之動容。
李仁川歎了口氣,坐在了床沿之上,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著貞娘憔悴的面容,「她不是神醫麼,為何還會出這樣的事情?」
「依我看,神醫不過是個噱頭,那女子定不過是個江湖術士罷了。」李苒兒見縫插針,「姐姐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定是那騙子害得!爹爹,您可要為姐姐做主!」
李苒兒義憤填著,還想再說些什麼,誰知沈氏卻不著痕跡地狠狠擰了一下她的胳膊,疼得李苒兒差點兒驚呼出聲,只是驚惶地瞧著沈氏。
沈氏只推了李苒兒出去,「好了,咱們也不便留在這兒打擾你姐姐了,先出去吧,你姐姐也需要清靜!你這班絮絮叨叨地說話,她可如何養病?」
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了貞娘與李仁川二人。
「是爹爹的錯麼?」斑白的兩鬢映得李仁川的臉愈發的滄桑,他不住地歎著氣,自嘴裡說出來的話卻讓貞娘的睫毛不自覺微微一顫,李仁川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之中,並未察覺了貞娘的異樣。
到了晚間,貞娘卻忽然睜開了眼睛,朦朧之間只見李仁川蒼老的臉龐,一聲「爹爹」卻堵在喉間,聲音嗚咽,壓抑在喉嚨裡,聽不真切。
李仁川一驚,含淚緊緊握住了貞娘的手,「貞娘,我的好孩子……」
淚水自眼角滑落,貞娘說不出半句話來,只用牙齒死死地搖著嘴唇,咬得發青,蒼白的手指攥緊了被單,只是無聲地掙扎著,似是有太多的不忍,太多的不甘。
那般陌生的神情,如此痛苦的掙扎,是李仁川從未見過的,他心中大驚,只是輕輕撫著貞娘瘦弱的脊背,「貞娘,爹爹在這兒,貞娘不怕,不怕……」
「爹爹……」貞娘瞪圓了眼睛,冷然瞧著李仁川,終於艱難地喚了一聲,臉上的神情卻也在那一瞬凝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動彈不得。
李仁川大驚,一隻手顫慄著,去探貞娘的鼻息,只一瞬。又縮了回來,趴在床邊只痛苦地哀嚎著,「貞娘。我的貞娘!」
李府上的二小姐暴斃而亡!
李府突然炸開了鍋,到處是跌跌撞撞小跑著的人們,只是神色不一,大門口的八角宮燈扯了下來,換上白晃晃的燭光,斑駁的樹影映在了門上,影影綽綽。像極了人的影子。
李苒兒終於鬆了一口氣,只是在人前也不過是要裝模作樣一番。隨著沈氏哭倒在地,悲痛欲絕。
鋪陳著慘白的靈堂裡,貞娘躺在棺木之中,白皙的臉上是異常妖艷的妝容。一身蒼白的裝束,頭髮只散亂地披散著,並未如沈氏所說的打扮。
靈堂裡的哭泣聲漸漸淡了下去。
李苒兒只覺得嗓子渴地難受,眼皮子倒是重的很,身子也覺著乏,隨意地撩撥著而後的頭髮,正想著起身逃了這兒去,林瑞卻在此時進了來,只看著瀰漫著傷痛氣息的靈堂。他似有微微的動容,卻在見著李苒兒之時將她攬入了懷中,李苒兒作勢哭道在林瑞堅實的臂膀裡。聞著他胸膛裡似有若無的氣息,乾澀的眼裡又落下淚來,打濕了他的衣襟。
「是我來晚了。」林瑞說著歎了聲氣,卻也不再言語。
誰知這時卻聽見了輕吟一聲,而那聲音,似乎是從棺木來傳出來的!
林瑞靠的近。瞪直了眼睛,說不上一句話來。只覺得四肢僵硬下來,兩腿更是打著顫兒。
李苒兒覺察到了他的不同尋常,只覺得昔日溫暖的懷抱也冷卻了幾分,嬌嗔著抬起了頭,卻驚見了林瑞驚慌的目光,她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倒抽了一口涼氣,分明斷了氣的貞娘此時正坐在棺木裡,神色泠然地望著眾人。
「啊!」
處處是妻妾婢子的尖叫聲。
貞娘這一次的病恢復的快,只喝了一碗白粥,氣色便紅潤了許多,就連那皮膚也比往日白皙了不少,如羊脂白玉一般,吹彈可破,生生比之前美上十分。
李苒兒不知她是哪裡中了邪,只站在一角冷冷地瞧著她,無意間卻看見身側的林瑞眼神裡的異樣,她偷偷地伸出了手,只與林瑞十指緊扣著。
林瑞一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卻收不住心中的悸動。
貞娘擦了擦嘴吧,只是含笑,眼裡帶著幾分愧疚,「貞娘的病如此反覆,倒是讓爹爹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仁川卻是驚喜萬分。
「今日貞娘能平安無事,全靠了慕染姑娘!」她說著請望向了內室,輕紗拂面的楚慕染終於緩緩步出,盈盈一拜,只是卻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沈氏腳步一顫,轉瞬竟是大驚失色。
「可是醫坊的……」李仁川也是大駭。不知她是何時步入府中的,臉色有些愕然,腳步也微微有些發顫。
「卻是驚擾各位了。」楚慕染只是淡淡地笑著,只是沒有人瞧見她的笑容,自身體沁出的香氣清清涼涼,卻帶著幾分冷冽,使人無端地縮了縮身子。
冷意油然而生。
「可是姑娘救了小女?」李仁川驚慌過後,卻還是試探著問道,聲音弱弱的,有些遲疑。
「老爺!」誰知沈氏卻打斷了話,這個時候楚慕染出現,不止她所做的且功歸一簣,她更怕楚慕染道出了實情,她將再不能在李府好好生活下去。
沈氏的臉色有些驚惶。
「老爺。」她的聲音顫顫,胸腔起伏不定,只是睨了眼慕染,眼底終是佈滿了一道道陰狠的血絲,「老爺,分明是這妖女害得貞娘如此,您可要提防著她,她的話,萬不能信!」
楚慕染只是笑,微風揚起面紗,露出她臉上淒冷的笑意,伴著淡淡的漠視,她只幽幽說道,「小姐既是醒來,慕染也就先行告辭了。」
「站住!」沈氏卻不作罷,厲聲喝道,「國公府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你害的貞娘的病如此反覆,也不知你究竟下了什麼藥,我們又豈能善罷甘休?」
楚慕染定住了腳步,也不解釋,神色淡然。
「娘說得對!」李苒兒頓了頓,卻還是附和著沈氏的話,只添油加醋地說道,「總是有些人想在咱們國公府撈些好處,如此大費周章,倒也真是叫她操心了!」
「楚姑娘並非這樣的人。」貞娘面色有些焦急,兩腮卻是愈發的紅潤了,「爹爹,你可要……」說到了這裡,雙眼只是怯怯地望向了沈氏與李苒兒的神色,忽的收住了心裡的話,再不敢出聲。
李仁川望著楚慕染的眼神有些複雜。
「先前慕染可是給了夫人方子?」楚慕染見貞娘依舊唯唯諾諾,微微垂下了眸子,神色似乎微微一變,這才輕聲問道,只不過依舊平靜,絲毫不見慌張。
「那又如何?分明就是你不懷好意,開出的方子害了貞娘!」沈氏提高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