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片荒涼的大道上,火紅色法拉利呼嘯而過,像是一團火球在炎炎夏日裡橫衝直撞,高架橋下是一望無際的荒野,gps顯示的地點就在不遠處的正前方。蘇慕歌隨手將副駕駛座位上的棒球帽戴在頭上,帶著黑色手套的手微微握緊,一踩油門,加速向前方駛去。
上海一家私人會所的停機坪上,蘇立看著眼前的直升機,滿意地點了點頭。趙管家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告訴他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飛了。戴著墨鏡的蘇立皺了皺眉頭,看著鄭珊,「慕歌這孩子,不會真生氣了吧。」
鄭珊同樣是黑超遮面,皮膚保養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已過四十,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蘇立,許久才說道:「哦。」
蘇立尷尬一笑,自己的老婆有情感表達障礙,是自己這一生最大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是已經習慣了,還是痛得已經麻木,無計可施之後,他終於接受了這一點,依舊數十年不變地與她相濡以沫。就像現在,他面對自己的妻子,完全沒有黑道老大的架勢,只是無奈地說:「可以出發了,上去吧。」
半小時之後,蘇立望著身下的上海,繽紛的色彩漸漸融在一起,最終化作一片虛無,他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這麼做,真的對嗎?」
他的聲音很小,馬上被飛機的轟鳴聲所湮沒,只是身邊的鄭珊好像聽見了似的。雖然嘴上並沒有說什麼,臉上也依舊是面無表情,但她還是輕輕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握著操縱桿的手上。
上海周邊的郊區像是長了瘤而被遺棄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裡,遠處輪船的鳴叫是它痛苦地悲鳴,滾滾濃煙是它骯髒渾濁的眼淚,像黑色的巨龍,迴旋在灰濛濛的天際,將這片天空染得一片漆黑。
蘇慕歌捂著嘴,一臉嫌棄地看著四周。化工廠特有的刺鼻氣味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當時就後悔自己沒帶個口罩來。哪怕帶條濕毛巾也好。無奈之下,她只得身不由己地朝著工廠深處走起。一進到裡面,那令人作嘔的氣味立即被濃縮了幾倍,蘇慕歌強忍住胃裡的排江倒海。惡狠狠地想著那死胖子最好沒有騙她,否則
一陣窸窣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蘇慕歌立刻警覺起來,一邊將右手伸進右邊的口袋裡,一邊趕緊找了個角落躲了起來,聲音逐漸放大,竟是一串腳步聲,聽這音色與響度,應該是男人的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還好她現在的位子比較隱蔽。可以先他一步出手,以便強佔上風。她說著竟有些激動,說實在的。好久沒有這麼刺激了,不是形勢所迫,她這會兒肯定在摩拳擦掌了,這樣一想,她便愈發得意地笑起來。只是耳朵還是聚精會神地聽著那聲響,聲音越來越近。時機已到,果不其然。那男人的鬢髮剛擦過牆角,蘇慕歌便蓄勢而發,手中的槍不偏不倚,剛剛好抵在他的太陽穴上。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雙手舉高,只是神色依舊是淡然的。
「說,來這兒幹什麼。」蘇慕歌一臉的凝重,手指更是緊緊貼著扳機。
男人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驚慌,吞吞吐吐地說道:「丟丟東西了。」
「丟什麼了?」
「丟」男人突然將頭微微後仰,趁著蘇慕歌一愣神的功夫,順勢奪過她手裡的袖珍短槍,蘇慕歌哪裡知道他會來這一招,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攬入懷中,耳邊是他的胸膛裡的心臟有力的跳動聲,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明媚美好,「我把我的未婚妻丟這兒了。」
蘇慕歌掙脫他的懷抱,理了理帽子,嬉皮笑臉地說道:「什麼未婚妻不未婚妻的,對未成年人說這些不太好吧。」
「是嗎?」白湛澤雙手環抱,眼睛裡的溫柔令人心醉,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卻透著一絲絲戲謔,他舉起右手,兩指間的車鑰匙叮噹作響,「請問未成年人可以開車嗎?」
蘇慕歌知道自己慘遭暗算,又是理虧,撇了撇嘴,踮起腳尖,欲奪過他手裡的鑰匙,卻被白湛澤側身躲過。她一臉的委屈,氣鼓鼓地看著他。
突然想起一陣掌聲,伴著高跟鞋的嗒嗒聲,不遠處一窈窕的身影施施而來,陸錦穿著玫瑰紅的緊身連衣短裙,原本不俗的身材愈發顯得凹凸有致。她勾勾嘴角,烈焰紅唇顯得嫵媚異常,「真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呢。」
蘇慕歌一向對陸錦沒什麼好感,此刻對她在這裡出現更是感到懷疑,在看見她身後冒出的四個黑影後才恍然大悟,「那死胖子出賣我,原來你們是想來個甕中捉鱉啊!」她一直盯著他們,卻沒有看見身邊的人臉上的一派複雜。
陸錦暗自感到好笑,嘴角的笑容愈發的妖嬈,「又沒為你賣過命,何來出賣?」
「隨便你怎麼說。」蘇慕歌雙手抱拳,指節卡卡作響,手套上的銀色鉚釘發出妖治的光芒。「一、二、三、四、五。」一字一頓,數到最後一個,她指著陸錦,「5比2嗎,可惜了,我很少」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覺得脖頸一痛,緊接著便是四肢無力,眼前的景物也緩緩變得模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身邊的男子,只是她覺得天旋地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的聲音一如往常,像是一汪平靜而溫暖的湖水。
他說:「對不起,慕歌。」
她躺在地上,分明是在陰暗的室內,她卻感覺到白晃晃的日光照的她睜不開雙眼,依稀可見的,是那一抹血紅色小鳥依人地靠在她喜歡了很多年的那個男人身上。陸錦的笑聲尖銳得像是要刺穿她的耳膜,「可惜是6比1呢。你爸都已經死了,你以為我們還會有所顧忌麼?」
原來是這樣。他們以為她爸死了,才會像現在這樣無所顧忌地對付她,她以前那些狂妄的張揚,終於在今日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只是她不知道,原來那個人也是這樣討厭她,討厭得恨不得她死掉。那些拳腳向他襲來,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她覺得自己正躺在滾燙的沙土裡,全身都是辣的疼痛。但是加起來都沒有心口那塊疼,她不知道這些踢過來的人裡,有沒有他的加入。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此生唯一不懂的東西。
恨。仇恨裸地在她的心頭播了種,發了芽,一步一步侵蝕著她的靈魂。她用最後的力氣握緊了拳頭,然後閉上眼睛,任由最後一滴眼淚,濕了眼角的妝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夠了。」白湛澤實在忍不住,大聲喝止了他們。他低頭望著渾身青紫的蘇慕歌,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像天使般樂觀陽光的女孩臉上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跪在地上。雙手顫動地擁她入懷。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這個永遠溫潤如玉的男子失去了控制一般不斷地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的眼底落下滾燙的淚來。一滴一滴,打在她的黑色手套上。陸錦看著他們,收斂了笑容,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什麼表情。
她的瞳孔裡,那個男人摟緊了懷裡的少女。他不斷親吻著少女的額角,終於抑制不住身體裡蠢蠢欲動的情感。仰天咆哮,「慕歌!」
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廠房裡,一聲又一聲,又逐漸消失不見了。
洋場到處滿笙歌,東亞應推富麗都。
雖然熱鬧繁華稱盛極,但是重重秘密盡包羅。
六月的盛夏,傾盆的大雨像一鍋煮沸的水,熱滾滾地淋下來,夜晚的上海變得炙熱又美好。燈紅酒綠,鱗次櫛比的高樓拔地而起,將這座城市彰顯得無比張揚。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的101層,抬頭便是漫天璀璨的星光,西裝革履的男人搖晃著高腳杯裡的紅酒,濃郁的暗紅色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魅惑的光芒。
男人靠著陽台的欄杆,上海的繁華盡收眼底,許久他才轉過身來,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竟比天上的星辰還要閃耀。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盡,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容,望著身前一襲玫瑰色長裙的女人向著他款款走來,他放下高腳杯迎了上去,右手攬過她纖細的腰肢。
「不怕你那小女朋友吃醋嗎?」女人貼著他的耳朵,輕聲低語,末了,又緩緩吐了口氣,香氣繚繞在耳際,勾人心魂。女人的紅唇綻放一縷誘惑的笑容。
男人左手插在西裝的褲帶裡,並沒有說話,只是嘴角的弧度愈發的上揚。
在他們的背後,光怪陸離的霓虹燈照耀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閃動的光芒與之交錯,上海像是跌入五彩的硯池裡,五彩繽紛,處處都是一片繁蕪的閃耀。
只是在那些繽紛的色彩的背後,在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裡,黑夜被掩埋在重重的高樓之後,那些無人問津的巷子裡,垃圾成堆,混著貓叫與蚊子的嘀咕,但還是有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大汗淋漓地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上海的黑夜潮濕又悶熱,像是放久了的櫻桃,軟綿綿地塌下來,又漸漸地腐爛了。
「大哥,人沒氣了。」
大腹便便的男人看了地上被捆了手腳、面容扭曲的屍體一眼,猛地把手裡的煙抽在地上,一個巴掌打在身邊的小弟的後腦勺上,「怎麼做的事?狗命不要了是不是?」
小弟唯唯諾諾地低著頭,一臉的懼怕與委屈。那胖子似乎還不解氣,朝著地上的屍體啜了一口,「愣著幹啥,還不趕快處理了。」
小弟們應了一聲,忙活起來。只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屋外的一片漆黑裡,有人正朝著他們走來。
「怎麼,那麼快就撕票了。」不和諧的女聲插了進來,戴著彩色棒球帽的少女懶懶地倚在門口,雙手隨意地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碩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臉,披肩的黑色長髮夾雜著粉紅的髮束,耳朵上的純銀大耳環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耀著冰冷的光芒。
那胖子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哪裡的丫頭,小朋友,知道叔叔幹什麼的嗎?」他說著摸了摸下巴的鬍子,露出一臉猥瑣的笑容。
嚼著口香糖的嘴巴停了下來,少女嘴角上揚,將手從口袋裡伸出來。黑色半指手套鑲著閃閃發亮的兩排鉚釘,「給你5秒鐘。讓你們老大滾過來。」
「小姑娘,這裡可不是給你過家家的地方。」這回不僅是那胖子,他的手下們也忍不住笑起來,眼裡的目光全都是貪婪而骯髒的。
只是少女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反而抬腿走進了屋子裡,「時間到了。」說罷,她一個跳反掄踢將身側的胖子擊倒在地,那胖子自稱老大,平日裡養尊處優,只會對小弟們呼來喝去,哪裡受過那麼大力度的攻擊,當下臉貼著地。爬都爬不起來。那些小弟們平常也只會花拳繡腿,如今見老大都被打趴下了,哪敢造次。紛紛退後幾步,直貼在牆角跟上,瑟縮著不敢往前一步。
「現在呢,還說不說。」少女蹲在地上,笑容單純,一臉天真。看在胖子眼裡,卻與地獄的修羅無異。
「在在」胖子的聲音微弱得可以。只怕今後三個月都沒有力氣說話了。
「這就乖了嘛。」少女像是對待自己的寵物一般,摸了摸胖子的腦袋,便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邁進了黑夜的深處。
一片死寂的巷子裡,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狹長,她摘下帽子,仰頭望著燦爛的星光,長歎一聲,明晃晃的月光照著她清麗的臉龐,眼周的煙熏妝也遮不住臉上的哪一絲稚嫩。遠處響起一聲笛鳴,黑色西裝的男子站在對面的街上,靠著身後的寶藍色跑車,對她招手。少女終於重新展露笑顏,朝著他跑去。卻在剛到巷口時,一輛勞斯萊斯橫在她的面前,數個戴著黑色墨鏡,面無表情地男人打開車門,從車裡走出。車窗緩緩搖下,露出女人風韻猶存的側臉,大波浪傾瀉而下,搭在左肩,將她的左邊臉頰修得無比高貴。
「你爸讓你回家。」女人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聲音更是冰冷得沒有溫度,說完又關了車窗。
少女撇撇嘴,望著對面的男人,他會心一笑,朝著她點點頭。無奈,少女只得鑽進了車裡。隨著重重地關門聲,漆黑的加長車駛向上海的一片繁華之中。
翌日,蘇家大宅內,蘇慕歌正喝著鮮搾的橙汁,隨手接過管家遞過來的報紙,只見報紙頭條赫然寫著「昔日黑老大蘇老先生與世長辭」,下面的大幅照片倒是眼熟得很。她一口氣沒憋住,一口橙汁全都噴了出來,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管家平靜地將餐布遞了過來。鄭珊正喝著咖啡,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只一秒又低了下去,一句話都沒有說。
蘇慕歌看著趙管家,一臉的疑惑,「我爸他死了?」
「你個丫頭,有誰會咒自己爸爸死的?」蘇立抽了口煙,腆著肚子裡走了過來,「慕歌啊,聽說你昨天晚上又闖禍了。」
「怎麼能說闖禍呢?」蘇慕歌討好地拉著他坐在椅子上,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揉肩的,「這是蘇家的優良基因嘛。何況我昨天找到了關於哥的線索,還是有收穫的。」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哥的事情我們會去辦,不是讓你不要插手了嗎?!」蘇立聽她那麼一說,臉立刻冷了下來,嚴肅地說道。
「好了,好了。我放棄,我放棄。」她知道自己一時說漏了嘴,踩到了她老爸的雷區,趕緊岔開了話題,「老爸,這家的報紙這樣寫,是不是要把它給端了?」
蘇立瞟了那照片一眼,臉上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你以為哪家報紙膽子那麼大敢造這樣的謠?」
蘇慕歌一下子就聽懂了他的話,知道是死者本尊散佈的消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你沒事吧,好端端的說自己死了幹嘛。」
「你老爸我混了太多年黑道。現在老了,不想玩了。」蘇立眨了眨眼睛,拍拍她的背。「要是金盆洗手呢,肯定會有仇家找上門,我老了,圖個清靜,乾脆說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把這裡的事處理處理,我就要飛去美國養老嘍。」
「哦。」蘇慕歌點點頭。緊鎖眉頭,佯裝思考了一番。實則她是想著在國內也沒有她哥的消息,說不定她哥人在國外呢,這樣一想,她大力支持蘇立的決定。挺起胸脯,拍拍他的肩膀,「我蘇慕歌支持你的決定,舉家遷往洛杉磯。」
只是蘇立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尷尬,話都說不完整了。「那個慕歌啊,不是」
「不是?」蘇慕歌有些疑惑,隨即反應過來,「哦,不是洛杉磯啊。您老以前老念著那裡好,我還以為您真要去那呢。沒事沒事,其它地方也成。」
蘇立一聽。愈發充滿愧疚地看著慕歌,捋了捋鬍子,故作心痛地說道:「是這樣的啦,你老爸我呢,以前積怨太深,現在要處理那些千八百年前的事呢。少不了是要花些銀子的。你也知道,你老爸向來大方。再加上以前花錢如流水,這一算下來,所剩無幾,我們這一大家子都去那裡呢,有些哎呀,你懂得。」
慕歌這一聽可急了,一想到身邊的小紅小綠伺候自己十幾年這就要走了,還有趙管家,盡心盡責,她也是個性情中人,說什麼也不容許自己的父親如此無情,當即冷下臉來,「不行,不管是趙管家,還是小紅小綠,這些年來在蘇家的,一個都不能少!」
「我蘇立可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他們當然要跟去的。」蘇立立刻接過話來,轉而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討好,「你看,你和阿澤兩情相悅,他就是蘇家的準女婿啊!你也不願離開他,他也不想離開你,對吧?」
對呀,剛剛自己怎麼忘了他。她一拍腦袋,反應過來,想想蘇立說的也不無道理,但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又一想,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敢情您老人家是要把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留在國內啊!」
「老爸這也是培養你嘛!」蘇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臉疲倦地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也累了,先去躺躺。」他說著趕緊起身離開。
蘇慕歌看著他,滿臉黑線,她不是瞎子,知道現在還是早上8點啊!才8點!只是她老爸說一不二,決定的事向來不會改變。無奈之下,她只能故作柔弱地看著從頭至尾,都不發一言的鄭珊,又擠了幾滴眼淚,大叫道:「媽!」
鄭珊正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聽見她一聲哀嚎,抬頭,盯著她看了3秒。
「哦。」她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又低著頭繼續看報。
蘇慕歌當即扶額,欲哭無淚,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疑問,究竟自己是不是撿來的?!
蘇慕歌死了。
那一天,她的屍體被雪白的帆布覆蓋著,被擔架抬著扔在了她家門口,突然圍了很多的人,把他們家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張然熙本來想趁放學後去她家問問情況的,老遠就看見前面的路被堵了個水洩不通,費了好大勁終於穿越洶湧的人潮,卻看見她家門口那淒慘的光景,瞬間石化。她似乎預料到了什麼,用手摀住嘴巴,身體不斷的顫慄,眼淚還是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她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想要掀開白布,只是手指剛觸到那一片雪白,就被人抓住手腕,阿丘陰沉的五官落入眼裡,「是,是她。她死得並不好看,不要讓她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臉。」
他說著抱起蘇慕歌走進了蘇家,周旋默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像丟了魂一般,緊抿著嘴,雙眼無神,一直愣愣的,不發一言。
他們家此時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屋子放眼望去如墜入冰川谷底,白的一片虛無。阿丘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純白色沙發上,白布將她掩埋於其間,三個人站在客廳冰冷的地板上,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張然熙才恨恨地說道:「什麼證據都沒有,憑什麼就這樣把慕歌處決了?」
「因為這件事已經鬧很大。已經不斷有人要求處置蘇慕歌,藍琳也是迫於無奈。」阿丘說著眼眶也不禁紅了,雖然那次海報事件後他一直想著法子戲弄蘇慕歌。但漸漸的在心裡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朋友,如今卻這樣香消玉殞,他也是無比的心痛,可他也明白,這是南書城的法則,從來沒有人可以打破,就算藍琳自己也不行。他心裡其實是極其的矛盾的。
「憑著一面之詞,就說是慕歌干的嗎?」張然熙一反常態。自己的好姐妹突然死掉了,她無比的心痛,通紅的眼裡更是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憤恨,「那我捅自己一刀。說是藍琳干的。是不是她也要去死?」
她或許是太激動了,一直不斷的戰慄著。阿丘歎了一口氣,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企圖讓她平靜下來,「你在這裡那麼久,難道還不清楚南書城的規矩嗎?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可是,慕歌,我相信她是無辜的。」張然熙眼神堅定地盯著她。「藍琳,她肯定會後悔的。」
阿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抓緊她肩膀上的手放了下來。她第一次覺得面前的張然熙是如此的陌生,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像是藏著一條火龍,隨時都會噴薄而出。
「你們來了。」溫柔的聲音響起,蘇燁坐在輪椅上,眉眼是遮掩不住的憂傷。
阿丘對著他深深鞠了個躬。「對不起,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蘇燁點了點頭。笑容很是勉強,沉默了許久才哽咽著說道,「你們還是先走吧,我想和慕歌說會話。」
他們見蘇燁都已經下了逐客令,只能離開蘇家,只是三個人神色全都是各異的。
等他們都走後,蘇燁才搖著輪椅緩緩地停在她的面前,掀開白布後,蘇慕歌滿是傷痕的臉頰出現在眼前,頭髮也是,散亂地披下來,膚色全是發青的慘白。蘇燁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額頭,聲音柔軟得像是夜裡的月光,「慕歌,讓你受苦了。」
是夜,文娛部的地盤還是如往常一般熱鬧,只是台下的觀眾自從看了蘇慕歌跳的舞之後,便都覺得台上的水平真是太業餘了,一個個都索然無味。
突然,音樂戛然而止,舞者們停下動作,四處張望著,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
身著紅色皮衣的少女緩緩走向舞台,棗紅的帽子下,被半張面具遮住的五官在黑夜裡看不真切。她拿過話筒,尖銳的聲音使台下的觀眾不由得摀住耳朵,離音響近的更是悲劇地倒了下來,口吐白沫,一直翻著白眼。
「我也會跳舞哦。」這聲音聽著像是笑著說出來的,卻聽得人頭皮發麻。緊接著,熟悉的音樂響起,少女一個旋轉動作,竟與那時的蘇慕歌表演的一模一樣,只是這會兒的氣氛卻不如那時熱烈。隨著濃郁的芬芳隨著少女的動作不斷地瀰漫開來,四周的人全都癡癡地看著,不會動彈,也不說話,像是失去了知覺了一般。
站在暗處的藍琳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屏住了呼吸,她輕輕戳了身旁的人一下,果不其然,只是輕輕一碰,那人就倒了下去。她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捂著嘴,不著痕跡地淺笑了一下。
等跳了一段舞之後,台下早就倒下了一大片,幾個勉強撐著的人也早已神志不清,一個個或站或坐著不斷地左右搖晃,神色恍惚。
少女不慌不忙地從舞台上下了去,一個人孤獨地走在漆黑的長夜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下了腳步。鬼魅的聲音悠悠地傳來,「跟了那麼久,不累嗎?藍琳會長。」
藍琳緩緩地從她背後的暮色裡走出來,嘴上還掛著笑容,「很好看的舞蹈。」
少女轉過身子,依舊看不見面容,「那就要感謝替死鬼蘇慕歌了,要不是你們那麼著急就處理了她,說不定我還能學到更好看的舞步呢。」
「損失了一名人才確實心痛。」突然響起的男聲讓少女身形一頓,阿丘靠在她左邊的巷子口,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沒有什麼比抓到你更有趣的了。」
「還有哦,恐怕讓你失望了哦。」熟悉且俏皮的女聲,蘇慕歌從高處蹦了下來。朝著她做了個大大的鬼臉,「本姑娘的壽命可不是一般的長。」
哼,原來是這樣。左邊是牆。三側又被她們三人堵著,明明是不利的環境,那少女卻顯得十分的沉著,腳尖有規律地點著地面,一下,一下。
「時!間!到!」又是尖銳的聲音,只見在她四周突然出現一大片朦朧的白霧。瞬間將她包裹,白霧漸漸擴散。瞬間,狹窄的街道就被朦朧的霧氣填充著,可見度急劇降低。蘇慕歌只覺得有什麼擦過耳畔。她連忙伸手一抓,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待大霧漸漸散去。黑夜裡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白,是一片虛無的白,蘇慕歌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這樣一番光景。
窄小的屋子裡,放眼望去不見其它顏色,就連角落的茶座也被刷成冰冷的白色。她驚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頭痛突然像是一排排密密麻麻地針,穿過她的太陽穴。她痛苦地扶著額頭,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疑問。只覺得有什麼聲音一直在耳畔嗡嗡叫個不停,又竄入她的大腦裡,隱隱約約間。她似乎聽見有誰在說,「對不起、對不起啊。」腦海裡終於浮現出那人的臉,她只覺得心頭一陣絞痛,白湛澤!那個陷害了她的,她曾經深愛的男人!他背叛了她!
現在她什麼都想起來了,只是出乎意料的。心裡並沒有預先想的那麼仇恨,反而被蒼白的悲涼所填滿。蘇慕歌撐著床板。雙腳踩在冰涼的白色地板上,她打了個寒顫,竟有走在雪地上的錯覺,這間房間沒有窗戶,頭頂的燈照射下來的唯一的白光讓她無端生出幾絲眩暈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全身使不上力氣,一雙腿更是軟綿綿的癱軟,她勉強扶著牆壁,緩慢地行走,好容易走到鏡子前,鏡子裡的自己臉上蒼白,血色全無,身上的白衣更襯得自己像個狼狽的女鬼。
自己不會死了吧,腦子裡突然冒出的想法讓她的心突然咯登了一下,再看四周,分明就是天堂的模樣!蘇慕歌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點都不疼!完了完了,她癱坐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冰冷刺骨,甚至感覺自己的大腿漸漸失去了知覺。她現在才是真正的絕望,想她蘇慕歌,生前別人聽見她的名字哪個不聞風喪膽,沒想到卻是紅顏薄命,還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她現在心裡只有三個字,倒牌子!沒錯,就是倒牌子!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全毀了。」後腦勺無力地靠著身後的牆壁,蘇慕歌用雙手摀住眼睛,一臉的悲慼,早就把白湛澤陷害她的事拋在了腦後。
突然,只聽吱呀一聲,房間的門緩緩打開,蘇慕歌嚇了一跳,看著從門後走進來的那個老人,枯黃乾瘦的老臉溝壑縱橫,一頭花白的頭髮倒是梳得整整齊齊,老人傴僂這身子,看她已經下床,到沒有變現出多大的驚奇,只是把手裡端著的碗遞到她面前。
蘇慕歌看著眼前的老人,嘴裡的話脫口而出,「孟婆?」
「孟婆?」老人看見她這樣叫她,臉上倒生出幾絲奇怪來,「乖孫女,你不會燒糊塗了吧,我是奶奶啊,可不是什麼孟婆。」
「奶奶?」蘇慕歌疑惑地看著她,記憶裡的奶奶正在新西蘭養老啊,怎麼也死了?更何況,長得也不像啊!這究竟是是什麼情況?而且她端的不是孟婆湯嗎?
奶奶似乎沒看出什麼端倪,逕自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見燒已經退下來了,才鬆了口氣,關切地說道:「燒退了就好,這是最後一劑,喝完你的病就全好了,來,乖!」
蘇慕歌聞著藥,皺了皺眉眉頭,捏著鼻子,「好臭啊!奶奶,我沒死嗎?」
「呸呸呸,」奶奶立即制止了她的話,「好端端說什麼死不死的。」說完她又兩手合併,朝著虛空拜了拜,「小孩子不懂事,見諒,見諒。」
蘇慕影第一次見還有人這麼迷信,咧著嘴笑起來,奶奶見她恢復的差不多了,便將中藥放下,又叮囑她一定要喝,才出了去。
蘇慕影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才喃喃自語道:「ohmygod!我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