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蘭德的公寓裡將會有極為血腥的一幕。
芒斯特的舌頭將會筆直地插入羅傑斯的眼眶直抵頭顱,它舌頭頂端的葵花狀觸手可以輕鬆地將羅傑斯的大腦變成一團柔軟的稀糊,這些稀糊會像壞掉的牛奶一樣最後從羅傑斯的鼻孔而耳朵裡湧出來,伴隨著醬色的鮮血。
那將是一個極大的悲劇,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它同時也會是一個「注定」的悲劇。
然而,一個人的聲音阻止了這一切的發生。
「住手——」
蘭德對著那只可怕的怪物尖叫。
他一點兒都沒有覺得那會有用但是他還是喊出來了,就跟所有的電影裡演的那樣(他發誓自己真的不會再嘲笑怪獸電影裡的角色了,他曾經嘲笑過他們徒勞無功的喊叫——直到他自己發現,這事就是沒有辦法控制)。
包括羅傑斯,他微微收縮的瞳孔幾乎與那葵花狀的噁心觸手相接觸到了。
然而,芒斯特在蘭德的呼叫中停住了。
沒錯,它就是那樣停了下來,它的舌頭還停留在羅傑斯的眼前,身體紋絲不動,宛若中了石化術。在兩三秒鐘之後,蘭德才看到芒斯特慢慢地將舌頭收回去。它在天花上蜿蜒地爬了一圈,最後筆直地落了下來,掉在了蘭德的腳邊。
「住……手……」
它重複著這句話。
實際上這是芒斯特能夠理解的為數不多的人類單詞之一——你知道,當它偷偷從冰箱裡偷竊那包含人類鮮血的生肉,又或者是企圖在蘭德的床上築上一個旱窩的時候,它總會聽到蘭德飽含著憤怒,衝著它大吼這個詞。
而更多的時候,伴隨著這個單詞,迎接它的會是拖鞋底,或者是捲好的雜誌。
它曾經嘗試著嚼壞一些拖鞋,但是後果卻十分慘痛。
總而言之,儘管受到攻擊這件事情讓芒斯特本能地感到狂怒,但當它聽到蘭德說出的那個單詞的時候,它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當然,它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羅傑斯。
如果有可能——比如說蘭德視線離開羅傑斯那麼十秒鐘,芒斯特相信自己將會得到一大具鮮美的獵物。它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蘭德會對此表示憤怒,它發自內心深處地想要跟蘭德分享自己捕獲到的獵物。
就跟以往一樣,芒斯特的想法,是蘭德完全無法理解的。
此時此刻,他低著頭看著就在幾秒鐘前還跟異形一樣,簡直可以用殺戮機器來形容的怪物,對方正用一種濕漉漉又很嚇人的目光凝視著蘭德。
它臉上轉動著的四顆眼珠讓它看上去非常噁心。
蘭德的身體僵硬得宛若十年沒有上油的木偶,而他的心臟就像是受驚的松鼠一樣狂怒地撞擊著他的肋骨。
極度的恐懼和緊張……蘭德找不出詞兒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但是,另一方面,這種激烈的情緒卻並沒有妨礙他辨認出芒斯特的心情,後者畢竟曾經是他的寵物(上帝啊他竟然養了它那麼久?!)而蘭德已經習慣了分辨芒斯特的一舉一動。
放在現在的場景……
蘭德發誓,芒斯特正對著羅傑斯垂涎欲滴,就跟以往多次它盯著蘭德放在流理台上的鮮肉一樣。
但是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它看上去似乎……似乎還稍微能聽懂一些話?
蘭德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在一隻古怪的怪物面前簡直無稽到可笑,但是,他還是顫抖著張開了嘴。
他對著企圖用尾巴纏住他的腳踝的芒斯特開口說道。
「回……回你的魚缸去。」
他感到自己的冷汗冒得更厲害了。
過去有幾次,比如說當他抓到芒斯特搗蛋的時候,他會對它這麼說,芒斯特身上那種特殊的粘液對於蘭德身上那些有些過於昂貴的襯衫來說簡直是噩夢,所以,蘭德總是希望芒斯特能自覺地回到它應該呆的地方(而不是拚命撒嬌讓他抱)。而在那個時候,芒斯特會迫於他手上的拖鞋而不情不願地爬回去。
而現在,面對著體型相差了無數倍的古怪生物,蘭德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想要嘗試一下。
芒斯特抬著頭深深地看著他,它張開了嘴,一排利齒顯得非常的可怖。
蘭德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然後他慢慢地意識到那是「唧唧」聲。
「唧唧……啾……」
那是怪物就跟以前一樣對著蘭德哼哼唧唧地撒著嬌,當然,它現在的聲音實際上已經非常不適合發出這樣的聲音了。
它聽起來還挺可笑的。
不過此時此刻大概沒有人會笑出來。
蘭德覺得自己幾乎把人生下半輩子的勇氣都用了今晚,當他意識到這個芒斯特正在企圖爭取最後一點福利(例如死皮賴臉想要粘在他的身邊)的時候,他強行控制住自己的顫抖,彎下腰撿起了兩隻拖鞋。
他拍著拖鞋底,發出了清脆的「啪啪啪」的聲音,然後幹著嗓子對著芒斯特喊道。
「回,回去,不,不然就要被拖鞋打頭了。」
他希望自己的聲音與之前聽起來不要有太多差異,當然當他真的開口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就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發出來的聲音簡直跟動畫片裡唐老鴨的聲音一樣,因為過於緊繃而幾乎破音。
芒斯特愣愣地看了蘭德很久,從後者臉上沒有看出一絲心軟的痕跡……它頭上兩根觸鬚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又過了一小會兒,它一聳一聳地慢慢地朝著客廳滑去。
蘭德屏住呼吸跟在了它的身後,看到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輕鬆地爬上了桌子準備鑽入自己的水族箱。
當然,它現在的體型對於水族箱來說有些太大了,它的身體主要部分擠在了裡頭,人工海水嘩啦啦地湧了出來,把蘭德的地板弄得濕漉漉的,它的大半條尾巴還在水族箱外面,但是整個水族箱已經被它微藍的身體填滿了。
蘭德覺得它現在看上去有一些像是玻璃品裝的油浸鱈魚罐頭。
芒斯特自己儼然也對它現在的生存環境感到了不滿意,它甚至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十分困惑於為何無法將它塞入水族箱,最後它發出了那種如今讓人毛骨悚然的哼唧聲,委屈地看著蘭德。
「就,就呆在那裡——」蘭德在看到它企圖從過於擁擠的水族箱裡爬出來的時候,發出了慘叫,而芒斯特就跟之前一樣僵住了自己的身體,它繼續委屈地叫著,但是沒有再嘗試爬出來了,蘭德不由得放鬆了呼吸,他強作鎮定地對著芒斯特擺了擺手。
「如果呆在那裡,會有好吃的給你,所以,就,就乖一點呆在那裡,不許動。」
他說完,保持著面對芒斯特的狀態,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然後他猛地關上了臥室的門,羅傑斯將蘭德的整個床架拖了過來擋在了門後,還有床頭櫃以及房間裡一切可以搬動的東西。
直到把所以可以用來堵住門口的東西都弄去堵了門,蘭德和羅傑斯才慢慢後退到了離房門最遠的角落,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蘭德發現自己的肺部因為憋氣憋久了開始悶痛。
「你覺得會有用嗎?」
羅傑斯的雙手緊緊地攀著蘭德的肩膀,他現在的樣子,就跟一隻受了重度驚嚇的鵪鶉一樣顫抖不已。
蘭德搖了搖頭,他也緊緊地抓著羅傑斯。
不得不承認,儘管後者看上去像是馬上要嚎啕大哭,但是蘭德還是覺得他是這個絕對的噩夢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背貼在牆上,連呼吸都極力壓抑住,然後仔細地聆聽著從客廳傳來的聲音——一些斷斷續續的水聲。
看樣子,芒斯特一直在努力適應那個水族箱……
他的心跳在狂奔,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哦,天哪,這究竟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羅傑斯在一旁啜泣然後小聲地說道,眼淚在他臉上的粉底上留下了鮮明的痕跡。
蘭德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發現自己的頭痛好像變得更加嚴重了一些。
他很難理解,在之前拿著槍來到公寓的羅傑斯為何現在又表現出如此纖細的一面……
「我不知道。」
他喃喃地說道。
「我只是在睡覺,但是忽然間它就變成了這樣——我的意思是,那個怪物——就是我之前養的那條魚,芒斯特……」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後悔了。
羅傑斯大概會覺得我應該去看一看精神分裂——蘭德想到。
但是羅傑斯並沒有這樣做,他嚥下了一口唾沫,睜大眼睛望向了蘭德。
蘭德忽然發現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異於常人,那淺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就像是野獸一樣,看上去竟然飽含興奮和嗜血的意味。
當然,這種感覺只是一瞬而過。
羅傑斯之後驚恐的表情和脆弱的聲音讓蘭德立刻就將那種異樣的感覺忘到了腦後。
「我們應該打電話……天啊……危險動物管理站的電話是什麼來著……」
羅傑斯掏出了手機,但是當看到他按下按鈕的瞬間,蘭德本能地奪過了他的手機。
「不,等一下。」
他對著羅傑斯說。
……
接著他就愣在了原地,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那位濃妝艷抹的鄰居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然後壓低了聲音驚呼道:「什麼叫等一下……嘿,老兄,你臉上的那種表情可讓人感覺不妙……你該不是沒有看到你的『寵物』在剛才的表現吧?我拿著槍然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它差點把我弄去見我母親!它太危險!」
「我,我知道……」蘭德臉色慘白地說,然後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對上羅傑斯的視線,「……等等……為什麼之前你會拿著槍出現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