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酒意,詹曉寧徑直出了後院門,朝那個假傷的人家中走去。他記得小青社離那人家裡不遠,踩著朦朧的月光,暈乎乎地就去了。
夜風一吹,他酒勁兒就上頭了。走到半路上暈得實在厲害,他就隨便找個可以靠的地方坐下,哇哇地吐了好些。胃裡清空後,他終於好受了些,靠在旁邊木柱上打起了瞌睡。睡蟲剛爬上眼皮,耳邊就響起了一陣叫喚聲:「喂!喂!喂……」
「幹什麼啊?」他揚起手像趕蚊子似的揮了揮。
「不是要去找人嗎?這會兒當街趟屍了?」
他隱約聽出是鄭甜兒的聲音,勉強睜開正在打架的上下眼皮看了看,果真是鄭甜兒。他又合上眼睛道:「如果你看不過眼的話,可以幫我回去跟我姐姐說一聲兒,我實在是……」
是字還沒說完,他忽然翻了個身,又在地上吐了一堆。旁邊的鄭甜兒連忙往後跳了兩步,掩鼻道:「你可真夠噁心的!不能喝別喝,裝什麼能幹人啊?」
吐完後,他徹底舒坦了,有氣無力地靠回木樁上,咳嗽了兩聲道:「這叫……這叫人生得意……得意須盡……盡盡盡歡……跟兄弟喝……喝酒……那當然得……得敞開了……了喝……你不懂……小姑娘一個……」
「是,我不懂,」鄭甜兒抄手冷冷看著他說道,「那我也沒必要站這兒看熱鬧了,自己爬回去吧!我先走了!」
「等等……」
「有什麼臨終遺言啊?」鄭甜兒停下步伐,轉身不耐煩地問道。
「我會被凍死的……」他眼神迷離地望著鄭甜兒說道,「你這樣做叫……叫見死不救,你知道嗎?鄭……鄭甜兒女俠,你……你你身為一個……一個正義無雙……美美美美……美貌與智慧並……並存的女俠,你……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
「與我何干?你不知道我巴不得你出門被人砍,騎馬摔下崖,喝水被嗆死,吃東西噎住喉嗎?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死嗎?要是老天真的把你給凍死了,那也是老天長眼,替我出了口惡氣了,明白嗎?」鄭甜兒說罷扭頭就走了。
背後的詹曉寧還在喂喂喂,說著一些不著調的話,但她沒有停下步伐,繼續往前走著。她不想理詹曉寧,更不想看見這個不著調的男人,因為每次見到,總會想自己喝醉了瘋狂的那*。那晚當時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後來時間越長記起來的事情就越多。每每想起,她都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下去。
「啊!」背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詹曉寧的慘叫聲。她腳步立刻一頓,扭頭就朝剛才那條巷子跑去,跑近時喊了一聲:「詹曉寧你死了沒有?」
「救命……救命……」詹曉寧的聲音從旁邊一個竹編的大菜筐子裡傳來。她忙上前一看,頓時覺得又好笑又奇怪。原來詹曉寧被一個人仰面壓在了菜筐子裡,只有兩條腿搭在外面。那個人好像也喝醉似的,看上去沒有任何知覺。
她伸手把那人拉扯了起來放在了旁邊,又把菜筐子掀倒在地,詹曉寧就骨碌地滾了出來,趴在地上大口喘氣道:「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沒別凍死倒先……先被壓死了!哪兒來的……哪兒來的活神仙啊!也太重了吧!」
「還能說話就是沒事了?」
「借你吉言。」詹曉寧一邊坐起來一邊轉頭去看旁邊倒著的那個人問道,「鄭女俠,去瞧瞧唄!是死的還是活的?」
「一大股酒味兒,多半跟你一樣是個不會喝還充英雄的酒鬼罷了,有什麼好看的?」鄭甜兒說著走了過去,拍了那人兩下喊道:「喂!醒醒!醒醒!凍死了可沒人管啊!」
那人側躺著,全然沒有反應。藉著月色,鄭甜兒彎腰下去打量了那人一眼。一看不知道,一看她便愣住了,自言自語道:「是他?」
「你相好?」詹曉寧弓著身子,耷拉著腦袋順口道。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自己來看!」鄭甜兒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道。
「誰啊?我相好?」詹曉寧像條哈巴狗似的慢悠悠地爬過去,嘴裡還不正經地開著玩笑道,「我也沒這麼……這麼高大結實的相好啊……我也不斷背不龍陽啊……到底誰啊?」
「自己看!」鄭甜兒將這人推來平躺著。冰冷的月光一照,照得那人原本青灰的臉色更加慘白了。只見他鼻腔處冒著血絲,面無血色,彷彿死過去了一般。詹曉寧猛地嚇了一跳,往後坐了一屁股問道:「怎麼這臉色?活的死的?」
鄭甜兒伸手探了探這人的鼻息道:「死了。」
詹曉寧臉色微變,睜大了眼珠子看著鄭甜兒道:「哄多得死嘎(真的嗎)?」
「又說什麼聽不懂的話了?勞煩你說人話行不行?」
「我是問,他真的死了嗎?」
「不真的還是詐死嗎?」
「不可能啊!」詹曉寧渾身一驚,酒也醒了大半了,吃驚地盯著地上那個直挺挺的人說道,「剛剛他還撞我來著呢!我本來想你都不管我了,要死也要爬回去死吧!所以我就自己站起來正準備走回去的時候,他忽然就從後面撞了上來,一下子就把我撞那個筐子裡了!我以為遇著打劫的了呢!怎麼撞了一下就死了呢?太奇怪了吧!」
「你還沒認出他是誰?」鄭甜兒用很瞧不起他的眼神看著他。
「誰啊?」
當詹曉寧揉了揉他那迷糊的眼睛再看時,立馬認出了這人,可不就是他趕著要去找的那個假傷的人嗎?怎麼回事?這個人怎麼會在這兒?不對,應該是這個人怎麼剛巧死在這兒?
「是酒喝多了喝死的嗎?」詹曉寧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具屍體道。
鄭甜兒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仵作我怎麼知道?對了,剛才你真的只是被他撞了一下?」
「你這什麼意思啊?」詹曉寧叫屈道,「難道你懷疑是我殺了他?鄭女俠,你有點邏輯思維好不好?我剛才醉得跟只可愛的考拉似的爬都爬不動了,還怎麼去殺人啊?」
鄭甜兒用不屑的眼神瞟了瞟他道:「說得也是,一個醉鬼也就罷了,還是個沒什麼膽量,嚇一嚇就能雞飛狗跳的醉鬼,哪兒有膽子殺人呢?」
「喂……」
鄭甜兒不等詹曉寧說完就起了身,詹曉寧忙跟著站起來,搖晃了兩下問道:「喂,你去哪兒啊?」
「你管我去哪兒?繼續往回家的路上爬吧!」鄭甜兒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詹曉寧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人,渾身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連忙踉踉蹌蹌地跟上了鄭甜兒問道:「你是去衙門裡報官的嗎?」
「一會兒有打更的經過,自然會去報官的。」
「那你去哪兒?」
「說了跟你無關了。」
「你一個女孩子大半夜地在街上閒晃不太好吧?我……我送你回去……」
鄭甜兒忽然停下腳步,用更為不屑的眼神斜瞟著詹曉寧道:「是你害怕,是你想讓我送你回去吧?你可真會找借口,送我回去?我鄭甜兒出來闖蕩江湖這麼些年,混不出個鼎鼎大名,好歹也練了一副膽量,一個死人我會怕得像你這樣屁滾尿流?省省吧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可沒空送你。」
「那個……話也不是這麼說的,」詹曉寧繼續跟在鄭甜兒身後道,「比江湖經驗,我的確沒法跟你比,我才混江湖不到三個月而已。跟你說實話吧,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死屍,所以我會害怕你能理解吧?」
「你膽小懦弱我當然能理解。」鄭甜兒冷淡地回了他一句。
「我這不叫膽小懦弱知道吧?我是暫時還沒調整過心態來!話說回來,你到底要去哪兒啊?」
鄭甜兒沒回答詹曉寧的話,只管往前走去。出了那個巷口,又拐進了旁邊更僻靜的一條巷子,一直往裡走著。詹曉寧蹣跚晃步地跟在她後面,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跟她搭話。忽然,她停下腳步轉身問道:「是這家嗎?」
「什麼這家那家?」詹曉寧很茫然地問道。
「剛才那人的家。」
「哦,」詹曉寧這才反應過來,仔細地辨認了一下門口點頭道,「好像是……」
「什麼叫好像是?你不是來過嗎?」
「白天來的,晚上又沒個蠟燭燈籠什麼的,看也看不清楚啊!」
「你也真夠沒用的!」
「喂……」
鄭甜兒照舊不等他說完,上前敲響了院門。連敲了幾下沒人回應,詹曉寧靠在旁邊牆上嘀咕道:「他家好像就他一個人……他是租了這兒的房子住的……他不是本地人……」
「你剛才怎麼不說?」鄭甜兒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問道。
詹曉寧打了個哈欠,聳聳肩笑道:「你也沒問啊!」
「你有種!」
「那是絕對的!」
「我可以讓你下一秒變成不絕對的,你信不信?」
「哎哎哎,又來了?你不會當街扒了我褲子為了我淨身吧?你到底來這兒幹什麼的?想查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嗎?」
正說著,那扇矮小的院門居然吱地一聲就開了。兩人立刻打住了話,齊齊轉頭一看,裡頭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子。這女子上下地打量了他們一眼,輕言細語地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鄭甜兒剛想開口,詹曉寧忙搶了話道:「那什麼……崔平是不是住這兒?叫了他出來!」
「請問你是……」
「廢什麼話?」詹曉寧故作囂張跋扈道,「你管我是誰,叫他趕緊給我出來就是了!再囉嗦,女人我也揍的你信不信?」
「可是……我家表哥傷了腿腳,現下已經歇下了,實在不方便出來見你呢!」這女子居然這樣說道。
詹曉寧和鄭甜兒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暗暗地冒一個詫異的喲字。明明崔平已經死了,這女人居然說崔平是她表哥,還已經歇下了,有問題!
這時,這女子又道:「兩位要是著急找我表哥的話,裡面請吧!我去把我表哥叫起來。」
詹曉寧正要拒絕時,鄭甜兒應聲道:「好!你去叫吧!我們就……進去等等也行!」
這女子側身一讓,道:「請!」
兩人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只見院落不大,廳堂內還有燈光。這女子將他們二人請到了廳堂內,然後說去叫崔平了。待她走後,詹曉寧湊到鄭甜兒旁邊小聲地問道:」哎,人家叫你進來你就進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鄭甜兒環顧四周道:」膽兒小就走,囉嗦什麼?崔平剛剛明明死在我們眼前,這女的又說崔平已經睡了,是人都知道奇怪了,所以我才進來瞧瞧。要麼是你認錯門了,要麼就是那女的有鬼!「
「你知道有鬼還進來?我們應該蹲守在外頭,暗暗監視那女的,看她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話未完,那女子手捧著茶壺來了。她一邊斟茶一邊笑道:「我已經去叫了我表哥了,兩位稍後片刻,他穿好衣裳就來。兩位請先喝口茶吧!」
詹曉寧接過茶呵呵了兩聲,並沒有喝,而是問道:「你是崔平的表妹?我怎麼沒聽崔平說起過呢?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崔平蹴鞠隊的領隊,小姓詹。」
「原來是詹二少,表哥時常會提起你的,說你待人挺好的。今日他腿腳受傷了,你還特意派人送他回來,真是有勞你了。」這女子沖詹曉寧淺淺一笑道。
「他的腳傷沒什麼大礙了吧?」
「沒什麼大礙了,只是下地不太方便。怎麼了?兩位嫌棄我煮的茶不乾淨嗎?怎麼都端著不喝呢?」
這女子狐疑的目光掃過了詹曉寧兩人手裡的茶杯。鄭甜兒忙接話道:「我們不是來喝茶的,我們就是來問崔平一些事情的。你也不必客套了,叫了崔平出來吧!」
「崔平來不了,」一個男人忽然從廳堂外走了進來,面帶冷色道,「不過,你們倒是可以去找他的。」
兩人立刻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那男子異口同聲地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