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夏夜轉頭問曲塵道,「是不是那什麼從波斯傳過來的拜火教?」曲塵點頭道:「應該是了。然後呢,他是什麼人?」
陶遠德道:「白小丁說他其實是朝廷的人,奉旨查辦明教餘黨,一路查到我們霧重村,發現東家是明教教主方臘的手下,還是個護教左使。方臘被朝廷處決了之後,東家就帶著家小奔我們這兒來了,打算跟遠備他們幾個重建明教,對抗朝廷。」
「對個屁啊!」夏夜罵道,「他哪只眼睛看見我爹他們是明教餘黨了?他說你就信啊!」
陶遠德慌忙道:「他當時還拿出了一個折子,上面的的確確有你們爹的名字啊!他還說,因為跟我是拜把子兄弟,相信我不是明教黨羽,所以不打算抓我,只是想把東家和你們爹抓回去交差!」
「抓而已,為什麼後來變成爆炸了?」曲塵問道。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那麼狠啊!我也以為他只是抓人交差而已,不是殺人,所以就答應他在初八那晚往東家他們喝的酒裡下藥,然後借口裝醉跑到園圃裡去躲著。可我沒想到遠備跑來找我,我還沒跟他說幾句呢,東家那院子裡就炸了!遠備趕著去救人的時候,那白小丁偷偷地跑來跟我說,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東家家裡的煙花給人不小心點著了,全炸了!」
「然後呢?他還是不肯放過陶二叔嗎?」
「出事之後,老二就懷疑上我了,可我不敢說啊!大概一個多月後,白小丁上我們家去了,威脅我說如果不幫著把老二也殺了,他就滅了我們陶家滿門!我當時也怕啊,拿不定主意就什麼都跟我娘說了,我娘很生氣,罵老二腦子糊塗,差點把陶家全家人的性命都搭上了,所以就……」聽到這兒,遠志整張臉都灰了,把臉轉向了一旁,彷彿有點聽不下去了。
「我去你個娘的!那是她親兒子她都能下得去手?」夏夜踹翻了椅子罵道。
「我娘說了,不能因為老二一個人而害了我們陶家全家,所以,老二必須得死!她借口把老二引了出去,白小丁用她別在頭髮上的一根針在樹林裡把老二給殺了,又往老二嘴裡灌了些毒藥,然後叫我們找些有毒的草藥或者果子來塞到老二嘴裡,假裝中毒的樣子。」
「為什麼這麼麻煩啊?灌了毒藥還沒完了?」夏夜不解地問道。
「我想他是怕人查出來他所用的毒是什麼毒,」曲塵顰眉道,「這種毒可能並不常見,一旦查出來,很容易追根朔源,所以才叫他們再用山紅偽裝一回。不過我很奇怪,白小丁手段如何狠辣,他怎麼會放過你們?照理說,就算你們幫了他,他也會殺人滅口的。」
說到這兒,陶遠德略略鬆了一口氣道:「因為到最後他也死了!當時他和老二打起來的時候,老二從身上摸出了一把匕首刺了他一刀,最初沒什麼大礙,可幾日後我按照約定去山上跟他碰面的時候,發現他死在懷屋山後面,看樣子是中毒死的。」
「你把他埋了?」
「埋了,就在藥圃旁邊的那條溝裡。」
「之後還有人來找過你沒有?」
「沒有了!」陶遠德使勁搖頭道,「真的沒有了!要是他的同夥來找我,你想我還有命嗎?曲塵,夏夜,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們,可當時我也沒法子啊!」
「沒法子!」夏夜上前就踹了他一腳,指著他罵道,「你當時就那麼相信那個白小丁?還是貪圖他的錢財?白小丁給了你不少東西吧?你要但凡有一點良心,還念著一丁點同鄉兄弟情,跟我爹他們透個風,他們至於全都給炸死了嗎?」
陶遠德哭道:「我也是怕給老二連累啊!誰讓他們什麼不做,偏偏做什麼明教教徒啊!」
「你心腸狠還怪我爹他們?他們是明教教徒又怎麼了?眼下這破天下遲早要給姓趙的敗給金人,還不如讓明教撿了便宜去呢!你們陶家人夠狠的啊!連自家親兄弟都要害,還好意思說為了陶家!那白小丁一死就沒下文兒了,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啊?說到底,你就是貪財!」
「行了,」曲塵拽了夏夜過來,對陶遠德道,「念在你如實招供了,一會兒我給你個好去處……」
「別殺我啊!我什麼都說了啊,曲塵!」陶遠德嚇得磕頭求饒道。
「你是什麼都說了,可未見得你什麼罪都贖了。我一會兒會押了你回村裡,你得把偷盜我家錢匣子的事兒認了,然後在牢裡去待著!」
「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夏夜不服氣道。
「那你說呢?殺了他?讓他痛快地一了百了?還是把事情鬧大了,叫外人都知道我們爹的死跟明教有關?」
「曲塵這樣考慮是對的,」遠志轉過頭來,難過地看了一眼陶遠德道,「自從明教被滅,朝廷幾乎談明教色變,比怕金人更怕,但凡有丁點沾染,全都格殺勿論,唯恐明教重生。倘若事情鬧大了,整個霧重村極有可能全會被滅,朝廷是幹得出來的。倒不如留著他的性命,再查那個白小丁的真正身份,以及到底是誰派他來的!」
夏夜想了想道:「好!暫且留著,讓他先去牢裡好好反省反省!可那白小丁又死了,上哪兒查他身份去?」
曲塵蹲下來問陶遠德道:「你埋白小丁的時候搜過他的身吧?有沒有搜出什麼奇怪的東西?」陶遠德道:「他身上除了些銀票,還有幾支飛鏢,做得還挺好看的。我不敢拿回去,怕惹出禍事兒來,全都一塊兒給埋了!」
「銀票呢?」
「我也沒拿,全埋了!」
曲塵點點頭,起身冷漠地盯著他道:「你最好在牢裡老老實實地給我待著!我會找人看著你,要是你想耍什麼心眼,可別怪我不仁義了!」
陶遠德忙道:「不會不會!我會好好待著的!我會的!」
「老子挖墳去!」夏夜說罷轉身出了柴房。曲塵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道:「你一回來就挖墳,別人不起疑心的?」夏夜甩開曲塵的手氣憤道:「老子就想看看那白小丁到底是什麼模樣!他娘的,弄得我和初真他們姐弟三人都成孤兒了,你也沒爹了,不把他骨頭剁成灰我怎麼解氣?」
「這會兒去看,除了白骨還能看出什麼來?先冷靜冷靜,讓我把山下的事辦了再去挖墳。這個白小丁絕對是有來歷的,明明帶著飛鏢卻不用,反而要用陶婆婆頭上的一根針,可見心機頗深。」
「有心機頂個屁用!到頭來還不是被陶二叔給殺了,活該啊!」夏夜叉腰罵道。
「別先顧著罵了,遠志還在裡頭呢!」
正說著,陶遠志臉色暗沉地走了出來。夏夜忙上前拍了他胳膊一下道:「沒事兒吧?不都跟你說了別摻合這事兒嗎?你還跑來湊合,這下湊合出這副好臉色了,好了吧?走了走了,這兒交給曲塵,我送你回去。」
陶遠志撥開夏夜的手,目光哀傷道:「我沒想到我娘那麼狠……難道真是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
「你比你娘更狠,大義滅親呢!」夏夜搭了肩膀對陶遠志笑道,「可要不是你大義滅親,我們哪兒知道這些去?所以我常說,論做買賣我最在行,論讀書你最厲害,往後絕對是個當官的料兒!」
「我只是想知道二哥到底是怎麼死的,」陶遠志神色黯然道,「我這兩年老是會夢見二哥,夢見二哥抱著我坐在一處橋頭,逗我看鴛鴦……」
「哎喲,我的弟弟,你不是要哭了吧?」夏夜忙拍了拍他的後背逗他道,「別在人家家裡哭,丟人吶!憋著!哥帶你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去!你家裡那點破事兒就交給曲塵吧!收拾爛攤子他最行了,走,跟哥喝杯酒去!」
「記得別亂說話!」曲塵在後面叮囑了夏夜一句道。
「知道了,囉嗦!」夏夜拉著陶遠志就走了。沒過一會兒,侯安跑了回來,說陶遠定一家已經送到千佛寺去了。曲塵在院子裡來回踱了幾步道:「你去把陶應宣找來,讓他悄悄來,就說我想單獨見他。」
臨近晌午時,陶遠德家大門前一片熱鬧,跟開茶話會似的。寶梳在附近兩家借了桌凳,又擺了一桌子瓜果零嘴,誰來都可以坐下吃兩口,所以除了巧繡社的社員們,好些婦人都跑來蹭東西吃蹭熱鬧瞧。而院子裡死一般地沉寂,從早上起就再也沒人出來過了。
大夥兒正熱鬧愉快地聊著,不知哪個小孩高喊了一句:「陶遠德給抓回來了!」大家立刻轟地一聲站了起來,紛紛朝田埂上看去,只見陶應宣和陶遠定兩人真的把垂頭喪氣的陶遠德押了回來!
這是曲塵故意安排的,自己不好現身,便讓陶應宣和陶遠定上演了一回大義滅親。他把陶二叔的的死因一一告訴了陶應宣,而陶應宣也答應為了全村人性命著想,暫且把陶遠德送到牢裡,以求往後查出那個真正的元兇。
整件事情如曲塵計劃的那般順理成章,陶遠德謊稱自己昨夜偷了寶梳的匣子,並如數交還了回去。晌午過後,由龐乾紜的兩個隨從與陶應宣阮威一塊兒將他押去了城裡,交給衙門處置。
這回的事不單單讓陶遠德入了獄,還讓寶梳那巧繡社火了一把!起初村裡人都不覺得她們那小攤能掙多少錢,不就是賣個熱茶冷盒,幾樣香囊禮盒嗎?能掙多大本錢去?可自從聽說昨晚陶遠德一偷就是八百兩之後,大家都對巧繡社另眼相看了!
下午寶梳沒去出攤兒,只當給自己和其他人放個假。吃過午飯,便躺在*上安安靜靜地享受自己的下午茶時間,順便再用蜂蜜敷了把臉。躺著快要睡著時,旁邊傳來了開衣櫃的聲音,她轉頭一看,順手抓起抱枕砸了過去道:「喝麥酒(還沒走)?」
「你面癱了?」站在衣櫃前找東西的曲塵納悶地看著她那張緊繃的臉問道。
「去!」寶梳丟了他一個白眼,合眼道,「開艮啊(快滾)!」
「把臉洗了再來跟我說話!」曲塵找著東西道。
寶梳翻身起了*,跑到梳妝台邊寫了四個大字,然後高高舉起,朝曲塵咳咳了兩聲。曲塵轉身一看,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因為寶梳高舉的那張紙上寫著四個字——欠債還錢!這是哪家要債的殭屍臉來了嗎?
寶梳很使勁地抖了抖那張紙,跑到曲塵面前,一掌拍在他胸口,比劃了幾個手勢,然後挑挑眉道:「喵白不喵白(明白不明白)?」曲塵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的臉,然後扣著她的後腦勺拉近聞了聞:「蜂蜜?你抹了蜂蜜在臉上幹什麼?」
「錢!」寶梳盯著他吃力地冒出了一個正常發音的字。
「我欠你錢嗎?」曲塵笑問道。
「欠!」她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早上那場戲?不是說好了從娘的香油錢裡扣嗎?」
「艮(滾)!」
「拿了東西我就走了,這回是真的回城去了,你不跟我回去?」
「錢!」寶梳還是那個字。
曲塵看著她那張油亮亮的僵死臉,不由地好笑,一邊從衣櫃裡掏東西一邊說道:「誰教你的?把蜂蜜抹在臉上,能讓你的臉更好看嗎?」
「錢!」
「看來你反省得還不夠啊?頭上的苞好了?」
「錢!」寶梳已經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了。
「這兒有張一百兩的交鈔……」
曲塵話還沒說完,寶梳就搶過去塞進腰間,剛想跑開,曲塵從後面勾著她的腰帶回了懷裡。她嗚嗚吱吱地掙扎了幾下,沒用,乾脆轉身抱著曲塵的脖子,在曲塵下巴那個地方使勁地咬了一口,留下兩排六顆整齊可愛的小牙印。
曲塵輕輕地痛叫了一聲,騰出手來摸了摸下巴道:「臨走了還要給個印記?怕別的女人不知道我有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