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伶俐的女人!寶梳不得不承認,雖然彼此才見過兩回,但這女人的情商和智商絕對不是自家那性子直爽的四嬸可以比的。這時辰,天色已暗,又降著濃濃霜霧,她捧著個圓溜溜的肚子而來,口口聲聲說要勸姐姐回家,這等「賢惠溫柔」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裝得出來的。心機之深,可想而知了。
寶梳也不跟她急,轉身朝樓上喊了一句:「阮曲塵,下樓來接客!」
話音剛落,身後便響起了初蕊哈哈的大笑聲。這時,常氏看見了站在灶屋門口的東玉,忙和顏悅色地朝東玉招手喊道:「東玉原來在這兒啊!我和你爹好找呢!東玉,快過來!到姨娘這兒來!」
手捧著燒紅苕的東玉憎惡地盯了常氏一眼,轉身往樓上跑了。這時,曲塵緩步走下樓來,寶梳也不跟常氏母女再廢話,逕直去了安頓靈芝的那間房。
曲塵與常氏寒暄了幾句後,阮威不知打哪兒鑽了出來。他借口說出來尋常氏,又還沒吃晚飯,曲塵自然明白他的來意,便請了這三人進院子。
今日常氏忽然登門,阮威也沒想到,最初有些不痛快。可瞧著她挺個大肚子而來,那些不痛快全都煙消雲散了。照阮威的想法,常氏有了孩子就該來找自己,這家裡自然也該有常氏和那孩子的位置,就算靈芝再生氣,也斷不能傷了常氏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他的女人,誰也不擠兌誰,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地在家裡處著就行了。
可靈芝那麼一鬧,滿村都知道他背地裡跟死了的磕頭兄弟的媳婦勾搭上了,弄得他顏面有損,所以才打動肝火。再加上晌午那陣他誤以為靈芝想下毒害常氏母子,這才一氣之下草草寫了封休書要休了靈芝。後來冷靜一想,覺得寶梳說得在理,心裡也有點後悔了,畢竟跟靈芝還是有感情的。
到了晚上,見靈芝和東玉都沒回去,他就知道肯定在寶梳這兒。怕給村裡人說他得了新的逼死舊的,也怕阮家那些人往後不會待見常氏,便想先把曲塵這頭說通了,只要曲塵認了這小嬸娘,那其餘人就不會再有話說,所以才和常氏商量出了這個對策。
那常氏是個極會察言觀色,阿諛奉承的。進了敞廳,嘴裡誇讚的話就沒停過。甘氏也附和著自家女兒,對曲塵和龐乾紜極為恭敬。不多時,初真在敞廳裡擺開了兩桌,他們三個男人一桌,其餘女人小孩一桌。
酒菜擺上桌後,寶梳從靈芝房間裡出來。常氏一副畢恭畢敬的態度起身要去請靈芝,寶梳隨便尋了個借口敷衍過去了。席間,常氏十分慇勤,自己沒吃什麼東西,只是一個勁兒地哄東玉多吃點。
東玉那小碗,堆了大大小小十來塊肉,可他沒什麼食慾,板著張小臉只顧扒拉米飯。吃了沒多久,東玉便停下筷子,縮下了等子準備走了。甘氏忙道:「就不吃了?碗裡還有那麼多好東西呢!都是你姨娘給夾的,吃完再去玩兒嘛!」
東玉冷冷地盯了甘氏一眼,癟癟嘴沒答話。甘氏又道:「那麼些好東西,可惜了呀!自家碗裡的飯要吃得一顆都不剩,省得臉上長麻子呢!來來來,把碗裡的都吃了,你姨娘好心給你夾的,你不吃,你姨娘會難過的。」
「娘,算了,」常氏一臉慈母愛兒的表情說道,「小娃是這樣的,不吃就算了。待會兒餓了,我那還有點心呢!」
「淫婦!」東玉忽然死盯著常氏冒了這兩個字出來。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叫敞廳裡的諸位大人都聽見了。阮威一愣,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喝道:「阮東玉,你罵誰呢?」
「哎喲!」甘氏趁機大呼小叫道,「這話都能罵得出,你才多大點啊?誰叫你這麼罵的呀?她可是你姨娘,是你長輩兒,你一個小娃怎麼能這樣罵她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娘沒把你教好呢!」
「沒事兒的,娘,」常氏仍舊一副溫和的表情,扯了扯甘氏的衣袖道,「小娃兒的話能當真嗎?他才幾歲,連淫婦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興許是跟別人學來說著玩兒的。罵罵我又能怎麼樣?少不了二斤肉去!」
「還沒事呀!」甘氏使勁搖著頭,一臉惋惜悲痛恨其不爭的表情說道,「小的時候不教好,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模樣?哎喲,阮威啊,不是我這老婆子多嘴,你這小少爺再不好好教教,指定給人帶壞了呢!」
「阮東玉,過來!」阮威怒喝道。
東玉被父親吼了一聲,有些膽怯地躲在了初真身後。阮威正要發作時,寶梳提了個酒瓶子起身笑吟吟地說道:「四叔啊,您要跟東玉發火,那先得把您自己罵上兩句!這位甘大娘說得對呢,小娃兒嘛,那都是跟樣兒學樣兒,他懂什麼去?您還記得吧?上回您跟隔壁村趙推磨家吵架的時候,您不也指著趙推磨那懷了身子的媳婦罵淫婦嗎?還記得吧?」
阮威想了想,反問道:「有這事兒?我罵過的人多了去,哪兒記得清楚那麼些?」
「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啊!」寶梳沖躲在初真身後的東玉瞇眼笑了笑,說道,「當日您罵人的時候,我和東玉就站您旁邊呢!東玉還問我,是不是懷了娃兒的就是淫婦啊?您聽聽,可不是你這做爹的沒帶好頭嗎?您能罵,他為什麼不能罵?」
「我那是罵外人,他這是罵的自己人!」
「自己人?」寶梳瞥了常氏一眼,笑容愈加濃烈了,「是呀,這娃兒都揣上了,不是自己人,難道是別家來討飯的?我們是明明白白,可東玉一個小人兒,他知道什麼去?四叔,您像東玉這麼大的時候,只怕還在哪家屋前撒尿和稀泥呢,家裡就算揭不開鍋您也是不操心的,就別太苛刻東玉了!來,我給您斟一杯!」
寶梳這話有些諷刺常氏了,讓甘氏聽著十分不悅。但阮威沒說什麼,她也不好嘀咕,只是翻起眼皮偷偷地剜了寶梳一眼。寶梳只當沒看見,拿起酒瓶子走過去,給阮威倒了一杯,笑道:「正好說到這兒了,我想跟四叔討個人情。」
阮威一口抿了酒道:「你只管說!」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我那買賣後日打算開張了,原本安子是要幫我的,可誰知道龐大人又瞧上了他,我手邊少了個能幫襯的人。我細想了一下,這村裡要數能幹的,自然少不了四嬸,我就想讓四嬸過來幫襯我段日子,您看怎麼樣?」
「她行嗎?」
「行!」寶梳又給阮威斟了一杯酒,笑如桃花道,「您要說不行,那就是小瞧四嬸了!捨得不捨得,您就一句話吧!我這侄兒媳婦往常沒央求過您什麼,這是頭回,您可不能駁了我的面兒!」
一旁的龐乾紜呵呵笑道:「這麼說來,還是我這做哥的搶了你的能幹人兒了?那行,阮叔,你就應了她,省得她回頭抱怨我呢!」
阮威想了想,點頭道:「行,只要她不給你添亂,我都沒二話!」
「那就先謝謝四叔了!」寶梳笑吟吟地回了自己那桌。坐下時,偷偷拿眼瞟了瞟常氏,只見常氏臉色微變,似乎有些不悅。她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兒,端起東玉剩下的那碗東西,遞給東玉道:「拿去吧!知道你是給芒果留的,心疼它比心疼我這嫂子還厲害呢!擔心嫂子晚上不留好東西給芒果嗎?那行,你自己端了去餵!」
東玉如得赦令,捧著碗飛快地跑了。寶梳又對甘氏笑道:「甘大娘不愧是養了幾個兒女的,知道怎麼過日子才最精打細算,所以啊,我才放心地問四叔要了四嬸過來幫忙,想著四叔家有您這麼位會過日子的,一準能照顧常嫂子呢,您說是不是?」
甘氏嘴角生硬地扯了兩下道:「是是是,有我照顧呢,就讓靈芝好好幫襯你吧!」
寶梳笑了笑,沒再多話。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這頓飯才算吃完。當晚,靈芝和東玉都留在了寶梳這邊,阮威帶著常氏母女回家去了。
阮威回到家,倒頭便睡了。那龐乾紜是個能喝的,沾酒就不下五兩半。阮威跟他拼了一會兒酒,一到家就暈頭轉向了。
伺候阮威睡下後,常氏回了自己屋子裡。甘氏正坐在*邊疊著衣裳,見了她便喋喋不休地念道:「這下可好了!讓那婆娘和小子都住到靳寶梳家去了,擺明了是想避開我們!說我們是別家上門來討飯的?呸!要不是阮姑爺不啃聲,我真想罵死那丫頭呢!」
常氏神色凝重地坐下道:「您罵她,沒準會被她罵得更慘!您沒瞧出來嗎?那丫頭不是個好對付的貨色!」
「這下怎麼辦?」甘氏走近她身邊低聲問道,「那婆娘和小子都不回來,往後你要有點什麼事兒也扯不上他們了?晚上在酒桌上你可是聽見了的,就連那阮曲塵都護著宋靈芝,數落姑爺處事不周全呢!聽他們那話的意思,不打算提姑爺休宋靈芝的事兒了!」
常氏緊皺眉頭道:「怎麼辦?且讓我再想想!就憑宋靈芝那笨腦袋,原本用不著我費多少工夫就能對付了的。她若呆在這家裡,我自然有法子收拾她,可眼下她躲到靳寶梳家裡去了,離我們遠遠的,想對付也得另外再想法子了!」
甘氏焦急道:「要想法子就早些想啊!你是知道的,你肚子裡這娃兒是不能生下來的,萬一……」
「行了!」常氏輕喝了甘氏一聲道,「這話您往後就別再提了!我心裡比您更清楚呢!橫豎阮威哥這人我是跟定了,那宋靈芝壓根兒不是我的對手,她能躲得了一時,還能躲得了一世嗎?且看往後吧!」